“平陵君求見!”


    聽到這個聲音。


    趙暨臉上的笑意微微變冷,隨即擺了擺手:“還沒到他說吉祥話的時間,讓他先等著吧!”


    “是!”


    李公公應了一聲,便匆匆朝重黎殿外趕去。


    嬴無忌撇了撇嘴,按照正常情況,趙契這種已婚男青年,得等到年夜飯快結束的時候,才能過來說吉祥話,這年夜飯還沒吃呢,這貨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父子倆關係本來就不是特別和睦。


    這次過來,不像會帶來什麽好消息。


    還是老丈人果斷,幹脆不讓他過來,以免影響心情。


    以趙契的性格,等候的時候應該會氣得不輕。


    趙暨轉過身瞅了一眼擺滿豐盛菜肴的餐案,溫煦一笑道:“吃飯吧!”


    說罷,就緩步走過去,第一個落座。


    在他坐下之後,眾人才依次落座。


    當父王和母後的,並肩坐在主位上。


    兩邊的次位,便是嬴無忌和李采湄,畢竟一個太子妃一個當紅駙馬爺,倒也沒有什麽奇怪。


    兩個人雖然沒有挨著,但坐在對麵,時不時地眼神交匯一下,心裏倒也有幾分柔情蜜意。


    倒是那些公主,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各種趣事,絲毫沒有大國公主的風範。


    趙暨倒是比平時溫和不少,沒有對這些女兒有半分苛責,甚至還時不時地搭上幾句話,交流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看起來不像是王室的晚宴。


    倒像是一個女兒奴父親,跟他的女兒們的溫馨日常。


    嬴無忌看著這幅場景,心中不免有些觸動。


    這應該是來源於愧疚吧!


    因為年輕時的一個決定,幾乎拿走了公主們本應該擁有的所有東西,比起尋常人家的女兒都有所不如。


    哪怕一個君王再無情,心也都是肉長的。


    唉……


    在歡聲笑語中,年夜飯很快就接近了尾聲。


    說是很快,但看看時間,其實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了。


    趙暨送給公主們人均一冊由宮廷畫師補繪版的聊齋誌異,神情就變得微微有些嚴肅,看向一旁的李公公:“讓那逆子過來吧!”


    “是!”


    李公公應了一聲,便匆匆朝外麵趕去。


    不一會兒,趙契就大踏步走了上來,他看到坐在趙暨旁邊的嬴無忌時,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酸妒之色,但很快就巧妙地隱藏下去了。


    他笑眯眯地衝趙暨行了一個禮,並且呈上了禮物。


    “拜見父王!如今大黎威震四海,兒臣特意請名家作出一副《四海升平圖》送給父王,有此圖伴君左右,日後我大黎必將……”


    吉祥話一句接一句。


    嬴無忌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還是得是這種貴族圈子長大的人啊,車軲轆話一套一套的,每一句都極盡華美,搞得聽眾熱血沸騰的,好像有了這副《四海升平圖》,黎國就能直接稱霸天下一般。


    當然,更多的是誇讚趙暨的功績。


    那誇得叫一個諂媚。


    若不是他說話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猛的一聽,還真以為這是一個什麽本事都沒有的舔狗。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也是一個什麽本……


    一番吉祥話說的著實不錯。


    趙暨也是笑嗬嗬地讓人把畫卷手下,旋即看向嬴無忌:“無忌!有機會就跟趙契好好學學,別光知道做事,一點客套話都不會說。你瞅你剛才,坐這裏除了胡吃海塞,還幹什麽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好嘞!往後一定好好看,好好學!”


    聽到這話。


    趙契臉色變得極其精彩,噎得唿吸都有些不暢了。


    什麽叫做光知道做事,一點客套話都不會說?


    所以我就是那種隻知道說話,什麽正事都不會做的人對麽?


    還有這語氣。


    明顯就是教育兒子的語氣。


    可他嬴無忌明明就是乾國來的上門女婿,他憑什麽享受這個待遇?


    憑什麽他能夠在年夜飯的時候坐在父王的身側。


    而我隻能冷嗬嗬地在外麵等一個時辰,等到年夜飯吃完了才能進來說一句吉祥話?


    甚至連我的母妃,也隻能在自己寢宮過年!


    這些待遇,我可是從十歲以後就享受不到了啊!


    如果隻有這些也就罷了!


    趙契想不明白,憑什麽學宮祭酒這種位置也安排給了一個外人,就連變法推演也交給了這個區區駙馬?


    憑什麽?


    父王你欠我實在太多了!


    趙暨笑眯眯地看向他:“禮物收下了,孤很喜歡,還有別的話要說麽?”


    趙契麵色微僵:“稟父王!沒有了!”


    “既然沒有了,那便下去休息吧!”


    趙暨麵帶笑意,意味深長道:“最近大黎有些亂,好不容易過年清淨會兒,就好好歇著吧,莫被外事煩了心情。”


    像是關心。


    更像是敲打。


    趙契抬起頭,看到了趙暨看起來頗為慈祥的眼神,但胸口卻是說不出來的憋悶。


    他深吸一口氣:“對了父王,兒臣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報。”


    趙暨眉頭一擰。


    這逆子。


    居然說不聽了還。


    他目光慢慢變冷,居高臨下地看著趙契,凝視了這個兒子許久,卻隻見趙契拱手欠身的姿勢越壓越低,身體都有些顫抖了,都沒有半分退後半步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語氣淡然道:“說吧!什麽事情。”


    趙契深吸了一口氣:“兒臣聽聞徙民令並不順利,魏韓兩地百姓安貧樂道,根本無心變法此興國之舉。不思進取之下,近一個多月,搬向新地之人,居然不足千戶。


    徙民乃是變法之基,若是沒有百姓遷入,恐會浪費父王與駙馬爺的心血。


    兒臣不忍看到父王心血付諸東流,近一個月來夜不能寐,殫精竭慮,日日盼望著能幫父王解決這個問題。


    好在,終於想到了!”


    聽到他的這番話。


    嬴無忌不由撇了撇嘴,他剛才還在好奇,趙郢那老匹夫準備怎麽硬扛趙暨的怒火。


    沒想到第一招,就是讓趙契來擋槍。


    這為平陵君是真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為了在趙郢那邊獲得好處。


    連親生父王的胡須都敢拔!


    而且是趕在大年夜的時候。


    可真是一個滿滿事業心的大孝子啊!


    “哦?伱想到了!”


    趙暨依舊在笑,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冷,眼神也越來越冷漠:“那你詳細說說,究竟怎麽才能解決新地無人可用的問題。”


    趙契看著他的笑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畏懼。


    卻還是抬起頭,壯著膽子說道:“稟父王!魏韓兩地百姓不舍故土,再加魏韓兩家從中作梗,想要從這兩地遷走百姓,實在是太過困難。


    但新地是我們趙氏花費大量錢糧,出動大軍從狄國虎口中奪下來的,必須要好好經營,每浪費一個月都是巨大的損失。


    這段時間,我們急需人口,卻無百姓可尋,哪怕是趙氏故土,也舍不得那麽龐大的人口。


    兒臣曾經探了探長平侯的口風,發現他對遷百姓至新地並沒有什麽興趣。


    但兒臣對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讓他鬆了口風,願意遷到新地十萬戶百姓,等來年開春,再逐步說服趙土百姓,再逐步搬遷過去。”


    說完之後。


    他忍不住唿吸粗重地喘了幾口氣。


    當著趙暨的麵,他說出這些話,承擔了莫大的壓力。


    他知道,如果隻是說話的話,趙暨最多隻是發發火,並不會造成實質性的懲罰。


    自己畢竟有李家和周王室的背景,再加上大黎公子的身份,就算幾方都沒有那麽重視自己,也會把自己當成與其他幾家周旋的工具,隻要不觸犯禁忌,沒有人會想著去毀掉一件工具。


    這番話,明顯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因為他此行,隻是為了幫長平侯分擔壓力。


    隻要把這話說出來,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而且他已經做出了充足的預案,不論趙暨怎麽質疑這個做法,他都能詭辯幾句,最大程度把自己的責任摘出去。


    卻不料。


    趙暨根本沒有質疑這個決定,反而問了一個讓趙契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這麽說,你也覺得徙民令處處受阻,是因為魏韓兩家從中作梗?”


    趙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


    趙暨冷笑一聲,眼神愈發漠然:“既然你認為魏韓皆是歹人,之前一個月又為何在朝堂上一言不發?難道孤養你這麽一個兒子,隻是為了私下發牢騷用的麽?”


    趙契:“……”


    這個切入點太新奇,實在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怎麽都不攻擊觀點,直接人身攻擊了?


    趙暨漠然掃了他一眼,緩緩問出了一個問題:“王室公子犯了大錯,聽訓斥的時候,應該站著聽麽?”


    趙契臉色一僵。


    咬了咬牙。


    隻能跪在地上:“兒臣知錯!隻是魏韓兩家找的理由太多,兒臣有心彈劾他們私心作祟,卻找不到彈劾的理由……”


    趙暨直接揮手打斷:“若你用心找,能找不到麽?無忌,你說說,若你想要彈劾魏韓兩家,有辦法彈劾麽?”


    “有!”


    嬴無忌咧了咧嘴,這個東西他還真準備過。


    原本就是等待北征落下帷幕,用來跟魏韓兩家打輿論戰用的,到時候應該會交給羅偃,讓這位老丞相跟魏韓兩家開撕。


    沒想到現在就能拿出來。


    他笑著從懷裏摸出一本小冊子:“父王!小作文都寫好了!”


    趙暨接過小冊子,直接摔在了趙契的麵前,厲聲斥責道:“方才孤訓斥無忌不會說漂亮話,你當真以為是在斥責無忌?


    你身為一國公子,明明知道誰是誰非,麵對魏韓卻隻敢當縮頭烏龜。


    既然這縮頭烏龜你已經當了,又何必私下在孤麵前慷慨陳詞?


    這冊子你看看,再迴答孤一遍,當真找不到彈劾魏韓兩家的辦法麽?”


    “哎!”


    趙契汗如雨下,隻能哆哆嗦嗦打開冊子,發現冊子裏麵彈劾的話語邏輯無比清晰,將魏韓兩家的罪狀一樁樁一件件地列了出來,不管幾分真實幾分誇大,說出來就是振聾發聵。


    即使放在時常發生罵戰的黎國朝堂,也是極其優秀的彈劾文本。


    不過……


    大家是不知道怎麽彈劾麽?


    大家是根本不敢得罪魏韓啊!


    明明就是不管吵得多兇都不可能有結果的事情,誰會這個時候去觸魏韓的黴頭?


    可冊子甩在麵前。


    趙契隻能咬牙認錯:“父王之愛婿驚才絕豔,相較之下,兒臣實在笨嘴拙舌,閱此彈劾奏折,實在五體投地!”


    就算是承認自己笨,也不能承認隻說不做。


    趙暨卻反問道:“隻是笨嘴拙舌?”


    趙契胸口發悶,繼續補充:“簡直愚鈍不堪!”


    趙暨冷笑一聲:“既然愚鈍不堪,那就不要妄議朝政了,徙民一事利害牽扯甚大,不是你能夠插手的,迴去禁閉一月,好好歇著吧!”


    “父王!”


    趙契慌了,雖然這也是懲罰,但完全沒有給長平侯分擔壓力啊!


    才剛說了幾句話,就直接被關了起來,長平侯是不會認賬的!


    他趕緊解釋道:“兒臣雖然愚鈍,但此事卻深思熟慮了許久,已經弄清楚了裏麵的利害關係,兒臣一心許國,父王萬不可因為對兒臣的偏見,就忽視兒臣進獻的良策啊!”


    “哦?良策?”


    趙暨看著趙契,忽然有種十分荒誕的感覺。


    這個狗東西。


    真的是孤的兒子?


    心情愈冷冽,他語氣就越平靜:“你方才說,你說動了長平侯什麽,一字不落地複述一遍!”


    趙契隻覺得有萬鈞之力壓在肩膀上,聲音顫抖地複述道:“兒臣說服了長平侯,願意遷到新地十萬戶百姓,等來年開春,再逐步說服趙土百姓,再逐步搬遷過去。”


    “放肆!”


    趙暨怒喝,如平地驚雷。


    趙契打了一個哆嗦,本來就跪在地上,被他這麽一喝,差點渾身癱軟趴下去。


    趙暨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怒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趙契麵前,居高臨下問道:“孤問你,這趙土,是孤的趙土,還是長平侯的趙土?”


    壞了!


    趙契心頭一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將他的身體團團包裹起來。


    他趕緊一個頭磕下去:“是父王的趙土!”


    趙暨又問道:“那趙土上的百姓,是孤的百姓,還是長平侯的百姓?”


    趙契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當然是父王的百姓!”


    趙暨眼神中殺氣四溢:“那孤在問你!徙民令是孤要調動自己的百姓,為何需要你去說服長平侯,讓他去勸說孤的百姓?”


    趙契驚恐萬分,扶著地板咣咣磕頭:“兒臣失言,請父王恕罪!”


    蠢!


    我太蠢了!


    趙契是真的慌了,這世上誰都知道,任何一個國家的王室與宗室都有彼此製約的關係。


    在黎國,宗室在趙土的影響力,比起王室真弱不了多少。


    想要調那麽一大批百姓,若宗室不同意,哪怕是黎王也會處處掣肘。


    可……這種潛規則能拿到明麵上說麽?


    若趙暨不怒,尚且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他怒了……


    趙契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但他完全能夠想象得到趙暨的眼神,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產生一種感覺:我爹想弄死我!


    趙暨聲音冷漠:“抬頭!”


    趙契縱萬般不願,卻也隻能抬頭,但目光還是躲躲閃閃,根本不敢看趙暨的眼睛。


    趙暨冷笑一聲:“所以在你心中,長平侯才是趙土真正的主宰!另外,你明知魏韓乃朝廷禍患,卻在朝堂上一言不發。所以,你今日給孤拜年,究竟是代表的長平侯,還是代表的魏韓兩家?”


    切中要害了屬於是!


    趙契慌得要命,連忙跪伏在地:“父王誤會兒臣了!兒臣隻是愚鈍,卻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兒臣就算再為不堪,也是一國公子,時時刻刻都會站在王室一邊。兒臣隻是一時糊塗,想到了昏招,絕對不可能給長平侯和魏韓兩家當說客啊!”


    他是真的慌了。


    因為趙暨這一句句,完全是奔著弄死他去的。


    就算不弄死他,這一國公子的身份也怕是要沒了。


    若真觸怒了趙暨的逆鱗,流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情況!


    隻能保全自己了。


    趙暨眯了眯眼:“當真?”


    趙契趕緊說道:“當然當真!兒臣何時欺瞞過父王?”


    “倒也是!”


    趙暨忽然笑了笑,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那你站起來吧!”


    “啊?”


    趙契愣了一下,這態度怎麽轉變得那麽快?這麽輕易就原諒我了麽?


    他想不明白,隻能站起來。


    趙暨上下打量著他:“孤再問你一遍,魏韓兩家是不是歹人?”


    “是!”


    趙契迴答得斬釘截鐵。


    趙暨又問道:“若長平侯提出徙民,是不是存在僭越之心?”


    “肯定存在!”


    趙契還未渡劫成功,怎麽敢否認。


    但他心中感覺有些不妙,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圈套。


    趙暨笑了,笑得讓趙契不寒而栗。


    他看著趙契懷裏的冊子:“冊子在你手中,那明日大朝會,知道如何彈劾魏韓兩家了吧?”


    趙契:“……”


    趙暨繼續說道:“若長平侯敢大言不慚,那你知道應不應該彈劾長平侯了吧?”


    趙契:“……”


    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失去了溫度。


    在這冬夜裏,哪怕有真氣護體,他也忍不住開始手腳冰涼。


    他費盡心機,就是為了經營與宗室和魏韓兩家的關係。


    如果明天真按趙暨說的做,那……


    天塌了!


    趙契臉色蒼白,嘴唇翕動,準備反駁:“父王……”


    趙暨揮手打斷:“方才你說的話,孤可還都記著,你可還記得欺君罔上是什麽罪名?”


    趙契:“……”


    趙暨擺了擺手:“下去歇著吧,明日大朝會好好表現,表現得好了,你還是大黎公子。表現不好……孤也不忍心親手弑子,但欺君罔上之罪又不可輕免,你還是去別國混日子吧!”


    趙契崩潰了,想要站起身,卻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麵容呆滯,兩眼無神。


    整個人就像傻了一般。


    趙暨嫌惡地看他了一眼,衝李公公招了招手:“小李子,送他迴去!”


    “是!”


    等李公公攙走趙契之後,重黎殿安靜了不少。


    一眾公主雖然違背苛責過,現在這情況也不敢說話了,隻能小心翼翼看著趙暨。


    趙暨端坐著,胡須卻在微微顫抖。


    他是真的快被氣笑了,這蠢貨真是自己的兒子?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向嬴無忌:“說說吧,你覺得趙郢這老匹夫,為什麽要跟這蠢貨走這麽近?”


    嬴無忌嘬著牙花子,感覺相當蛋疼。


    如果以前,他還會覺得趙郢這是想借趙契為宗室謀求利益,剛好與趙契後麵的勢力利益相合,所以才跟趙契有所糾纏。


    但現在……


    趙郢之大逆不道,已經遠遠不能用“宗室利益”概括了。


    嬴無忌想了想,試探地問道:“這老匹夫,該不會想借著趙契,把太子殿下扳下去吧?”


    趙暨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對,神色之中殺氣肆意。


    嬴無忌咧了咧嘴:“這老匹夫屬實在做夢了,父王您還在呢,他憑什麽動這個念頭?不過這次也好,趙契這坨爛泥是真的扶不上牆,過了明天,他應該就放棄這個想法了!”


    趙暨神色有些陰沉,孤確實還沒死,但……


    宗室與王室伴生數百年,趙郢又是宗室中資曆最老的人,說不定還真能從自己身體看出一絲貓膩。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麻煩了。


    幸虧趙契夠蠢,明日過後,孤倒是要看看,以長平侯的氣量,究竟還會不會把注押在趙契身上!


    隻是現在……


    趙暨揉了揉眉心,他現在是真的有種舉世皆敵的味道。


    宗室裏麵也分派係,這次北征過後,自己對宗室的掌控力肯定會再上一個台階。


    隻是趙郢這一支威望不低,而且極其頑固。


    實在讓人頭疼。


    原本他還想著這次徙民,能從趙氏調一部分人,但看現在,如果真把人調過去,趙郢這老匹夫肯定會拚了命把自己的權力滲透進新地。


    所以,魏韓兩土遷徙過去的百姓,必須占大多數。


    至少也要八成!


    十萬戶的八成,就是八萬戶。


    即使隻有八萬戶,恐怕也要經過各種見血不見血的爭鬥。


    趙暨不怕爭鬥。


    甚至覺得自己八成能在爭鬥中勝出。


    可這麽多事情都撞到了大年夜。


    還是讓他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不過也正在這時。


    “父王!煙花還沒看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趙暨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嬴無忌笑嘻嘻的臉。


    終究是女婿不把自己當娘家人啊!


    趙暨有些想罵嬴無忌一頓,但仔細想想,自己這女婿承擔的也不少,情緒頂不上去,幹脆也別罵了。


    幹脆看看煙花,放鬆一下。


    “走吧!”


    他站起身,掃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們,目光又在李采湄身上停了片刻。


    思忖片刻,笑著拍了拍嬴無忌的肩膀:“煙花當真如你說的那般好看?”


    “那是自然!”


    “正好采湄喜歡這種花花綠綠的東西,等會放煙花時,你給她講解一下!”


    “是……”


    嬴無忌與李采湄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外部壓力越大。


    老丈人對自己越好。


    真是太真實了。


    他笑著走到李采湄麵前:“太子妃殿下,我給你講解!”


    “嗯!”


    李采湄嫣然一笑,便與他並肩出了重黎殿,一起走到煙花箱旁邊。


    動作神態都頗為自然。


    一眾公主也沒怎麽懷疑,畢竟這位駙馬以後會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都是實權人物,走近一些太正常了。


    嬴無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火折子,看著李采湄笑道:“注意看,這朵煙花,會很漂亮!”


    李采湄問道:“有多漂亮?”


    嬴無忌嘴唇微動,逼音成線道:“賊漂亮!快和你一樣漂亮了!”


    無視她微紅的俏臉。


    吹亮火折子,點燃煙花的引信。


    “滋……”


    火苗將引信一截一截吞沒,吐出了藍灰色的煙。


    頓時把所有人但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十息的沉默之後。


    一聲沉悶的爆音,將一個光球送上了夜空。


    “轟!”


    五顏六色的光點炸開,在夜空中化作火柳一般的煙花。


    夜空平白明亮了好幾倍,繁星點點的夜空,頭一次在絢爛花火前變得黯淡。


    李采湄仰著俏臉,一時間居然看呆了。


    這天下,居然還有這麽好看的玩意兒。


    耳畔又響起了嬴無忌的聲音:“若你覺得深宮冷,那以後每年我都給你放煙花!若還覺得冷,我就帶你去一個隨時都能放煙花的地方!”


    李采湄心頭一暖,下意識轉身看去。


    嬴無忌笑了笑,指著天空:“別看我,看煙花啊!”


    話音剛落。


    便有一顆顆光球升空,又是一朵朵絢爛的煙花炸開。


    這一瞬間,整個重黎宮都亮了。


    漆黑的夜,變成了彩色的晝。


    一顆顆。


    一朵朵。


    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李采湄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看著煙花,仿佛看著童年的篝火。


    一眾公主也看得頗為激動,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就連趙暨,也仿佛放下所有包袱,輕輕將王後攬了過來。


    終於。


    煙花結束了。


    李采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可她還是疑惑地看向嬴無忌。


    因為嬴無忌對她說過,這場煙花過後,他就能擁有保護一家子的能力,自己想給他生幾窩,就能給他生幾窩。


    煙花很漂亮。


    但好像達不到這個要求。


    心緒流轉見,她看向嬴無忌的目光有些急切。


    嬴無忌卻隻是對她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麽。


    就在這時。


    “陛下!魏土來信!”


    “陛下!韓土來信!”


    兩個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隨後便有兩道身影,各自呈上一張滿是漆黑字跡的符紙。


    這是傳信符,與傳訊符一脈相承,成本要低一些,卻隻能傳遞文字。


    趙暨眉心一跳:“念!”


    “魏土十七城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趁機出走!”


    “韓土十四城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趁機出走!”


    “什麽!”


    趙暨無比驚愕,旋即雙眼之中光芒大亮。


    聲音也急切了不少:“快動用傳訊符!”


    ……


    韓家。


    年夜飯接近了尾聲。


    韓赭已經陪鄭濂喝到了微醺,翁婿兩個勾肩搭背,儼然已經從嶽父和女婿喝成了親兄弟。


    “我說老鄭!”


    韓赭有些大舌頭:“小弟我的前途,可全靠你了!現在趙暨那小老二拿我們沒辦法,大家還都能過個好年,我讓那些兔崽子年前好好休息,等到年後幹票大的!老鄭,年後咱們哥倆就該並肩作戰了啊!”


    “老弟放心!”


    鄭濂雖然已經頭發全白,但喝醉以後,頗有年輕時的豪邁之氣。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年後鄭地肯定全線戒備,不讓一個百姓放入新地!哎老弟,我外孫找不到了,你你快找找你兒子。”


    “哎!”


    韓赭撓了撓頭,四下張望了一眼,卻找不到韓倦的身影。


    急得翁婿兩個好一通找。


    最終還是鄭鴛在房頂上衝他們招了招手:“倦兒在這呢!”


    翁婿倆對視了一眼,相互攙扶著,晃晃悠悠爬上牆頭。


    發現韓倦正裹著寬鬆的道袍,坐在房頂上瑟瑟發抖。


    他重傷未愈,有些抵擋不住冬夜的寒氣。


    鄭濂坐到他的旁邊:“好外孫,看什麽呢?”


    韓倦臉色蒼白,哆哆嗦嗦道:“等花!”


    “等花?什麽花?”


    “師父說過,今夜能看到未來的盛世美景,花團錦簇。”


    “二十年前你師父就是神棍,現在還那麽能裝,真好!”


    “……”


    雖然不知道韓倦師父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一家人還是跟著韓倦,一起傻嗬嗬地看著那個方向。


    看花沒有意義。


    哪怕是來自未來的花團錦簇。


    但現在是大年夜,真的不用過多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現在的一家人,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沒有任何目的,等一個沒有太大意義,但是可能會很好看的東西。


    終於。


    一顆光球竄上夜空,炸出一朵絢爛的煙花。


    看得一家人無比欣喜。


    韓赭眉頭皺了皺,因為他發現這朵絢爛的花團,好像是在王宮的方向。


    但想了想,又將這個想法拋到了腦後。


    僅僅是比較好看而已。


    盡管這是倦兒師父的預言。


    我韓赭也從來不信預言。


    一家人好久沒有一塊呆過了,就這麽靜靜看一會兒吧!


    不止過了多久。


    煙花盛宴還未落下帷幕。


    卻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這道聲音,來自韓猷。


    “大哥!韓土多地同時爆發火災,大量百姓沉寂逃竄,快來議事大廳!”


    “什麽!”


    韓赭悚然一驚,驚慌和怒意猛地從心底躥出。


    太突然了!


    這是什麽情況?


    為什麽這麽準時,韓土多地同時爆發火災?


    他想不明白,也來不及多想。


    便拋下了還在看煙花的家人,縱身跳下房頂,跟著韓猷急匆匆來到議事大廳。


    不出片刻。


    整個韓府的高層就都到了。


    來此韓土的傳訊符也被正式激活,虛影中出現了大長老焦急萬分的老臉。


    韓赭急道:“大長老,究竟怎麽迴事?”


    大長老早已經焦頭爛額:“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就在今日戌時過半,城中多地忽然同時爆發了火災,我立刻調人過來滅火,把閑在家的官吏全都調過來了。


    我覺得人手有些不夠,就想從城外調人,卻發現各地都有火災,根本調不過來人。


    沒辦法,我隻能著急韓家軍隊與家丁,卻不曾想這個時候,大量刁民趁著火災崗哨人手空虛,摸黑朝北邊逃竄!”


    “什麽!”


    韓赭隻覺五內俱焚,一時間要問的問題太多,他竟然不知道從何問起。


    咬了咬牙,先問道:“火災能控製麽?”


    大長老深吸一口氣:“火災起源多是在下風口,危害應該不會太大,但想滅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而且百姓恐慌比較嚴重……”


    韓赭鬆了一口氣,趕緊打斷道:“先不用考慮這些問題!此次火災,必定跟刁民逃竄密不可分,火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放的!他們就算逃,也逃不了太遠。


    分出一些兵力迴補崗哨,不求能抓住他們,但一定要摸清他們的逃竄軌跡,等火災結束之後,把他們盡數抓捕歸案。


    我就不信了!這些一輩子沒出過城的刁民,摸黑能逃出多遠!”


    “是!”


    大長老點了點頭,也隻能這麽做了。


    傳訊符一直保持聯係,大長老直接在那邊各種下達命令,時時刻刻與議事大廳保持溝通。


    也不全是壞消息。


    好消息火災影響範圍不大,而且大部分都是逃竄流民的房子。


    可是眾人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太狠了!


    實在太狠了!


    之前他們還都為韓土百姓的乖暗自慶幸。


    卻沒想到,這些刁民憋了一肚子壞水,居然提前商量好,讓各地的崗哨放鬆戒備,然後趁著大年夜同時發難。


    這是想要韓家的命啊!


    可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之前韓家就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還特意派人查了查,但並沒有發現什麽貓膩。


    可現在來看……


    究竟是哪個組織,能同時暗中聯係這麽多人,並且讓他們這麽聽指揮,防火逃竄的動作整齊劃一。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組織?


    在場的韓家眾人,隻是想一想,就感覺一股股涼氣從脊椎骨躥出,一直躥到天靈蓋。


    今日的變故。


    激發了所有韓家人的怒火。


    但卻並不是那麽恐慌。


    因為他們不覺得這些刁民能跑出去多少。


    火災的確會拖住韓家不少時間,但韓土也不小,想要從韓土到新地,還要跨越一個鄭地,如此長途跋涉,就算是經常來迴的行商,也得時不時地問一下路。


    這麽一大批流民,目標本來就夠大,再加上這些刁民本來就不識路,怎麽可能逃過去?


    就算有那個神秘組織幫助,也不可能同時幫這麽多人吧?


    不管逃竄的人有多少,他們也有信心抓迴來九成五以上。


    唯二需要頭疼的。


    一是要怎麽從火災損失中緩過勁兒來。


    二是如何對待被綁迴來的刁民,畢竟現在搶人大戰,最應該有的就是穩定,殺了他們容易引起恐慌,而且鐵製農具普及開之後,韓土本身也需要大量的人手開荒。


    頭疼啊!


    但隻要韓家盡力,王室也絕對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人口。


    這次之後,一定要大肆宣揚王室的歹毒,說不定還能鎖住人口流失。


    ……


    這場遍布整個黎國的煙花,在魏家引起的騷亂甚至比韓家還要恐怖。


    整個魏家雞犬不寧。


    因為和韓家比起來,魏國麵臨的壓力要大很多。


    原因無他,因為乾國的軍演,比楚國的軍演可要活躍不止一個檔次。


    這些乾國狗東西,從一開始軍演,就充分調動了魏家的積極性,生怕魏家的軍隊有一絲懈怠。


    所以魏家即便也覺得年前不可能出大動作,卻還是比韓家戒備等級高一截。


    可戒備再狠。


    也架不住乾國軍隊太活泛。


    就在他們各種調兵準備救火的時候,乾國卻讓他們不敢輕易調,甚至乾國還有出兵入境的意思。


    魏家警告過好多次。


    乾國那邊卻隻是說:“我們幫你們攔流民!”


    你那是想幫我們攔流民麽?


    我都不稀得說你!


    要是流民真被你們攔下來,那他們以後是魏地人,還是乾國人?


    因為要戒備乾國,魏土的調兵效率大大降低,火勢真是越處理越棘手。


    就連流民,也因為兩軍對峙,也隱隱有了失控的趨勢。


    ……


    乾國那邊。


    軍機大營。


    公孫棣看著傳訊符虛影中的嬴越,簡直欲哭無淚:“陛下!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那些魏國人自己攔不住平民,我想出手幫他們攔,他們就以為我想搶人,非要跟我們乾軍對峙,我是真的想幫他們啊!”


    嬴越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們軍演那麽活泛,就是為了幫魏土保持警惕,免得大批流民湧入新地,甚至流竄到嬴無忌那邊。


    卻沒想到,到最後竟讓魏家人對乾國如此戒備。


    這麽大的變動。


    不用多想,肯定是嬴無忌利用天狐入夢搞出來的。


    可這玩意兒傳說必須親眼見過,才能嚐試如今夢境!


    這才多久,這小子就算當天就掌握了天狐入夢,又憑什麽能入侵這麽多人的夢境,甚至把這些人訓練得言聽計從?


    究竟憑什麽?


    原本想著,這次黎國徙民令折戟沉沙,能同時壓製嬴無忌的人口來源。


    但現在看來,情況有些不對勁兒!


    這小子既然已經控製了這麽多夢境,還組織了一場大型放火活動,沒道理不教這些人如何逃脫。


    就算路途遙遠。


    魏韓兩家也不一定能夠擋住這些流民。


    一旦這批流民有一部分抵達妖脈附近,少了乾國百姓入駐,自己對妖脈的掌控力度肯定會降低。


    壞了!


    事情開始不對了!


    但他一時間還真想不到對策。


    公孫棣忍不住問道:“陛下,現在該怎麽辦?”


    嬴越沉著臉:“撤兵!有多遠,撤多遠,撤到魏家徹底放下戒備才行。”


    公孫棣愣了一下:“陛下……”


    嬴越哼了一聲:“如此情況,就算魏家腦袋出問題,相信乾國是幫他們的。等真正截住流民的時候,你能保證自己不想把他們劫到乾國,就算你能,你能保證軍中將領也是這種想法?


    我們自己人都未必能令行禁止,憑什麽讓魏家相信我們?


    退兵!”


    公孫棣直接點頭:“是!”


    ……


    重黎宮。


    “好!”


    “漂亮!”


    “妙啊!”


    “太好了!”


    心情抑鬱一個月的趙暨,儼然已經激動成了複讀機。


    那些公主不懂政事,都被他趕迴了各自的住處。


    現在身邊隻剩下了王後、嬴無忌和李采湄。


    於是他便不再掩飾自己的喜悅。


    雖然不清楚內裏究竟出現了什麽變故,但從魏韓兩土傳來的,全都是好消息。


    定有高人在背後相助。


    盡管不知道這些逃出來的流民究竟能不能順利抵達新地,但隻要能撕開口子,後麵的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他剛才就已經通知趙寧,這次班師迴朝的軍隊全都停下,分批趕往趙土和魏韓兩地的交界處,強行分散魏韓兩地的兵力。


    然後趙寧一個人趕迴來,帶上一支王室專屬部隊,光速趕往魏土和韓鄭兩地與新地的交接處,迎接新地百姓。


    爽!


    真是太爽了!


    嬴無忌則是悄悄衝李采湄拋了一個媚眼。


    李采湄雖然還有些雲裏霧裏,但知道這件事一定與嬴無忌有關,今晚這麽大的動靜,很有可能真幫嬴無忌積攢到足夠的力量。


    她忽然感覺到,一縷真氣絲線躥了過來。


    在她手心寫了七個字:


    糖糖,今晚圓房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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