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的情況比傅楚想象中更加嚴重,那些特製創藥漸漸失去效果,才不過幾日就再難止住流血,任憑傅楚想盡辦法也無濟於事。


    葉花晚雖然與易宸璟處處不對付,但心地並不壞,得知白綺歌的傷勢再度反複後比傅楚更加著急,一個勁兒催著師兄盡快去向師傅求情,傅楚也明白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草草打點後帶著葉花晚連夜往後麵青冥山奔去,留下同樣一身是傷的易宸璟在房中照料。


    長期氣血兩虛令白綺歌臉色蒼白得可怕,易宸璟心疼,更心悸,抱著白綺歌比常人冰冷許多的身子坐在床邊,一遍遍打水、換藥布、清理傷口,卻還是止不住傷口中湧出滾熱鮮血。


    “別忙了,止不住的。”感受身上體溫漸漸失去,白綺歌似乎嗅到一絲死亡味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挺多久,空前嚴重的傷勢讓她迅速衰弱,連聲音都微弱得幾不可聞。


    “等毒醫來就好了,你不會有事。”丟下藥布,易宸璟看著滿手血汙聲音發顫,“再等等,他一定會來,一定會的,”


    來或不來豈是他能說了算的。明知這是安慰,白綺歌還是努力讓自己相信,傅楚那樣聰明的少年肯定會有辦法勸動毒醫沈禦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可白綺歌從來不是個相信命運的人,若是聽天由命,現在她哪可能在西楚與易宸璟彼此支撐,隻怕早就死在遙國皇宮裏了。這一路風波不斷、坎坷無止,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現在,倘若這時失去活下去的信念,那麽從前做的那些事、忍的那些痛,一切都付之東流。


    冰涼手掌覆在易宸璟手上,體溫隻能暖她幾寸皮膚卻不能暖她全身,沒有顏色的嘴唇輕輕嚅動,聲如蚊呐:“不能再等了,來了還好說,不來的話,我真的再撐不下去……我們現在就去青冥山,至少多一絲希望……”


    “你越是動彈傷口流的血就越多,去後山的路那麽遠,萬一……”易宸璟看著白綺歌慘白臉色猶豫不決。


    白綺歌費力搖頭,用力握了握易宸璟手掌,要說的話都寫在眼裏。


    她想活下去,主動尋求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等著誰因憐憫才救她一命,,救不救還未可知。


    深吸口氣,易宸璟扯過藥布綁在白綺歌肩上用力紮緊,希望能減少流血,而後背起白綺歌衝出房間,順著傅楚和葉花晚離開那條小路飛快行去。


    血滴在走過的路上開出一朵朵殷紅小花,易宸璟感覺得到背上越來越濕,溫熱而粘稠的液體已經浸透他衣衫緊貼皮膚,隨著白綺歌越來越弱的唿吸一同侵蝕他的五髒六腑。


    “綺歌,你知道嗎,娘親最喜歡的就是你,她說你安穩、善良,娶妻就要娶你這樣的才好。”易宸璟不停找各種話題與白綺歌說話,生怕她就這樣睡過去,一睡不醒。


    白綺歌沒有力氣說話,隻能動動手指敲著他胸口,告訴他自己還醒著,還活著。


    “那次我去紅綃墳前,我告訴她想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她怪我也沒關係。一個人的日子我過了太久太久,也想了她太久太久,有你在,我不想再這樣一個人走下去。”


    胸口冰冷指尖頓了一下,易宸璟的腳步也頓了一下,隨後又加快速度疾行:“不說這些。對了,還記得荔兒吧。荔兒跟我說她很喜歡你,等我們迴去向父皇求情放荔兒出來後,你,我,荔兒還有戰廷,我們一起去昭國走走。荔兒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大江大河,我們就去梁施看澤湖;我還要向你二哥道謝,謝謝他保護你這麽多年,,以後,就由我來保護你。”


    “宸璟……”微弱唿聲近在臉旁卻還是要側耳細聽才能聽清,易宸璟不再說話,隻聽白綺歌一人聲音,“聽小羽說出真相時……你是不是……真的想殺了我……”


    那天在營帳中易宸璟本想殺了白灝羽,是白綺歌擋在麵前才沒能下手,即便最後從蕭百善口中得知所有事情都是易宸璟為了趕她走、讓她遠離易宸暄而事先安排好的,他那時的眼神還是讓白綺歌不得不介意。


    那是根本不可能遮掩的殺意,濃烈而憤怒。


    他是真的想殺了她們姐弟二人吧。


    因為是她害死了紅綃,不僅如此,她還對他百般隱瞞欺騙,將事實一次次隱藏,讓他在真相與假象中犯下大錯,愛上一個殺人兇手。


    “對不起,是我害了她……”易宸璟還沒有迴答,白綺歌就好像是早知道答案,根本不給他迴答的機會。


    那一聲歉意低訴後,悄無聲息。


    他愛的一直都是紅綃公主,對她,隻因性格相像,錯誤地把她和紅綃混淆,所以才以為愛上了她,,在白綺歌看來,這就是唯一答案。


    背上背著幾近死地的心愛之人,易宸璟已經承受太多太多痛苦,偏偏這時白綺歌莫名其妙說了一堆語焉不詳的話,前所未有的疲倦與混亂幾乎要將他擊垮,腳步不知不覺中慢了下來,直到徹底停住。


    為什麽她要道歉。道歉的人該是他才對啊,那時是他被怒火衝昏頭腦才拔劍相向,沒想到,竟在她心底留下了陰影與猜疑。


    前麵的小路蜿蜒漫長,有雲飄過時會遮擋住月光,周圍便暗得看不清東西,耳中聽得窸窣響動由遠及近,易宸璟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任由背上瘦削身軀冰冷,任由腳邊滴血成窪。


    他隻是在想,難道與白綺歌之間真的就不能毫無隔閡嗎。她的心思愈發不懂,有什麽橫亙著,生生將兩人之間拉開距離。


    如此滋味,生不如死。


    “慢點兒,葉子,路這麽黑小心摔倒。”擔憂唿喚衝破夜色傳來,雲開月明,銀輝下是樹林中穿行而來的傅楚與葉花晚,前麵不遠處則是易宸璟與奄奄一息的白綺歌。


    葉花晚先看到滿身血跡的二人,一聲驚叫後飛快跳出樹林,身後傅楚狼狽地踉蹌追來。


    “這、這又怎麽了。,不是讓你們兩個在房裏等著嗎,”葉花晚看見易宸璟腳邊的血窪急得快要哭了,衝到身前伸手去推白綺歌,“喂,你醒醒,誰讓你睡覺了。不許睡,快醒過來,”


    “葉子,別亂動她。”追過來的傅楚也是又驚又急,但比葉花晚冷靜了不知多少,見易宸璟魂不守舍傻站著,索性接過白綺歌平放地上檢查傷勢。


    “怎麽樣了,師兄,她還好嗎。”


    都快成血人了,怎可能好。傅楚望了易宸璟一眼,搖搖頭一聲歎息:“我真的無能為力了,現在隻有師父能救她,可師父……”


    “還是不肯救,是嗎。”易宸璟一聲輕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誰,慢慢轉過身,單膝跪地把白綺歌擁迴懷中,雙眼無神,“不救就不救吧,能和她死在一起也好。”


    這不是又迴到遠點了麽。傅楚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偏偏又什麽也做不了。易宸璟和白綺歌是在命懸一線時被送來的,而今,竟是要看他們經曆過希望與失望後重歸生死與共的結局。紅塵黃泉,陰陽永伴,聽起來是絕美的,可終歸沒了性命。


    “大個子……”葉花晚愣愣地看著頹然的易宸璟,再看看雙目緊閉、麵無人色的白綺歌,眼圈一紅,眼淚劈裏啪啦墜落如雨。


    世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就會有人傷心,西楚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中,一條靜謐的小路上,渾身染血的女子正一步步踏上死亡彼岸,在她身邊的人都沉默著,有人淚如雨下,有人惆悵若失,有人已然絕望心死。


    嘹亮銳嘯響徹山林,如瀑月光之下,一隻大鳥在天空盤旋翱翔,像是在唿喚誰、等誰迴應似的不肯落下。


    葉花晚嗓子裏又腫又痛,想出聲都不行,隻好屈起手指放在口邊一聲唿哨,盤旋的大鳥聽到哨音應聲飛落。那大鳥一身灰白皮毛,綠色的眼珠靈動如玉,俯衝到葉花晚懷中一陣擦蹭,待到看見地上躺著的白綺歌時忽然抖起翎羽直直撲去,展開的羽翼輕輕掃著蒼白麵頰。


    “小迢……”喉嚨裏咕嚕一聲響,無論如何易宸璟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看見小迢,想起在斂塵軒白綺歌與小迢親昵戲耍的模樣,心痛陡然而起,疼如撕裂。


    眼前景況讓葉花晚和傅楚更加驚訝,對視一眼後,傅楚低聲問向易宸暄:“宸大哥認識小迢。”


    易宸璟哪會有心情迴答,手撫著小迢立起的翎羽,仍舊麵如死灰,沉默無聲。


    葉花晚拉了拉傅楚衣袖,半仰的臉上滿是疑惑:“師兄,小迢不是戰大哥養的嗎。他們怎麽會認識。”


    “宸大哥,宸璟,宸……”傅楚倒吸口氣,眼中驀地亮起一絲光芒,“葉子,快去找師父,白姐姐有救了,”


    始料未及的變化讓葉花晚瞠目結舌,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傅楚無奈,代替失魂落魄的易宸璟抱起白綺歌,步伐堅定地順著小路往山上走去,小迢就在他前麵低空飛翔,如同引路者,又如守衛者。


    “師兄,到底怎麽迴事。師父不是說不肯救白姐姐嗎。”葉花晚見易宸璟還跪在原地沒有同行的打算,咬牙一跺腳,追到傅楚身邊。


    傅楚探頭看了看蜿蜒山路,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焦躁懊惱。


    “早知道宸大哥就是大遙七皇子,白姐姐的傷就不會拖到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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