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內燈火紛繁,晉陽城外落木蕭蕭,這是一片荒山野嶺,渺無人煙,視線所及的地方,四處都被黑色的樹影籠罩著,還有兩個時辰才天亮,天很陰鬱,隻有幽暗的光閃爍在漫漫長夜之中,那是鬼火,一個人影在荒山之處奔行,停在了一處山神廟前,早有人攏起袖子,瑟瑟抖動著在那裏等待。


    看見影子來了,急急忙忙上前道:“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皇帝那裏可有什麽——”話還沒有說完,那人重重的一拳砸在了他的頰上,那人倒地,捂著麵頰,怒視著來人。麵頰的骨頭一陣劇痛,差點開裂了,口腔中一股子血腥氣湧上來,“……你,你幹什麽?”


    來人穿著夜行衣,看起來恍若農夫一般老實木訥,正是劉桃枝。


    他掃了地上這個男人一眼,道:


    “皇帝安然無恙,全身而退,怎麽樣,聽到這個消息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人默然不語。


    “先是串通宮裏的內應,再是在西市坊內埋伏死士……


    “高思好,你真是瘋了!當街居然就敢刺殺皇帝,你以為你養了死士的事情皇帝不知道嗎,你以為你做的那些蠢事就這麽天衣無縫?”


    他一把將躺在地上的高思好揪起來,鐵鉗子一樣的手掐在高思好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稍稍一用力,高思好就已經窒息。


    “我警告過你很多次,勸你收手,你卻總做著那稱王做祖的春秋大夢,從來不拿這些當迴事,你這樣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與其有一天牽連到我,不如我先殺了你!”


    他瞪起眼睛,那雙平凡普通的眼裏閃著熾烈的殺意,高思好被掐住脖子無法唿吸,雙腿在地上亂蹬,雙手死死的攥住他的胳膊,想要掙脫開來,可是無濟於事。


    高思好少年時也曾領兵作戰,氣力還是有的,可麵對著劉桃枝,他無論如何努力也掙不開來,他的腦袋已經缺氧充血,漲成了紫紅色,一支手猛力的拍擊劉桃枝的手臂,嘶聲力竭的喊道:


    “咳……咳咳……我……我死了……你兒子也活不成……!”


    聞言,劉桃枝更加暴怒,目中閃過虎一樣的兇光,手下更加用力,高思好沒有放棄掙紮,一支手扒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騰出來錘在他的胸口,缺氧和充血使他漸漸看不清麵前的這個男人,掙動時的力氣也越來越弱,但他還是瞪起眼睛跟劉桃枝對視,那裏麵有慌亂,有絕決,唯獨沒有妥協,意思很明白的寫在臉上,“不想要你兒子的命,你就盡管殺了我。”這是賭命的做法,養尊處優多年的高思好在這上麵卻宛若一個兇徒,就在他快昏死過去的時候,劉桃枝鬆開了手,將他扔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高思好後背砸在地上,一陣猛烈的喘氣,擦幹嘴角溢出的血跡,居然笑了兩下,“哈……哈哈哈哈……,虎毒不食子,看來你劉屠夫,也是有人情味的,咳咳……”


    他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剛才被掐著喉嚨憋氣太久,已經傷害到了他的身體。


    劉桃枝隻要再堅持一小下,馬上就能讓高思好上西天,可最終劉桃枝還是放了他,他有軟肋在高思好手上。


    “我的孩子呢?”


    “哈……還好,我可是拿他當自己的兒子在養,錦衣玉食,上個月,還請了個有名望的先生給他授課,教他識字,你兒子在讀書這方麵還算有天分,也好,將來不會跟你一樣一輩子當個廝殺漢、劊子手……”高思好扶著身邊的樹木站起來,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嘲笑,“其實我也能理解你……幹你這行的,尤其是身為皇帝的親信,受七代君王重用,不能有軟肋在在別人手裏,所以你連孩子都不敢有……”


    “可既然偷偷摸摸的有了,你總不能看著他死吧?尤其你兒子還生得那麽聰明伶俐,真不容易……雖然是個婊~子生養的,但你老劉家,也算有了香火了。”


    劉桃枝死死的攥住拳頭,閉目悲哀道:“我劉桃枝畢生隻知道忠君愛國,陛下說什麽,我就照做什麽,這是我身為臣子的本分和節義,不料今日一世忠名……毀於一旦……!”


    “從我接受你第一次脅迫開始,我就不再是從前那個劉桃枝了……”


    “怎麽能算是忠名毀於一旦呢?”高思好笑道,“你暗地替我做事的事情,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隻要我不說,你又怎麽會損傷忠義之名呢?”


    劉桃枝痛苦的搖頭,“人,畢竟騙不了自己……”


    “別想那麽多,我知道讓你替我殺皇帝根本不可能,因為你這個人死腦筋,寧願一死謝罪也不會動手……,我想要的,僅僅就隻是讓你替我傳遞一下消息,你那麽糾結幹嘛,將來我萬一要真的榮登大寶,史書上也隻會說我篡位奪朝,誰會猜忌到你頭上?”


    高思好的話仿佛魔鬼的蜜糖,他在原地繞著圈子,頓了頓,道:“事情發展的如何了?”


    這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你派出的死士,我已經全都殺了,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他們都沒有來得及開口。”


    “皇帝一定還追查了吧?”


    “皇帝命我們糾察城裏城外的軍營,一旦發現異常,立刻收押……”劉桃枝覺得愧對君上,語氣低沉失落,“但是,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高思好自鳴得意的笑笑,道:“我在朔州經營多年,有不少壯士願意為我效死,這些人都是我從王府裏帶出來秘密潛入晉陽的,怎麽可能在晉陽查到根底?死幹淨了就好……”


    他在朔州經營多年,控製住的甲兵不下一萬,這些都是他圖謀大業的本錢,高歡起家的時候,條件還不如他,他如何就不能乘勢而起,成就一番王霸之業?


    高思好向來自視甚高,想起那個皇位之上的小兒,他就一陣妒火中燒。不過是占著祖宗蔭蔽,得了這個江山而已,乳臭未幹,不知分寸,一上台就對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的六鎮勳臣下手打壓,不重用他也就罷了,還處處猜忌於他,先是一紙調令把他從朔州刺史的位置上趕下來,擱一個大將軍職務,還是個屁事不管的那種虛銜,他屢屢上表暗示要為皇帝鞠躬盡瘁,皇帝也是一笑置之,連入樞密的機會也不給他,難道他的資曆還不如高延宗、高長恭那兩個黃口小兒嗎?——豈有此理!


    高思好一想到“是皇帝把他逼反的”心裏就覺得坦然多了,先賢不是早都說了嗎?“君使臣如草芥,則臣視君若寇仇!”,再說,那個小兒再這樣下去,勢必與六鎮勳臣離心離德,那可是為高祖神武皇帝打下天下的六鎮啊!與其等到有一日六鎮嘩變,江山破碎,宗廟無存,還不如他高思好提前動手,力挽狂瀾,雖然他並不是高家的種兒,可他畢竟還姓高對不對?


    正做著權掌天下的美夢,劉桃枝一語驚醒了他,“……雖然人都殺幹淨了,可你弄來的那輛鐵車和那些披著重甲的甲士處理起來卻很麻煩,雖然我已經把證人都殺了,可那些東西的痕跡卻不好掩蓋,我已經盡力遮掩,但還是不敢擔保沒人會查到你的頭上。”


    夜林寂靜,偶爾有鳥兒的啼叫聲傳來,不知道是風的緣故還是一些小動物經過,林間的草地裏沙沙作響,將這寂靜的夜渲染的愈發安靜……高思好茫然的看著劉桃枝,“啊?”了一聲,半晌,眨著眼睛道:“我沒有弄什麽鐵車和甲士呀……這,不是我弄的……”


    二人相互對視著,薄淡的天光將二人的臉色映照得慘白。


    高思好自以為是那個捕蟬的螳螂,卻不料背後還站著一隻黃雀。


    此刻,他們都意識到,想當獵人的不止高思好一個,已經有第三方入圍了……


    …………


    夜寂靜,那個瘦削的身影在池塘前已經站了一晚上,春寒料峭,冷風刺骨,他盯著池塘裏遊動的紅鯉,在水麵下遊動著,一團火也似。


    一個嬌媚的女子為他披上了大氅,“王爺你看了一夜錦鯉了,可看出什麽沒有?”


    他對著女子溫和的笑笑,“本王在想,這條鯉魚,是不是龍變的,怎麽生的那麽好看,燦得跟金子也似……”


    “王爺想多了,”那女子掩嘴一笑,百媚橫生,道:“那麽淺的池塘怎麽可能養出龍來?”


    男子的麵色一下陰沉了,皺著眉道:“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淺處何妨有蛟龍?你們不懂……”


    “是是是,妾身不懂,王爺懂就好了呀……”


    那女子儼然一種哄小孩子的語氣,他無奈,隻得遷就她。


    “今晚城裏動靜很大……”


    “是呀,兩位朝堂重臣重傷,現在家裏但凡有私兵的勳臣人家,個個都惶恐不安呢。”


    聽到這裏,男子俊秀的臉上似乎牽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宮裏有什麽風聲沒有?”


    “宮裏?沒有,陛下和太後都好好的,能有什麽風聲?”


    “是嗎?那就好……”他笑了笑,望向遠方的那座大雁塔,晨曦的輝光已經在塔尖上微微冒出了頭。


    “那還真是……很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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