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可能是體力不繼了,靠在牆上就覺困意來了,連打兩個哈欠後眼皮就開始打架了。這時阿平正背對著我,所以當我試圖強撐精神卻突然頭暈目眩地往旁倒時他並沒察覺。


    嘩啦聲響,我摔跌在提水的木桶處,連帶著將水桶都帶翻了。動靜如此大,阿平自是不可能反應不過來了,隻覺眼前一閃他就疾步過來環住我急問:“怎麽迴事?”


    我氣虛地迴:“有些犯困了。”


    他眉宇緊蹙麵色沉凝,要將我抱起時又覺眼前一閃,然後聽見燕七的驚唿:“小元兒!”我心頭一震,阿平來抱我那在木桶中的小元兒怎麽辦?


    等從他身前探出頭去看,隻見燕七已經從木桶內將小元兒又給撈起來了,這迴小元兒是邊哭邊咳,並且用控訴與哀怨的眼神看著他父親。


    兩次吃水的遭殃終於是讓小元兒對在木桶裏遊泳戲水死心了,被燕七和笑笑兩人穿好衣服帶出去了。我則被阿平抱坐進椅子裏,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可是剛才那情形怕是說什麽都很難讓他臉色迴轉吧,於是便沉默了。


    靜謐了有一會,眼皮又在打架了,是真的感覺困。卻在這時耳邊突聽他道:“不疼嗎?”


    我愣了愣,反應慢了半拍才迴過神來:“還好。”可他的掌在腰背處輕輕一按,我立刻就痛得麵色一變,強忍住才沒有痛唿出聲。剛才倒地時提桶柄擱在了身下,當時就覺疼痛感,腿上應該也有擦傷,隻是被羅裙蓋住看不出來。


    “為何逞強?跟我都還要遮掩嗎?還有既然你困了為什麽不向我提出來?”咄咄逼人的問題使我無所適從,而他下一句話卻是:“蘭,你究竟是在躲避那件事還是躲避我?”


    我心頭一震,脫口而問:“你胡說什麽?”


    卻見他沉鶩地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問:“你敢說在你心中對我沒有一點怨?”我張了張口,可話吞在喉嚨裏……否定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從心而發也捫心自問:真的一點都不怨?我答不上來。


    其實沉頓的這些日子並沒有太多的去迴想那天發生的事,就是讓思緒變得沉寂、緩慢,原因是我不敢去深想,怕自己會瘋。


    這時候阿平把一些本該掩埋的東西挑起來了,就知道他與我一樣不想逃避了。沒錯,其實我們在這件事裏都在逃避,否則他絕不會到今天才來逼我走出寢殿。


    可以說那一天成為了我們心中共同的結,而他今天不想再放任這個結變成毒瘤。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坦白:“我有怨。我怨那天你如果早一點趕到,便不可能讓太妃的人將棍棒揮打在小同與燕七身上,而我也不用挺身而擋;我怨這一切的根源出自你,太妃是李琳家族的,若非你招惹了她又怎會有後來的事發生?”


    轉開眸光落向空間的某一點,幽聲又道:“可是我又明白並不能怪你,老實說那天你聽到這邊出事定然是第一時間趕過來的,隻因你當時還在上朝,而那太妃就是特意掐準了這個時間來的,意在乘你不在時將我和蘭苑中人一力壓製;然後是那根源,不是李家也會有秦家,不是秦家也會有別的家族來,根本逃不掉,隻要你身在其位,選擇的空間就會被濃縮再濃縮,即便你不願也無能為力。”


    看吧,這些道理我都能理得清,可是卻過不去心裏那關。


    因為我能怨誰?除了怨自己和他,我還能怨誰?難道說去怨小同?怨燕七?他們兩人是被我給連累了的啊。當時那個情形,我如果不出麵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嗎?而無論是小同還是燕七,都是因為我才來到這座皇宮的。


    通常埋怨隻可能是對最親近的人,毫無理由的,為什麽在我最無助和絕望的時候他不在身邊?甚至假若他晚到一會,就可能是死離別。這並不是說能夠隨隨便便就可掠過的事啊,關係到生死,關係到已經沒了的那未曾謀麵的小生命。


    我如何能不怨?如何又肯放過自己再安享這一切?


    阿平在聽我說話時一直都保持著沉默,隻是抱著我的手掌變得很緊,都讓我的肩膀感到隱隱痛意。顯然,我的話觸動了他,也傷了他。


    但是沒辦法,他既然選擇要將傷口撕開來必然是我痛,他也痛。因為他是這世上唯一能對我感同身受的人,因為那個失去的小生命也屬於他。


    “但凡有可能,”他終於開口,“我都不願那天的事發生,可是我沒法讓時光倒流。蘭,我知道你怨我,就連我自己也在怨,可是你不能因為這而把我打入地獄。我曾經身在地獄,知道那裏頭的滋味是如何的,孤單、寂寞、悔恨都是輕的,也不足以表述我的心境,應該是痛至銘心刻骨。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醒來嗎?看著我表麵是不是很平靜?實際上有多淡定就有多惶恐。”


    當悲傷逆流成河,反而已不再感覺到痛了,隻剩心頭麻麻的鈍感,就像是有人在用鈍了的刀一下一下地磨著。淚從眼角滑下,落入鬢間,他將臉貼過來也埋在我的頸間。


    太久的堅強總有一個切入口,今天阿平把這個切入口打開,也將他自己剖開來,所以此時我們是身受相同的痛。脆弱的這一麵他從來隻留給我,同時他也以這個方式讓我放下對他的怨,並且放過自己。


    情緒平複了我在阿平懷中沉沉睡去,長久以來狀似總躺著,可是沒日沒夜地失眠,常常會一闔上眼就驚醒,然後睜著眼到幹澀發疼。這次我終於睡沉了,哪怕感覺身邊有動靜也隻是往那溫暖的懷中鑽緊一些。


    一覺睡醒,睜眼時腦子鈍鈍的,過了好一會才醒神。熟悉的環境讓我很安然,雖然在片刻之後想起這並不是銀杏村的家,但鼻間聞著的味,眼睛看到的東西都帶著家的味道。


    身邊安靜無人,我起身下地時那輕飄飄的感覺沒有了,反而是覺得好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本想去開門發現還穿著中衣,迴眸看了眼擱在床邊的外衣,再看了看衣櫃,還是走去衣櫃邊。翻了翻,裏頭有原來的舊衣也有新衣,我找了一件素藍色的衣服穿上。


    走出內室到院中,看見笑笑正在晾曬著什麽並沒發現我,走過去看見地上篩子裏曬著一塊一塊類似黑樹皮的草藥,這時笑笑才看見我,立即恭敬而道:“娘娘您醒了啊,奴婢這就去給你備膳。”我擺了擺手:“先不急,阿平呢?”


    笑笑愣了一下,應是沒反應過來阿平是誰,我解釋了道:“我問的是皇上。”對於阿平這個身份一時間還沒適應過來,當然包括我自己又加重了一層的身份。


    笑笑麵色一緊,立即道:“迴娘娘,皇上今早兒一早就上朝去了,這會兒還沒下朝。”


    上朝?我怔了怔,“現在是什麽時辰?”


    “巳時。”


    那就是上午十點左右?可我記得來這所宅子是午後,我這是睡過了一個晚上又到第二天白天了?抬頭看看日頭,還真可能是。


    “那小元兒呢?”屋內屋外都很靜謐,並沒聽見孩子的動靜。


    笑笑答:“小殿下去禦書房讀書了。”


    “讀書?不是說皇上在上朝嗎?”我訝異而問,而且小元兒這麽小讀什麽書啊?但聽笑笑解釋道:“不是皇上在教小殿下,是方太傅在教。是前一陣子皇上下的旨意,讓每日巳時小殿下去禦書房跟著方太傅讀書。”


    “方太傅是哪位?”話問出來就覺不合適,笑笑身在後宮怎會知道朝中官員的事。果然笑笑一臉懵懂地道:“奴婢不太清楚,每次送小殿下去禦書房的都是燕公公。”


    燕公公!我的額頭冒出了黑線,燕七要是聽到被稱為公公估計得黑臉。


    在笑笑為我準備膳食時腦中一直在迴想阿平這個朝代有沒有姓方的官員,方……忽而心頭一頓,模糊的印象裏有個名字跳了出來——方孝孺。


    阿平當皇帝的期間重文輕武,而方孝孺就是他在位時期最重要的輔臣之一。別的我記不清,但有件事卻記得很清楚,就是今後這個方孝孺會向阿平提出撤藩。而阿平與朱棣之間的爭端,就是從撤藩開始。


    我想見見這位文臣方孝孺。


    用完膳後便與笑笑往禦書房走,沿路上笑笑提出讓我不可太過耗費心力,因為長達半年之久的昏睡已經使我身體虧空,所以必須要慢慢調養,在飲食中入藥,之前她在院中曬的藥材就是要放入我每日膳食中的。


    我沉靜片刻後問:“昨天我睡下後皇上是否有傳太醫來為我號脈?”


    笑笑眼露驚異,“娘娘您怎麽知道的?皇上確實在夜間傳了陳太醫過來,並且深談了許久。奴婢後來有被傳進去,交代奴婢每日依照藥方給娘娘做藥膳,並且今後娘娘的膳食都歸奴婢管。”


    點了點頭,她懂藥理,又有太醫開的藥方,膳食交給她我並沒有什麽不放心的。而我關注的點其實是:“太醫有說我昨天突然致暈是因為什麽嗎?”


    當時我判斷是因為體力不濟,事後想想怕可能不簡單。但笑笑搖頭表示太醫並沒說,就是安排她如何為我調理身體,我看她不像有所隱瞞便不再去追問。


    走到半路就見前方一眾人走來,笑笑在旁提醒:“娘娘,皇上帶了小殿下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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