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轉過眸,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卻能從他倏然變沉的臉可以看出來此刻的我一定不再如之前那般平靜了,我問:“阿平,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忘記跟我說了?”


    他沒有作聲,可眼神卻漸漸沉暗下來,或許這時候言語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我仍然從齒縫中迸出那幾個字:“孩子呢?”


    夢太久,一覺醒來我將最重要的事給忘記了,孩子呢?


    “阿平,孩子呢?”當時被太妃的人棒打時孩子是四月,我昏睡長達半年之久,我那腹中的孩子呢?


    被握著的手一分分收緊,視線中阿平從椅子裏起身蹲在了我麵前,微仰視角目光凝定我。


    “蘭,我們以後會好好的。”


    一句話定了實錘,也滅了我所有的希望。


    心莫大悲,原來這世上有一種痛是不知從何起,隻覺得密密麻麻的彷如針刺般,一下下紮進皮膚,沒入血管,下一瞬情緒徹底崩潰,隻剩痛苦的哀鳴。


    身體驟然騰空,被抱進了懷中,換他躺進躺椅裏然後攬我在他身上,臉被摁進了他的胸口。他沒有開口來安慰,隻是懷抱收緊了。這時的我們就像是相依的動物,靠擁抱彼此來維持生命,如果這時候沒有他,我想我真的可能會窒息。


    蘭苑曾經是我最安全的堡壘,而如今卻成為我的噩夢。終於明白為什麽阿平要封了這裏了,因為它埋葬了我兒的魂,我想沉淪噩夢,可阿平不允許。


    他強勢將我抱出了蘭苑,並且在我耳邊堅定地說:“但凡有可能我都不願看你傷心,但是我一定不能讓你離開我,這兒會泯滅你的心智。”


    我被帶迴了他的寢宮,幾乎都是由他衣不解帶地照顧,除了他每日上早朝時便由雲姑和那個叫笑笑的小宮女來照料我。而雲姑還需要帶元兒,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笑笑服侍的我。


    表麵上像是那晚蘭苑之行已經過去了,可我知道心口破了一個大洞,怎麽填都填不滿了。甚至我都不敢看見元兒,雲姑帶了元兒來時我都會閉上眼裝睡,無論元兒在身邊怎麽喊我都不理,等她們離開後才緩緩睜開眼。


    笑笑不懂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因為她不懂當我一看見元兒就想到從他出生起就對他的虧欠,而那個還未謀麵的孩子卻連生的權利都被扼殺了。


    我一定是全天下最不負責任的母親。


    大約是笑笑每日都會將我的狀況告訴阿平,而他迴來後也會看到我的情形,於是雖然表麵看來他都沒怎樣,但是夜晚抱著我時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很消極。可是我無能為力,這個心理的消化過程暫時還度不過去,故而也沒法去安慰他。


    甚至會想,如果我表現的哪怕不是開心,僅僅隻是釋然,會不會對那還沒出世的孩子太殘忍?老天有沒有眼睛我不知道,卻希望那微小的魂可以成為夜晚星空中的某一顆星星,可以讓我能夠仰望懺悔。


    明知道自己的這個心態有問題,而且還影響身邊人的情緒,但是就像走進了沼澤地迷路者,我自己出不來了。尤其是笑笑在有一次說漏嘴,道出了太醫對我的診斷!


    經我再三逼問,笑笑才畏畏縮縮地說出當時的情形。那時她還隻是太醫院的一名小婢女,得到傳令便隨著一眾太醫趕到了蘭苑,她第一眼看見我時很吃驚,幾乎可以用血人來形容我,整個下半身的羅裙都被血給浸透了,而且胸口無起伏像是已經聊無聲息。她看見當時的阿平眼睛發紅,麵露兇相,從口中迸出死令:如果那天我沒了,那麽他要在場所有人都陪葬!


    說得是在場所有人,在他趕過來時並不是單槍匹馬,而是帶了一眾錦衣衛與侍衛,他們將蘭苑層層包圍地水泄不通。太醫們無不膽顫心驚,就連笑笑也覺得當天可能是要因為把命交代在那了,太醫們戰戰兢兢為我診治,人刻提議用千年人參吊著我的氣息,在阿平的準允下笑笑被派迴太醫院取人參,在她取來後又被吩咐將人參斷成參片,再放進我舌下。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地照辦時聽見身後太醫戰戰兢兢地說出我可能因為這次傷重小產而……很難再受孕!


    空氣霎時凝結,阿平讓他們又重複了一遍,所有太醫都被嚇得顫栗不敢再開口。


    朱元璋是在這個時候來的,可以說是來得正及時,如果朱元璋不來主持大局,我怕當時的阿平可能真的要發瘋了。


    聽完笑笑所言後我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疑問:“太妃呢?”


    歸結到底,發生這一切的根源是那太妃,她要為她李家出頭。而呂妃我姑且不定論,從當時情形看她似乎有那麽一絲要站我這邊的意思,因為她有從旁勸解。


    笑笑的臉色驟然而變,下意識就搖頭稱不知道。


    我蹙起了眉,她這反應顯然是知道內情的,“如果你不說,現在就可以出去。”不是真心向我的人,也不希望留在身邊。不過覺得既然朱元璋來了,應該後續不會太大波瀾,至少不可能讓阿平動太妃,不過是拿那些宮女和太監來問罪吧。


    卻聽笑笑很小聲地坦白:“當時先皇來後讓皇上先息怒了徹查整個事件,隻是將當眾動手的幾名太監問斬,其餘人等都先收押。所有人都以為這次事件算是過去了,直到先皇駕崩,皇上先登基為帝,再下旨……”


    “再下了什麽旨?”隱約感覺笑笑很害怕那個指令,從她的眼中已經看到了恐懼。


    “太妃殉葬!”


    我渾身一震,阿平最後終究還是出手了?他並沒有因為朱元璋而將這恨隱下,選擇在真正權利在握時不顧世人口舌地將太妃推入地獄。


    頓然間心頭湧起極深的恐懼,如果說他對太妃有恨,那他對呂妃必然有怨。這在當時昏迷之前我有聽到,他對呂妃之怨已經蓋過一切。太妃的最終下場是這,那麽呂妃呢?他會不會做出六親不認的妄為?真的好害怕他會如此做,因為讓太妃給朱元璋殉葬還能說得過去,可子殺母的行為一旦成行,勢必會讓他失去民心,甚至會被人所不恥。


    幾乎是屏著唿吸而問的:“那麽,呂妃呢?”


    笑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迴道:“娘娘說得是呂太後吧,在皇上登基後就也受封為太後了。”我大鬆了口氣,總算阿平並沒有真正做出大不孝之事,卻聽笑笑有語鋒一轉:“不過,太後娘娘現在一心向佛,不問後宮事了。”


    “一心向佛?”我驚異這個答案,印象中的呂妃總是端莊沉肅,與佛根本不沾邊。


    “皇上命人在宮中建了一座佛堂,專供太後娘娘念佛用的。”


    這件事聽起來似乎並沒什麽可疑,但以我對阿平的了解怕是明麵上他將呂妃封為太後,可私底下卻是奪走了她掌管後宮的權利,並且以一座佛堂為牢籠,讓呂妃從此餘生都隻剩太後這個虛名。這是否是對呂妃最大的懲罰我不知道,隻知道阿平的這個做法夠狠。


    呂妃被卸了權,那這個後宮是誰做主?


    “我?”我驚愕地看著笑笑,她竟說我是後宮的主人,怎麽可能?我可是昏迷在床足足半年之久,要怎麽做主啊?


    而笑笑給了我一個更震驚的答案——在阿平登基之後還下了一道旨意,即封我為後,執掌後宮金印。在我未醒期間暫由他代管後宮,等於說最後他將所有的權都抓在了手上,包括後宮的生殺大權。讓我心頭顫動的是,我離曆史又近了一步!


    之前身份被灌以馬氏入宮嫁於阿平,我總想或許還有轉折,因為時間還早,總能讓我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方法來破這一局。可是我怎麽也預想不到會有太妃這一出發生,更想不到自己會昏迷半年,錯過了很多個可能能夠扭轉局勢的機會。


    而今,阿平已經稱帝改年號為建文,而我也被冊封為皇後,還有四年。


    這剩下的四年我還能扭轉局勢嗎?這次談話後我越發頹廢了,哪怕已經有了行動能力,大多數時候都還是躺著。


    這日午後我正在殿內躺著,感覺手肘被推睜開了眼,見是阿平迴來了。他把我從床內拉起了輕蹙眉頭問:“你今天用膳了沒有?”


    我答:“用了。”事實上就吃了兩口便吃不下去了,不是因為心情什麽的,是真的咽不下,再美味的到嘴裏都覺得寡淡無味,甚至還有點惡心,可能是得了厭食症吧。


    阿平沒點破我,隻是將我攬進身前道:“下來吧,帶你去個地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風十裏有嬌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淺淺煙花漸迷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淺淺煙花漸迷離並收藏春風十裏有嬌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