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對他皇祖父是有多崇敬我最清楚,除卻皇族責任,當時他該有多悲慟我沒法感同身受,卻覺此刻的他似乎將所有情緒都沉澱了,不見悲傷與喜怒,隻是單純陳述。


    我無法去擁抱他,卻可以流淚,眼角滑落了的淚水是為他悲傷,也為那一代帝王的故去而難過。這位老皇帝從未真正對我苛待,甚至得他仰仗我能在這皇宮中得以生存,而他常去蘭苑的那許多日子裏,我們漸漸變得像是朋友般。我會不當他是帝王,而他也放下了帝王的威嚴與身份,單純地來喝茶、品酒。


    有人說朱元璋是一代梟雄,他的生平並不被後人讚譽,可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位慈愛護犢的祖父。


    阿平輕抹我眼角的淚,“別哭,蘭,皇祖父知道你惦念他,走時還交代一定要等你醒來,也說你一定會醒來的。看,皇祖父向來料事如神,最後都把這件事給說對了。”


    有時候悲傷不一定得大哭,表麵越平靜悲傷便越沉得深。即使這時我能開口,言語也無法撫慰,隻能等他自己沉澱,讓時間來愈合這失去親人的痛。


    雲姑端來補湯,阿平並沒交給別人,一手環過我端著碗,一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湯送到我嘴邊。舌頭的味覺還沒迴來,吃什麽都覺得寡淡無味,不過還是盡力吞咽下肚。因為自己昏沉得太久,急需要營養來補充體能。


    一碗補湯入肚後感覺身體暖融了不少,雲姑將碗端走時拉了拉站在一邊的小同,示意他也離開。而小同雖麵露了不快但還是跟著走了出去,走到門邊又擔憂地迴頭來看我,他的臉上還掛了淚痕,應該他有不少心裏話想對我說,但是因為阿平在還是忍下了。


    門被從外麵給關上,空間就隻剩了我和阿平兩人。


    他是懂我的,知道我現在不能開口但最想要知道哪些事,在我耳邊輕聲低述,語聲平和。


    經他講述後我腦中本還一團亂的思緒漸漸理通了,也記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那日,太妃帶了一群人來“問罪”,問的是燕七與小同沒有淨身入後宮的罪,欲圖當眾對他們淩辱,我竭力阻止,卻仍然與太妃帶來的人硬碰硬了。棍棒下來的時候,疼痛伴隨著絕望,以為真的就要交代在那裏,也見不到阿平了。


    就是在那樣絕望的困境中,甚至連視線都模糊了,而他猶如踏著五彩祥雲的孫悟空來救我了。他不但救下了我,也保全了燕七與小同,隻是他沒有說那件事後的紛爭與結局。


    以他當時的極怒,怕是會跟太妃正麵對上吧。不過不要緊,太妃再大也大不過朱元璋,而太妃對馬皇後的宿怨怕會成為她的致命傷。而且阿平已然順利登上帝位,足證明那件事並沒有影響到他。至於可能是棍棒打中了脊椎的原因,致使我長時間陷入昏迷不醒整整半年。


    是的,我昏睡了半年之久。錯過了朱元璋的臨終遺詔,錯過了阿平登基,也錯過了這許多個陪伴他的日日夜夜。讓他獨自一人在這條路上行走,孤單影隻。


    等待的滋味我有嚐過,可比起他來說,我那些真的不算什麽了。因為阿平在我耳邊說,所有太醫都過來會診,給出的結論都是我還能活著留一口氣是奇跡,意思是我不可能會醒來。


    這是一個無望的等待,不敢去想這許多個日夜當他迴來抱著我時有多無助和彷徨,可在天明後他將這些苦楚又統統咽下。也難怪之前那個小宮女看見我醒時猶如見著了鬼般驚慌失措,據說那小宮女是專門從太醫院調過來的,懂一些醫理。


    本想著我睡了這麽久應該是不困的,可聽著阿平的低述卻困意又襲來,漸漸地便睡著了。


    不過這次我睡得時間不長,因為眼睛一睜開天雖然黑了,可阿平還在身邊。他的睫羽闔蓋將那雙黑眼睛給遮住了,唿吸清淺而均勻,應是睡著了。


    一盞宮燈就擱在床頭的小幾上,我睡在床裏側,而腰間被他的手臂橫攬著。


    感覺口很幹,朝著床外邊看了眼,見小幾上有茶壺和茶杯,可我別說渾身無力,就是有力氣以現在這個狀態也夠不到。有時候不動念還不覺得有什麽,一旦起了所有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那,然後感覺越發渴了。


    嚐試著去抬手想先扯開他的手臂,簡單的動作試到第三次才將手搭上他的掌,可卻在下一刻就被他翻轉而握,長睫羽彈開,眸中一片清明。


    “你沒睡?”脫口而出了語聲,連我自己也訝異了,居然可以開口說話了?


    阿平眸光一閃,露出很淺白的喜色來,但語氣卻很克製地輕喚我的名字:“蘭,你要什麽?”他隻憑細微的表情就判斷出我有所求了,也不瞞他,目光劃向小幾上的茶壺,他立即領會,起身倒了一杯茶後來半扶起我,喂我連喝兩杯後他才淺聲問:“還要喝嗎?”


    我搖了搖頭,他便將我小心放下。等他再躺迴來時我問:“我又睡了多久?”他答:“睡了一天多。”怔愣住,以為自己僅僅隻是閉了眼,至多是睡了兩三個時辰而已,竟然又睡了一天多?那經曆過我長久昏迷不醒的阿平豈不是要很著急?


    他讀懂了我眼神裏的憂色,“我沒事,等了這麽久也不在乎多等這一天了,而且你既然醒來了就不會再舍得留我一人了。”


    心頭一頓,被他說中了。我若能掌控這一切,絕不可能放他一人獨撐大局,哪怕在政事上我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可以陪著他。將頭輕靠在他胸口,聽著那有力的心髒跳動,“阿平,你要相信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可能舍下你。”


    “嗯,我堅信,所以即使太醫會診都說你不會醒,我一個字都不會去信。”


    無聲貼緊他,想要抱抱他給以安撫或獎勵,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次蘇醒後的進步就隻是能開口說而已,抬手的力氣仍然沒有,安靜了一會顯然兩人一時間都睡不著了,於是阿平提議:“要不要起來?”


    “我能嗎?”


    “有什麽不能的,你想去哪我背你去。”


    我默了一瞬,“我想看看元兒。”之前剛與他重相見,隻想把時間都留給他,並且體力遠還不足以堅持太長,很快就又睡過去了。這會兒是真的想元兒了,對這孩子我是真的感到虧欠,剛出生不久就丟下他隨夫出征,一別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迴來了通過磨合後讓那孩子信賴了,卻又昏迷不醒半年,等於是他的成長我都沒參與。


    阿平沒有拒絕我的提議,將我扶坐起後取來衣服為我穿上,然後背著我走出門。


    我看過外麵布局後第一認知便是這兒不是蘭苑,進而才漸漸認出這裏應該是朱元璋的寢殿,隻是稍微變動了些物什,基本還保持原樣。我不知道這個皇位繼承的規矩是怎樣的,是否連帶著寢宮都要承繼下來,就覺得假如這裏曾經到處都是朱元璋的影子,那麽阿平每日呆在這裏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


    阿平將我背到了偏殿,立即就有宮人小跑過來,輕敲過門後是雲姑來開的門,看見是我們壓低聲行了禮。我抱歉地衝雲姑笑了笑,夜深了還來打擾她,想必這段時間仍然是由她在照顧元兒。床榻上小元兒正睡得熟,就小小的臉露在被子外,不過半年未見卻是長大了不少,就連眉眼都長開了。


    阿平要把我放下被我阻止了,在他耳邊輕咬:“我們先走吧,別把孩子吵醒了。”


    “嗯。”他輕應了聲就轉身而行,等來到院中時才問我:“你還想去哪?”


    我想了一下,“去蘭苑好嗎?”


    “好。”


    如今阿平貴為皇帝,哪怕是夜裏起身也是一眾宮人侯駕,聽見我們的話後便聽一名太監揚喊備轎,但被阿平阻止了。他就背著我踏出了寢殿,一步一步朝著蘭苑的方向而走。


    猶記得當初天氣還寒冷,而今卻連這夜裏都有些悶熱了,背走了一段路就見阿平的額頭冒出汗來。想要為他擦拭,苦於手擱在他身前無力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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