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一聲高喝從人群中響起,我一聽就辨認出來是朱高煦的嗓音,他總算來了。循聲而望,隻見他畏畏縮縮地從軍士隊伍裏走出來,眼睛也不敢去看朱棣,隻小跑到朱能身邊壓低聲說:“老朱,她是我的兵啦,不是奸細,肯定是誤打誤撞進來隊伍的。”


    朱能蹙起眉,還不太相信地詢問:“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可當眾如此對話,焉能不被朱棣聽見,他一聲沉喝:“朱高煦,你在胡鬧什麽?”嚇得朱高煦一個哆嗦,連忙低下頭喊了一聲:“父……元帥。”


    在軍中確實沒有父子可言,隻有上級與下級,他意識到自己喊錯稱唿而立即改了口。


    朱棣的麵色越發沉了,眼中有怒火,“此乃軍中,豈容你如此胡鬧!”


    “我……”朱高煦想辯駁,可看了看我又把話給咽了迴去。


    緊接著就聽朱棣沉令:“朱高煦不守軍紀,不嚴管部下,責令打三十軍棍,你服是不服?”朱能一聽立即急了:“元帥,這……”可他話沒說完就被朱棣再次喝斷:“朱高煦你服是不服?”在此鎮壓下,朱高煦即使有意見也不敢提出,隻得低頭認栽:“服。”


    到這時我沒法沉默了,從地上爬起來正要開口,卻被阿平先一步說話了:“元帥,剛才遠處沒看清,近了才發現此兵士是我的親衛之一,阿煦定然是帶他來找我的,沒想誤入了軍營陣場才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在這裏屬下先跟元帥告個罪,還請從輕發落。”


    有阿平開口,比起我此時身份說話要強一百倍,因此我閉了嘴。想那朱能對朱高煦十分關切,聽見阿平如此說立即護犢子地勸道:“元帥,這都是誤會,屬下也並不知原來此兵士是殿下的親衛,既然誤會都解開了,小朱那三十軍棍就免了吧。”


    朱棣冷眼掃過朱高煦,又再掃了眼我,莫名感覺那眸光冷沉地令我有些害怕。隻聽他緩緩而道:“誤會雖除,但朱高煦自有違反軍紀之嫌,既是領副帥親衛前來何以不將人帶到台上而淪落於士兵當真,若剛才引起群兵踐踏事故該當以何罪?念在其還算有擔當,事情也沒到最壞的情形,三十軍棍就減免為十,不許偷工減料,本帥會親自監督。”


    他的話聲一落朱高煦就麵露驚惶,就連一旁的朱能也動容。而朱棣環視四下又揚聲質問:“究竟是誰將之帶入陣地的?”


    之前那名小隊長出列,包括他領著的近十人也都走出了隊伍,“是卑職們眼拙。”


    “你們不問青紅皂白就將士兵拉入陣營,這是其一罪;事發之後沒有人立即站出來承當,這是其二罪。兩罪同罰,與朱高煦同罪,每人各打十軍棍。”


    我算是見識到朱棣的治軍之嚴了,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兒子他也都一視同仁。沉令下完後他迴轉身對阿平道:“炆兒,我先讓人送你們迴去吧,可讓軍醫替你的親衛瞧一瞧可有受傷。”


    受沒受傷我自個清楚,至多是摔倒時膝蓋撞青了一塊,並沒大礙。朱高煦以及這些士兵因我而要受罰,我怎能就此一走了之?來到阿平身邊時就壓低聲問:“可以晚些再走嗎?”阿平不理會我的問題,徑直看著我,“可有漾?”


    我搖搖頭,又看向朱棣遲疑開口:“能否……”隻說出兩字就被阿平一個擋身遮住了視線,並且聽見他道:“元帥,我既已隨軍入營,便是軍中的一份子,還請莫再將我當作殿堂內的皇太孫了。”朱棣眸光流轉,讀不出裏頭情緒,隻點了點頭。


    很快就有人搬來數張長椅,朱高煦等人被架到了那椅子上,也不用綁縛,他們自行雙手圈住了長椅來控住身體。一看那要實行懲罰的軍棍我就感愕然,需要如此粗嗎?


    忽然我意識到一個事,就是自己堅持要留下和勸解的行為並沒有幫到朱高煦,反而還害了他。因為原本隻是朱能行刑的話,其中不說板子數可以減少吧,至少執法的人可以放輕點手腳,可眼下不光是朱棣看著,連阿平這個皇太孫都在看著,誰還敢偷工減料?


    那一棍子下去,我光是聽著都疼。可那些士兵們包括朱高煦都咬牙強忍著,竟都一聲也沒哼。十軍棍打完,別人我沒去多留意,但是朱高煦那臉色當真是一片慘白,被人扶著下地時腳都在顫。朱棣終於鬆口放話:“傳胡軍醫給他們都上藥吧。”


    目送著他們被扶著離開,我心中很難不覺難過,以至於阿平與朱棣在說什麽也沒去留意。等迴過神時阿平已經讓我隨他走,朱棣同行。


    出了營地有人牽來馬匹,聽見朱棣問:“軍中並無馬車,騎馬迴去有問題嗎?”


    “無礙,她隨我共騎一匹馬就行了。”阿平淺聲迴。


    對於騎馬這事我當真是陌生的,坐過馬車不代表就會騎馬,平時看著高大又英俊的黑馬也讓我感到畏懼。而且我都從沒見過阿平騎馬,難免心中打鼓。


    阿平想先扶我爬上馬背,可是那馬不配合,在我往上蹬的時候就開始亂動,嚐試了幾次我連額頭都冒汗了卻還沒爬到馬背上。阿平將我又扶下了馬在地麵站定,低聲對我道:“我先上馬,等下再拉你上來。”


    我點頭承應,那匹大黑馬分明就是欺負人,剛才我爬上去時一點都不合作,等到阿平上馬時服服帖帖的。踩腳、上提、落座,動作熟練而一氣嗬成。


    阿平微彎腰伸手向我,將手放於他掌心後就著那股力再次往上蹬,可我實在是對重心不會掌握,身到半空就開始晃動了,一個不穩人就要往後倒,隻覺腰間一股力托舉住才使我免於跌下馬,就勢上騎,終於是落在了馬背後。


    迴轉頭卻見剛才托我一把的人是朱棣,心中不由訕然。他眉眼裏並無情緒,隻吩咐:“記住雙腿夾緊馬身。”阿平輕笑了下,“多謝王叔。”


    之後朱棣也騎上了一匹棕馬,與阿平並行著往城中騎。可能是因為考慮到我吧,阿平騎馬的速度並不快,就是讓馬小跑步,五裏路騎馬也騎了一炷香的時間。


    進城後就不再讓馬奔跑了,放慢了速度踱步而行。此時已近傍晚黃昏,城中來來往往的大多都是兵士,而老百姓基本上不太看到,有也是縮在門背後朝外偷偷看著。


    隻聽朱棣沉聲道:“百姓們受北元軍所害,看見軍隊十分惶恐,都不太敢見人。”


    忽見一個孩童衝到路上朝著這邊丟來什麽,阿平還算反應快,及時拉轉韁繩避開了。啪的一聲脆響,低頭而看,竟是一枚雞蛋被砸在了地上。


    那孩童指著我們怒喊:“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隨朱棣一同迴來的朱能見狀大怒:“這是誰家的孩子?來人,把他給逮起來。”


    立即有一個兵士上前將孩童給押住了,卻見原本還關閉著的屋門突然被打開,跑出來一婦人跪在地上哭著哀求:“求大人繞過這孩子吧,他的爹娘都被北元軍給蹂躪致死了,就剩他一根獨苗。他還不懂事,看到軍隊就以為是北元軍,所以才會有這般激憤之舉。”


    朱棣聞言喝令:“放開他。”


    士兵一放開孩童就他朝著這邊衝了過來,口中哭喊:“是你們害死了我爹娘,我要跟你們拚命。”但小小孩童焉有能力與誰拚命?最後被馬蹄抬起而嚇到摔在了地上便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在場眾人都感心酸。


    聽見朱棣對朱能道:“你看看是否能將他編進軍中,或者另作安排。”


    “等一下。”腦子一熱,我忍不住開口,迎來眾人的視線,就連坐在身前的阿平也迴轉過頭來看我。明知以此刻我親衛的身份不該開這個口,但看著地上那痛哭的孩子卻還是硬著頭皮請命:“能否不把他編入軍隊?”


    可能很多人認為,孩童的父母被北元軍所害,軍營是他最好的去處,等加以時日培訓之後便可上陣殺敵為父母報仇,這也是這個孩童最好的歸處。可是我並不這麽想。


    他不過是十多歲的年紀,身世淒慘確實讓人動容和同情,可當真要他從此活在仇恨中,一輩子為複仇而活?能活幾年?這一次戰役勝利了那下一次呢?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場戰役的成功是要多少屍骨去填埋啊。


    若沒碰上我自也沒那許多悲憐之心,但既然碰上了,希望能夠幫這個孩子一把。仇恨絕對不是一個人活著的理由,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應當將死去的人那份也都活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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