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之前朱棣還有可能沒注意到我,此時就連自欺欺人都不能了。我這蹩腳的易容術連朱高煦這混小子都能看得穿,而且還是黑乎乎的夜晚,自個都不信能瞞得住朱棣的眼睛。


    低頭快速劃飯,等到嘴裏咀嚼出來味惡心感從體內冒上來時已經來不及,我驚得立即捂住嘴,可此時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那股肥豬肉油膩的滋味在唇舌間翻滾,胃裏一陣陣抽搐。


    阿平看不過去了:“吃不下就不用再吃了。”


    他話聲一落我已經控製不住地嘔了出來,有意無意地還知道要朝著朱高煦吐,將他的袍擺上給吐得沾了汙物。不過自己也不好過,除了嘴裏的飯菜都吐出來外,連剛剛下肚的食物都傾囊而出,卻仍止不住那陣陣惡心感,到後來連膽汁都吐出來了,眼淚也控製不住地直流。


    性格耿直的綠荷跑了過來,連連拍我背,燕七也遞給我水漱口,等到終於緩下來時感覺經曆了一場大劫似的,整個人都有種虛脫感。


    空間靜謐,抬起頭才發現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對麵坐著的阿平眸色憂心忡忡卻強忍著沒有起身,朱棣眸光幽深而視,朱高煦則目瞪口呆一臉的錯愕,見我看過去他才喃喃自語般地說:“還有人吃肉會吃吐的啊。”


    這時候我根本不指望還能隱瞞身份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直起身,“殿下,王爺,你們慢用。”隨而轉身而走,心說那邊被我吐得異味熏天,他們還能慢用嗎?


    迴到屋中將身上髒了的衣物換下,重新打理了一番後攬鏡而照,總算臉上有易容也瞧不出來我的臉色是好是壞。等再出去時,石桌邊已經清理幹淨,而阿平幾人就站於那處,朱棣與朱高煦還沒走,不過與他們一道而來的幾個兵士卻不在了,聽見我這邊動靜都紛紛迴頭。


    阿平的眼神沉了沉,竟不再有顧忌地走向我直接詢問:“可還好?”


    我搖了搖頭,“無礙了。”


    此時阿平即使有再多的關切也不能言表,倒是那處朱棣看過來的眼神直寥寥的,不過他最終沒說什麽,隻對阿平道:“既然用完膳了就隨我一道去軍營中驗兵吧。”


    之前那般氣惱,真正到了人前時阿平卻不再形於色,他變迴了溫文爾雅淺聲應:“還請王叔帶路。”他最後看了我一眼便隨著朱棣離開了,朱高煦卻還遲疑在原處不肯走,他朝外張望了下然後小跑到我跟前,一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早已是心知肚明了,我也無需再偽裝,沒好氣地反問迴去:“換作是你那麽吐試試?”


    他尷尬地撓了撓頭抱歉地迴道:“我是真沒想到還有人吃肉會吐,要是早知道肯定不夾給你了。那現在怎麽辦?你把吃的都吐了,要不要我再去給你弄點吃的迴來?”


    “謝謝,不用了。”這時候我哪還吃得下東西,整個都還在反胃呢。


    可他就沒把我的話聽進耳去,丟下一句“你等我”就蹭蹭蹭跑走了。綠荷見狀走過來問我:“他不會當真又去找吃的吧?”我哪知道啊,這小子也太不著調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朱高煦就迴來了,拿了個布包著什麽還滿是熱氣的,他跟獻寶似的遞過來,打開布裏頭竟然是熱騰騰的紅薯。


    他笑得憨直:“快嚐嚐看,這是我從老朱那搶來的。”


    我發現對著這張笑臉竟然沒法拒絕,接過紅薯時感覺還有些燙手,他從外麵拿過來不得更燙?光是聞著紅薯香就令我胃口大開了,聽見他在催促:“快乘熱吃,老朱烤紅薯是很有一手的,他總是很吝嗇地不肯給別人吃。”


    我輕咬了一口,金黃的紅薯很甜很細膩,又因外皮烤得有些焦使得貼近皮的紅薯都帶著焦香味。朱高煦又聒噪而問:“好吃不?”我不想理他,徑直埋著頭將那個剝開的紅薯給吃了個光,朱高煦見狀頓時樂了:“哈哈,就說很好吃吧,喜歡就快將另外一個也吃了,我等下再去瞧瞧老朱還在烤不。”


    聽他一連提了三次“老朱”,不由好奇:“老朱是誰?”


    “老朱啊,是我父親的部下,赫赫有名的朱能將軍。”


    心頭一震,朱能!曆史上那個幫朱棣南征北戰神勇無敵的朱能!


    如果說朱元璋的天下有常遇春、徐達等人輔助,那麽朱棣的天下便有他朱能的半邊天。


    我霎時沒了再吃的心情,將布把餘下那個紅薯給包了起來遞迴過去,“吃飽了,這個給你吃吧,別浪費了。”朱高煦狐疑地看著我:“你的食量這麽小?一個紅薯能吃飽?”


    “吃食當以六分飽,對腸胃最健康。”


    “六分飽?”他摸了摸肚子,很是不讚同地道:“這定是不知飽暖的人告知你的,想我們行軍打仗能夠吃到飽是最大的福,有時候沒有米糧時隻能啃樹皮,那滋味可不好受。”


    我笑笑,沒有接他的話,恐怕他不知道我曾經也是三餐不繼,每日隻能吃兩餐偶爾還家裏揭不開鍋,隻能將米飯省給弟弟吃。想起弟弟小同便不由想起了阿爹阿娘,雖然他們都不算是我親生父母與胞弟,可與這具身體是有著密切的血緣關係的,加上那五年的相處,人是感情動物,我又怎能不對他們動之以情呢?


    也不知他們如今可還好?算算時間都已經有近兩年沒見過他們了,小同的身體不知道有沒有被老太醫調理好,阿爹可還在外麵打漁,阿娘又還是為莊稼忙碌?


    這次戰役迴去我得和阿平提一下,看是否拐道去銀杏村那邊瞧一瞧,順道迴一趟壩頭村的娘家。晃神間發現眼前還杵了個人影,定睛而看發現朱高煦還在,睜著無辜的眼正看著我,不由問:“你怎麽還在?不需要跟著去軍營嗎?”


    “去那軍營作什麽?剛那是父親帶炆哥去熟悉熟悉,也認識一下我們燕軍的將領。我都熟得不要再熟了,哪還需要跟著。對了,我忘記問了,你怎麽會也跟來了?還有你中的蛇毒到底是解還沒解啊?沒解就趕緊找胡軍醫來給你看看,可別給耽擱了。”


    言辭中關切之意盡表,不管如何,他對我總歸還是心向著的,所以我也不怕他會散播這訊息,直言相告而道:“你堂兄並無作戰經驗,我放心不下就跟過來了,可軍中不能有女子,而且即便我喬裝成男子常與他同乘一馬車於名聲不好,便謊稱是被毒蛇咬傷了必須乘坐馬車養傷,所以你就別再找什麽胡軍醫來給我瞧了,我一點事都沒。”


    朱高煦聽得一愣一愣的,還不太相信地問:“你當真沒被蛇咬?可之前瞧你臉黑成那樣,就連現在臉也沒以前白皙啊。”


    我也算是服了他這智商,怎麽有時精明的像狐狸,有時卻笨的像豬呢。


    “要女扮男裝不把膚色給弄黑一點能像嗎?即便這樣不還是給你認出我是女人了?”


    朱高煦搖頭:“不是的,我並不是辨認出你是女人,而是認得你的眼睛。你看人時眼睛裏有道光像星星一樣,那是別人模仿不了的,所以第一眼看見你躲在馬車內偷瞄時就認出你來了。”說著他又將我上下打量了,然後道:“可能是我瞧出你是誰了,所以怎麽看著都覺得你像個女人了,還有,男人不也有皮膚白皙的嘛,為嘛一定得弄黑了?就好比炆哥的皮膚就很白。”


    阿平的皮膚確實很白,在最初嫁給他時甚至比我都要白,而且皮膚超好。


    不過我為嘛要跟個半大不小的,說是男人其實還隻能算是個孩子,在這討論皮膚黑與白?暗下逐客令:“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一直待在這陪我。”


    可朱高煦渾然不覺我在攆他走,還一本正經道:“我不忙啊,隻要一天不開戰北元,我也沒什麽可忙的。”我的額頭感覺有黑線落下,無奈隻得丟下一句“那你自便”就要轉身迴房,剛走到門檻處就聽見朱高煦拋來一個誘餌:“你想不想去軍營裏瞧瞧啊?我帶你去啊。”


    不受控地迴轉過身,“當真?是去阿平和你父親剛才過去的那個軍營嗎?”


    “還能有假啊。你們帶來的援軍是在北城門外紮營,我們燕軍是駐紮在南城門外,父親帶著炆哥肯定是去南城門外了。那邊我熟,帶個兵過去是沒人會攔我的。”


    這個提議著實讓我心動,剛才阿平跟隨朱棣而走時就隻帶走了木叔,也剛好因為是木叔,留在院中的人都不會來管我行動了。若是跟著朱高煦悄悄過去看一眼,應該不會妨礙到他吧。


    當機立斷點頭同意了,我問朱高煦應當換身什麽衣裝才能進軍營,他笑著說:“跟我來吧,你這裏的衣裝都不適合。”


    我與綠荷交代了兩句,若是阿平先迴來就稱我晚些便也迴,到時再跟他細說。臨走時燕七涼涼地丟來一句:“出去了自個小心些,別拖後腿。軍中不比別處,我等也不能貿然而去。”


    知他是好意,所以也不計較其態度了,點了點頭應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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