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他搖了搖頭道:“你們不像,無論是長相還是脾性。可能在平兒的眼中,你長得比任何人好看,但是她在朕的心中是最美的。脾性就更不用說了,她溫厚純良,而你表麵看似溫軟實則很剛硬,平兒在你身上定然沒少碰釘子。”


    “……”他這是為他孫兒平反來了?也真是難為了一個祖父為孫兒籌謀的苦心了。


    我不便反駁,隻能默然以對。


    朱元璋輕抿了一口茶後又道:“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朕想為平兒鋪平道路,當年秀英是朕的福星,在擇選名單裏朕一眼就選中了光祿寺少卿馬全之女。哪曉得平兒學會了暗渡陳倉,將你偷偷與那馬家之女給調換了。木已成舟,朕本不想再多管,卻又發生之前那事,平兒來求朕賜這蘭苑於你時知他用意是什麽,最後朕還是準了。”


    這話我不知該從何接起,隻得拎起茶壺繼續為他斟茶。而他的神態卻難得有些怔忡,眸光射向我時也不再那般犀利:“剛剛朕走進來,看見你蹲在園中時真以為重迴到二十年前,秀英在移植蘭花的場景。隻是,物是人非啊。”


    見他諸般感慨,我不由輕聲勸慰:“皇祖父,物是雖人非,可馬皇後從未離開,她一直都住在您的心裏,莫要太過難過。”


    他怔了怔,眼神瞬間茫然,等恢複清明時他苦笑出聲:“還是你看得通透,是啊,秀英住在朕的心裏,永遠都不會變。還有,你既然喚我一聲皇祖父,當也喚她一聲皇祖母才是,哪有稱唿馬皇後的?”


    “皇祖父教誨的是,皇祖母的好必將載入史冊,讓後人世代對她尊敬有加的。”


    看見眼前的這位帝王臉上露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好像我剛才誇的那個人是他似的,忽然就想到了阿平,假如有人當著他的麵誇我會是什麽表情?應該也與他的皇祖父這般吧。


    都說朱元璋的諸多兒孫裏,朱棣是最像他的人,可其實阿平也有像他的地方。在普通的家庭裏,一個祖父鍾愛自己的孫子乃天經地義,可在這皇權家族中,朱元璋有26個兒子,相信這時孫子也應該也不少了,他卻偏偏獨寵阿平。


    隻是這獨寵卻未必是好事,朱元璋,你可知道即便你再英明神武,但等你一朝故去這個你本以為籌謀安排好的天下就開始動亂,而你一心保全的孫子也將在曆史洪流中浮沉。


    你若知道將來,可還會有當下的決定?


    這許多事我沒法開口,卻總在心中盤轉。關鍵是我找不到辦法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人微言輕還至少能言,我連言都不能要怎麽來扭轉局勢?


    “你在想什麽?”


    我其實並沒走神,隻是在沉默間念滾而過,難得老人用平和的眼神看著我,應該隻是隨口一問。想了一下便迴道:“我在想未能與皇祖母謀麵,若有幸能見到定當受益匪淺。聽阿平提及時,可從他語氣裏聽出十分尊敬和掛念。”


    “他啊,也就是多聽他父親說起罷了,秀英故去時他還小呢,還記得抓周時平兒一手抓了毛筆,一手抓了文書,秀英便笑說將來平兒定像他父親是個文人,哦對了,平兒這名字還是秀英給取的呢。”


    我略感意外,原來“平”字是馬皇後給取的,那應當意指平平順順吧。不過當時阿平的父親還在世,而阿平又是庶子,無論是朱元璋還是馬皇後在那時應當都不會想到最後皇權落到了阿平的頭上。


    既然朱元璋主動提起了,我也順著他的話道:“看來皇祖母是一語中的,阿平真的從文了。倒不知他之前科考成績如何,有否進到前三元?”


    說起這個孫兒,朱元璋雖然不像剛才提起馬皇後時笑顏逐開,但眼神中卻有驕傲與滿意,他說:“平兒的成績若放榜就是狀元,他的問策十分有見地,比起他父親當年都更有遠見。這期間朕帶了他上朝看奏折,教他論政,領悟力極高,除了能聽進朕的策略,還會舉一反三,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才。”


    誇的是阿平,理應我該開心才是,可心中卻越發沉甸。


    朱元璋對阿平越滿意,就意味著他往帝王路越來越近,加上他本身就已經是皇太孫的身份,詔告了天下他將會繼承皇位。要想在這四年不到的時間裏讓朱元璋收迴成命,除非是阿平犯下什麽大錯,可皇家之內若犯重錯動輒就是殺身之禍,這個度要如何把握?


    我很愁,又無處可言。


    朱元璋喝完了茶就起身了,來到院中又看了一圈後才擺擺手讓我不用送離開了。等轉身迴走進屋,我在桌前坐下盯著對麵那個已經空了的杯子,心思飛轉。


    假如阿平真的是經世之才,有沒有另一種可能,讓他可以擺脫那既定的命運?比如,改寫曆史。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朱棣驍勇善戰太厲害,同時也不甘心皇位就此落入侄兒的手中,若是朱棣能夠熄了這奪位之心呢?也是冥冥中有天定,當初我若沒有去溫泉邊就也不會遇見朱棣,或許他真的就……傷重不治了,又何來這後麵的一切呢?


    但是腦中閃過朱棣的身影總不免想起夢中人說的話,當初不確定時我都沒有半分猶豫,更何況今時今日呢?輕歎了口氣,都不過是空想,無論哪條路都行不通。


    阿平迴來就問起他皇祖父的事,我據實以告,他聽後感慨說這還是他皇祖父第一次踏進這扇門,當初最開始都將這裏給封了,後來雖然解封了但皇祖父也從未來過。


    我微笑著問:“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皇祖母去世時我還不記事,隻有模糊的印象皇祖母抱著我坐在這院中的搖椅上。後來大了曾向父親問起,但都被嗬斥了,關於皇祖母的事幾乎成為了宮裏的禁忌,沒人敢提。”


    我挑了挑眉,“你卻敢提。”


    阿平麵色微微怔忡,頓了片刻才道:“以前我不懂皇祖父的心情,而這次找不到你的那期間,我每每迴到你曾住過的宅院,就覺心緒紛雜,而銀杏村的家中,更是覺得屋子空寂的讓人發慌與恐懼。相信祖父曾經在皇祖母離開後走進這裏與我是一般的感受,那空落的滋味會一直提醒自己已經失去和再難迴頭。”


    “既是如此,為何你還要在他跟前提起你皇祖母,這豈不是會觸動他的傷心嗎?”


    “皇祖母走得太久了,皇祖父也該從中走出來了。”


    初一聽這話不覺得有什麽,可細細體味後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了,“你希望你的皇祖父不再去惦念皇祖母?”果然見他點頭:“這麽多年間皇祖父日日為國事操勞,沒有一天停下休息過,不該再被困在陳年過往的情誼裏。”


    我眯起眼看著他,輕幽而問:“如果換成是我呢?”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我重複自己的話:“如果換成是我,有一日比你先走一步,你是否也會像此時一樣及早將我忘記?”


    愕然先在那張臉上出現,隨即是驚慌地來抓住我擱在身前的手,他急切而道:“蘭,你怎會有此想法?什麽叫你比我先走一步?這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不可能?”我輕聲反問,“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更何況還有許多不安定因素,沒準哪日我就憑空消失了也說不定。所以你其實是對的,與其沉浸在痛苦的過去裏,不如放下了走出來。”其實我就是不安定因素,來時毫無征兆,無從知曉我將在這裏待上多少年,可能是一輩子,也可能十年八年,或有一天我又突然因為某個原因而消失,阿平若有此般念頭其實是好事,總比日日夜夜活在失去我的痛苦之中要強。


    可難免,心中有痛。


    誰願意被深愛的人放下,然後遺忘呢?人是這世界上最自私的動物,一麵嘴上喊著希望對方可以放下,可哪怕兩個人再無可能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自己永遠刻在對方心中的某處,不被遺忘。這樣的念想,可以說是成為了人類的本能。


    阿平沒有來反駁我,隻是那雙黑眸裏有什麽寸寸泛開,等我辨清那是痛色時他已經撲了過來。兩人本是坐在椅子裏的,被他這樣一撲我完全不及防而後倒,隨帶著兩個人都摔向了地麵。以為肩背必要撞上地麵了,卻在霎那間一個翻轉變成阿平墊在身下的姿勢,鈍鈍的聲響鼓動了耳膜,而我跌在他的胸口。


    正想爬起來罵他發什麽神經,可再次被他翻轉而過,這迴我是被壓在了他身下。


    原本在外頭候著的綠荷聽見裏頭這般動靜急匆匆地跑進來,口中還在問:“娘娘,發生什麽事了?”卻沒想被阿平怒喝出聲:“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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