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為什麽初次見他就被那威勢給震懾得整個人都發寒,本來以為那是一個老將軍的氣場,卻原來是帝王之勢。他多年征戰沙場,又站在最高位置上,一抬手一舉足哪怕隻是一個眼神都可讓底下的人膽顫心驚。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見他放下了卷軸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如炬不能形容此刻那眼神,準確地說應該是目光如刀,刮得人感覺身上一陣刺疼。


    隻聽他淡淡下令:“講講怎麽迴事吧。”


    要我講什麽?當走近這扇門時就知道阿平以為的瞞天過海根本是自欺欺人,也或者阿平本就知道瞞不過他皇祖父,但仍然一意孤行要走到底。坐在高位上的這位老人,明明早已洞察了所有事,今兒卻把我叫來要我來說。


    沉吟了下我輕問:“不知皇上是想從我那日見您一麵之後聽起,還是從濠州馬家說起?”


    他挑了下眉,輕描淡寫地道:“反正無事,就從那日見過朕後說吧。平兒如此膽大妄為,欺上瞞下,該讓他嚐點苦頭才行。”


    聞言我頓生後悔,怎麽就沒去想還跪在外麵的阿平呢?可話已經出去了也收不迴,隻能低頭彎了彎膝蓋應:“是。那日我坐馬車迴程,在離村幾裏外的樹林遇上一群黑衣殺手……”


    盡量長話短說,但其中卻有不少難言之事,比如化名陸鋒的朱棣。我不知道關於朱棣的事能否對他坦露,關鍵是朱棣對我的心思這時候講出來肯定不好,所以隻能隱晦提及自己曾救過那山賊頭目性命,為逃避官兵追捕帶我一路向北,後來我得一少年相助逃了出來,但在過濠州地界時又遭襲擊致昏。醒來便成為了馬家的千金,整個過程我都處於懵然狀態。


    除去隱去朱棣和朱高煦的事,其餘的我都沒隱瞞。是覺得既然朱元璋都已經問起了,那麽自是心中已經有衡量,甚至他那其實早就已經調查清楚,若在其中加以隱瞞隻會適得其反。


    朱元璋聽完以後並不急著詢問,平靜的神色中也看不出喜怒,越是這般反而令人越感到惴惴不安。過了片刻之後他才開口:“如此說來,那這件混賬事都是平兒一人所為,與你毫無幹係了?”我聽得心中一沉,這話意為何聽起來有我故意撇清關係之意?


    深知此刻我說得每一句話都十分重要,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也大抵就如此了,並且我沒有太長時間可以去細想,隻能在腦中簡單衡量過後迴應:“皇上,民婦不敢言說此事與我完全無關,阿平所為秉持的念想無非就是不想負我。而他也深知此舉犯下了大罪,故而立刻前來向您負荊請罪,忠君之心當可明鑒。”


    “忠君?”朱元璋揚聲重複這兩字,眸光沉寒:“朕看他是為了兒女私情罔顧朝政,上迴朕就說過,他的身邊不該留一個能夠左右他的人。原先朕隻當平兒是對你一時迷戀,現在看來豈止迷戀這麽簡單,他簡直是迷魂!”話落間桌案上的卷軸被他一掌推下,朝我的腳處砸來,雖都是紙卷,可砸在腳踝處還是隱隱作痛。


    一旁那侍立的老太監見狀嚇得匍匐在地大聲喊:“皇上息怒!”


    又見我直僵僵地還站在那,迴過頭來小聲提醒:“娘娘,還不跪下求皇上息怒。”


    我頓了一瞬,垂眸低下頭,膝蓋終究還是彎曲了跪在地上。若是原來,上可跪天地,下可跪父母,其餘的人我何需要跪?可身處這個封建王朝的時代,又偏偏還走進了這殿堂之內,原來所秉持的觀念都得一點點打磨掉,不得不向尊卑兩字低頭。但總算換個角度想,他是阿平的祖父,我跪他也理當,便沒覺得那麽別扭了。


    頭頂上方傳來沉怒的命令:“去把那不孝孫給朕叫進來!”


    “是,老奴這就去。”


    豎耳聽著老太監離去的腳步,暗想這算不算另一種方式的赦免?很快身後就有動靜傳來,一直到了我身邊餘光裏能看見果真是阿平,他沒有來看我,而是直直地跪倒在地上並道:“皇祖父,是平兒有罪。”


    朱元璋哼了一聲反問:“你有何罪?”


    “孫兒瞞著皇祖父把阿蘭給帶進宮裏來了。”


    朱元璋眉眼一橫:“你那是把人帶進來嗎?你那分明是先斬後奏,玩得一手李代桃僵!”說著似還覺憤怒,抓起桌案上一物就朝這邊丟來。


    我看得分明,飛來的是硯台與筆,筆倒也罷了,可硯台都是很沉的石頭,本能地想要抬手去為阿平擋,可我的手隻動了一下就被摁住了。而在這一瞬裏,隻聽見砰的一聲從旁傳來,低垂的視角裏是跌落在地的硯台,墨汁灑了一圈。


    彷如慢動作般地扭轉過頭,再緩緩抬起視線。那張清俊的臉乍一看,從額頭到臉都被潑了墨汁,可凝眸細看卻見額角的黑汁裏有紅色滲出來。


    “阿平,你的頭?”我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在我這聲出來後,老太監立即揚聲而喊:“哎呀不好,殿下的頭破了!”餘光中看見本坐在桌案後的朱元璋站了起來,卻並沒有上前來,隻是站在桌後遙觀此處。


    而阿平卻還硬著骨頭說:“無礙。”


    老太監探頭過來看了眼:“口子挺大的,這血也流不止了,皇上您看……”


    我不由朝他感激地看去,雖然在今天之前從沒見過他,但單單剛才他的舉動一看就知是在幫阿平。可伴君如伴虎說得便是當下,隻見原本還看著很緊張的朱元璋在片刻之後卻沉怒而道:“不過就是破了點皮,需要如此大驚小怪嗎?朕還有話要問,平兒你……”


    他的話沒說完,這邊阿平就突然朝我倒了過來,本能反應張手接住了他,使他彎倒在我臂彎中。他的目光在渙散,說話也氣弱了:“皇祖父,我可能暫時沒法聽您教誨了。”


    “皇上,殿下之前在殿外烈日下跪了有快四個時辰了,現在再頭破流血恐是不大好吧。”老太監及時的進言,終於讓朱元璋沒法淡定了,大手一揮怒喝:“那還廢話什麽,還不快去宣太醫!”


    老太監話不多說跑了出去,到門外就揚聲喊:“殿下受傷了,速去宣太醫。”


    迴過來時又領了幾名小太監進來,先問過朱元璋:“皇上,是不是先把殿下送迴平殿?”但卻被否決了:“還搬什麽搬,就在朕這邊就醫,先移到軟塌上去。”


    如此令下,一眾人自不敢再有異議。屏風後的軟塌應該是朱元璋平時看奏章看累了休息處,看他們將阿平抬上去躺下後就退開了,而朱元璋在塌旁焦急地來迴踱步,卻沒人提議說先幫阿平把臉上的墨汁與血給洗去。


    等過一會實在是忍不住了:“皇上,是不是先打一盆水幫阿平把臉上洗淨?”


    朱元璋聞言迴過頭來看了看我,又再怒目而瞪向旁邊的太監:“你們一個個都傻站在這幹什麽?還不快去打水來!”這一喝罵把本僵站著的數人給罵得都連聲應是著跑了出去,老太監適時出來緩和氣氛:“皇上莫氣,底下這些人見殿下受傷了都急得不知所措了。”


    總算水打來的很快,小太監端進來後先不送到塌邊而是去看皇帝的反應。


    “你快給平兒清洗。”朱元璋如是對我下令。


    雖感意外,但也不容多想,上前端過水盆就坐到阿平的身邊,絞起毛巾去擦拭時原本已經昏迷過去的阿平竟微微睜開了眼。那眸光完全不像剛才那般渙散,反而清明一片。


    心中一驚,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大膽,居然敢當著他祖父的麵還作假!下意識地將身體移了移,遮去他祖父的視線,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見他還不知死活地朝我咧了下嘴。


    等把墨汁與血跡混合了的髒汙給擦拭幹淨後,卻發現他那額角的傷口並不小,血到現在還在不停滲出來。這時殿外終於傳來疾行的腳步聲,並且有人在傳訊喊太醫到了,我看阿平立即乖覺地閉上了眼,彷如之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從塌旁退開時神色又繃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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