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確定地抓住他的手,“你真的想好了不去從軍?”


    他眼露困惑:“從軍作何?祖父正逢亂世年代,自是文不敵武,但國要強,文武必相當。[而且我雖崇敬祖父,但更希望能夠完成父親的遺願。再說比起武力,我更喜歡看書,蘭,還是你最懂我。”


    最後那句我真不敢當,臭小子含含糊糊的表述誰知道他怎麽想的呢?不過不去從軍最好,本身就擔心他的安全,從文吧,赴京趕考吧,這個至少在考試間斷沒什麽風險,不過就是考沒考中的問題。


    後來是劉寡·婦原來的那間房被整理姑且當作是藏書房,這才將我們的房間給騰出位置來,房中隻留了幾本他正想讀的書。


    從這日開始,我既憂愁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焦躁。憂愁的是阿平這小子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心鑽進了書堆中,完全成了書呆子。有時可以認真到廢寢忘食,喊幾次都不見屁股挪動的,隻得我把飯菜給端到房中。


    有一次夜裏朦朧醒來發覺身邊沒人,我下意識就去摸床沿,因為以前一般旁邊不見人那就是他跑地下去了。可是摸著手感不對,眼睛眯開一條線,見油燈下背坐一道身影。


    困意漸淡,我從床內坐起身來,眼神不由迷離。


    內心的焦躁一直都在被壓著,因為我不想去左右他的想法,可當我每次這樣看著他的背影都有種他在逐漸離我遠去的錯覺。


    有時會自我安慰,假如他一門心的要學他祖父去從軍,那可能已經離家了。上京趕考至少還有個周期,要等開考時才會踏上那條離家的路,給我一個緩衝的時間。可是又能如何?他終究會離開這個家,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用手遮了遮眼,逼迴眼中日益凝聚的酸澀,才輕聲喚:“阿平。”


    他聞言迴轉過頭,“蘭,你怎麽醒了?”


    我說:“快睡吧,明早起來再看也不遲。”他也聽話地放下了手中的卷軸走過來,掀開被進來時帶了一身的寒氣,他不敢靠近我,縮在角落裏。沒好氣地把他拉了過來,雖感懾縮但嘴上還是道:“你以後夜裏少跑出去夜讀就行了,不差這點時間。”


    阿平咕噥了句什麽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差的就是時間。”微涼的掌將我的手握住,目光深深鎖視著我。


    心漸在沉,有些東西不是逃避就不存在,我一直沒敢問的問題終於被擺到了眼前:“何時赴考?”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輕吐兩字:“二月。”


    我渾身一震,現在已是一月了,二月豈不是快了?


    緊緊拽著他的手,指甲都摳進肉裏而不自知,隻知道本能地排斥,開口時帶了顫意:“阿平,你在和我開玩笑的吧?你跟我說說科舉製度呢,怎麽能這麽快呢,對了,不是要先有個鄉試嗎,你下個月是不是去鄉試?”


    我印象中鄉試應該是不用去京城的,先得這個考中了才能進京才是。


    卻聽阿平道:“確實科舉考試分鄉試、會試和殿試,鄉試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舉行,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稱秋闈。”


    聽到這我眼睛一亮,鄉試要到八月,那還有半年多呢。


    可阿平接下來卻又道:“祖父可以疏通關係免了我的鄉試,所以我必須得趕赴來年的春闈,直接要上京。可能……我過完除夕就要動身了。”


    腦子裏嗡嗡聲響,直愣愣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除夕是一月三十一,今天是二十一,就是說還隻剩十天?


    用力掐了一下大腿,讓疼痛使自己清醒。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阿平,你給我說實話,你跟你祖父之間做了一個什麽樣的約定?”還有十天他就要獨自出門了,假如連這個我都稀裏糊塗不知道的話,在他心中也沒那麽重要了。


    可以看見他眉眼間有遲疑,但很快下了狠心認真對我說:“祖父與我立了個賭約,免我鄉試,但我必須得在會試考中會元,殿試前三甲。”


    他沒說賭注,但我卻已經猜到:“賭注是不是我?”


    果然見他點頭,並且將我抱進懷中,“蘭,相信我一定能贏祖父。”


    咬了咬牙,“嗯,相信你。”還能如何?這是他跟他祖父之間的一場較量,賭注卻是我,雖然很不甘心,可我總不能衝過去把他祖父痛打一頓吧。抿了抿唇問:“會元是第幾名啊?”


    “第一。”


    “……”深受曾經高壓考試荼毒的我,對第一這個數字是遲鈍而仰望的,那得是學霸啊。咱們家阿平能行嗎?他祖父會不會把標尺立得太高了點。而且會試完了還有殿試,還得是前三甲,狀元、榜眼、探花?想想都壓力巨大,難怪這些天阿平跟拚了命似的啃書,估計他這十八年來都沒如此用功過。


    早就留意到了,他的眼斂下已有了青影,今晚或許我醒過來看見了了,但可能這些天每個晚上他都如此夜燈苦讀,為的不是贏他祖父,也不是求功名利祿,為的隻是一個我。


    第二天醒來我便沒再提這件事,像平常日子一般過,這是我和阿平過的第一個年,總得弄點什麽應應景。於是他在房中看書,我便在屋子裏打掃衛生或在灶房裏忙碌,還特意釀了桂花酒,時間不長不要緊,等到除夕夜有酒香就行了。


    另外我發現木叔成捆成捆地把木柴往院子裏堆,已經一半地方都占了,忍不住詢問:“木叔,為啥弄了這麽多柴啊?這都可以燒上半年了吧。”


    木叔通常都是悶頭幹事不多話的人,這迴聽我問起倒還迴了句:“多備點總是好的。”


    看他剛硬的背影走出視線不由想起那小賊陳二狗,也真真是讓我佩服了,居然在木叔手底下也能溜掉的,想來那陳二狗這迴跑路了後是再不會踏上這片土地了,算他走運吧。


    轉眼便到了除夕這天,阿平與我一早就起來了,他沒有再鑽在房中看書,而是與我在灶房裏一同擀麵做餡料包餃子。我對除夕的觀念還是除夕夜一定得吃餃子,餡料我做了兩種,一種是全肉的,一種是全素的。


    差不多到下午外頭就開始熱鬧起來了,應是誰家的娃在拿鞭炮點,等晚上村頭會有鬧春牛的聚會,全村人都會趕去湊熱鬧。我讓阿平去把木叔也給叫了過來,又拿出桂花釀,三人圍桌正準備吃,沒想老郎中上門來了,還帶來了一壺酒。


    我本想著他家中有杏兒在操持,便沒讓阿平去喚,現人家主動上門來了自是沒有把人往外推的理。朝灶台上看了看,餃子的份量是足的,也就放了心。


    老郎中帶來的酒叫屠蘇酒,據說還有個典故,屠蘇是一種房屋,在這房屋裏釀的酒就叫屠蘇酒。聽老郎中侃侃而談,說這酒中加了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等中藥入酒。在除夕夜飲下可屠絕穢氣,可飲酒還有個規矩。一般飲酒都從年長者起,但這屠蘇酒卻得先從年少小兒飲起。


    屋中年紀最小的自然是阿平,他瞥了眼我有些不甘願地幹了杯中酒。接下來就得是我喝,酒液到嘴裏一股子的藥味,老實說並不好喝。後麵木叔與老郎中就敞開了飲,於是一桌四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伴著餃子說著話,也算是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大年。


    後來席散時,桌上一片狼藉,隻剩我親自釀的桂花釀。


    吃完年夜飯,外邊鞭炮響聲雷動,我們一眾人都移步去外麵趕熱鬧。順帶著抓了一把糖在身上,一會遇上村裏的孩子可以發著吃。


    前五年都是在阿娘那邊的壩頭村過的年,所以不知銀杏村這邊的村民過年時這般熱情,幾乎人人手裏拿了吃的東西,見人就塞給對方。相比之下我那一把糖顯得有些寒酸,幸而這喜慶的日子大家都不會介意,所以等到趕春牛的聚會結束時我和阿平手上捧了一大堆的東西迴來,都是些糕點啊、地瓜啊,居然還有兩壺酒。


    洗漱完了兩人都沒進房,而是搬了兩張椅子坐到院子裏,把那兩壺酒也給捎上了。


    很有默契地一人一壺拿在手中,有意無意地喝上一口,再聽著外邊仍然沒有平息的鞭炮聲響。頭頂星空漫布,此情此景當以美酒配之,聽見身邊的人緩緩道:“媳婦,咱們家的銀子都擱在地下書牆的最底層,你要用時記得去拿。”


    我笑了笑,“有多少銀子啊?”


    他頓了下說:“應該夠你用的。”


    那估計是很多了,以前想不通他家怎麽出手這麽闊綽一給就是十兩銀子的聘禮,後來雖不見家中錢物但無論是夥食還是穿著用度都不差。現在想恐怕那地下真有個小金庫,也難怪被賊惦記上兩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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