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傻不傻?”我沒想跟他耍心機,直截了當了問,目光緊凝著他臉一眨不眨。[但凡他神色間有任何變化,此時都逃不過我的眼。不過從進來到此刻,他的注意力似乎都隻專注在我腳上,眉宇緊蹙著很是不快。


    聽見我問後他半抬了頭飄了我一眼,氣唿唿地迴我:“你才傻呢。”說著手指上一重按,痛得我唿哧唿哧地疼。他的意思我懂,腳傷那麽嚴重卻還折騰,可被我發現床板底下這麽大一個秘密,誰能熬得住?


    經他這一打岔,我那審問的心也沒了,隻是拉著他的衣袖問:“快跟我說說,咱們家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書?”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本來就有。”


    “可平日裏沒見咱屋中有書籍啊?還有,就算有藏書,至於把它們藏得如此深嗎?別再和我說這是地窖了啊,這事我還沒審你呢,當初問你佛堂那地洞是通往哪裏的,你給我說是地窖!你給我說說有誰家的地窖入口是設在床底下和佛堂裏的?”


    阿平一臉無辜地跟我分辨:“這就是地窖啊。”


    還在說是地窖?我正要和他再說,忽而心頭一動,“是你娘告訴你這裏是地窖?”


    果然見他點頭,於是恍然。一處空間被冠以什麽名字,一般都是由當家的做主,劉寡·婦若說這裏是地窖,在阿平的認知裏就必然是地窖。想至此處我又問:“這些書原本就一直在這裏的是嗎?”見他又點頭,我略一遲疑輕聲問:“是你爹留下來的嗎?”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阿平的眼中露出痛楚,哪怕很快就消逝了,我也心中為他揪疼。關於他爹的事我從未問起過,也不曾特意去打聽,既然他娘被外麵稱作寡·婦,那必然是早年就喪父了。而今我隻問了這麽一句他就表現難過,想必他爹是在他懂事的時候沒的。


    我似乎不太想再去追究這個地方的由來了,地窖就地窖吧,估摸著他爹可能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所以才留下了這許多的書籍。如此想來阿平會識字,恐怕也是他爹教的吧。


    也可能原本這裏就是地窖,劉寡·婦怕睹物思人就把阿平他爹的書都搬到了底下,眼不見為淨。不過當真能做到眼不見為淨嗎?我覺得不然。


    書堆放地如此整齊,桌案又這般幹淨,恐怕總會有人不時下來打掃吧。


    忽然我對我這婆婆的敵意減少了很多,一個女人沒了丈夫,又帶了一個孩子,想要在這樣的環境生存下來著實不易。而我嫁進門半年多,也看到了家裏的狀況不能說富裕,至少衣食不愁,她不喜與人交道,但也鄰裏關係不錯。但凡有時木叔基本上都會伸手幫忙,與老郎中的話語交流間也可看出關係不錯。


    我想了一會,習慣了阿平的沉默這時卻不免擔憂,哪怕他眉眼裏不再有那分痛楚,但還是開口打破了沉靜:“你經常這樣偷偷地下來看書嗎?”


    阿平:“沒有偷偷。”


    “……”好吧,體念他心情,隻得順著他,“嗯,你沒有偷偷下來,今晚怎麽想到要來看書了呢?也不與我說一聲,害我醒過來沒見你驚了一跳。”


    “睡不著。”


    睡不著就掀了床板下來看書?“以前你經常這樣嗎?”


    見他點頭就有些赧然了,我是有多睡死以致於身邊的人不在都不知道。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有別的門,不由詢問:“通往佛房的口在哪啊?”


    他沒有給我指引,臉上的神色似有些為難又有些忐忑,我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了:“是不是你娘不允許你說?”他默然低頭,無疑是默認了。


    輕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為難他,隻一邊看著那麵書牆一邊拍拍他的手要求:“阿平,抱我去看看那邊的書呢。”


    沒等到迴應,扭迴頭見阿平正凝神看著我,“也不能看?”心頭微微失落,還想看看都是些什麽書,能不能從中得到些資訊。雖然什麽曆史啊典籍啊與自己也離得很遙遠,但難能可貴看到了這麽多書,難免手癢想要翻一翻。


    阿平直接以行動迴應我,一手扶我肩,一手穿進我腿彎將我抱起來到書牆邊。我粗略地瀏覽了下,驚奇的發現雖然基本都是繁體,但好多能辨識出來。不過這些典籍大多是什麽誌,什麽列傳,什麽史冊之類的,沒有一本讓我有想抽出來翻看的欲望。


    還有一些是卷軸,我好奇地問:“這是畫嗎?”


    餘光裏見阿平搖頭,忍不住又問:“我能打開看看嗎?”聽見他輕嗯了聲,便抽出一卷打開,哪裏是什麽畫,上麵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字跡工整而雋秀,心中一動,脫口而問:“這不會是你寫的吧?”


    “很難看?”他問。


    我立即搖頭,“怎麽會?寫得非常好。”這可不是違心的誇讚,看阿平容易滿足地抿起了唇角笑了起來,我也欣慰,原來我的阿平不僅不傻,還飽讀詩書是個文化人呢。


    連翻幾卷我便沒了興趣,因為阿平的字雖然漂亮,可是寫得不但是繁體難辨識外,還都是文言文,對於我這種文史學渣實在沒耐心細看。


    目光瞥及桌案上合著的那本書便笑道:“讓我看看你剛才在看什麽書。”


    他聽話地把我抱到桌旁放進了椅子裏,我伸手拿起那本藍色封麵的書,一看書名不由怔了一下,這三個字即使是繁體我也認識的,竟然是——三國誌。


    翻看其中內容,又頭疼地放下了,全篇都是文言文體,加上繁體字認讀實在是太費力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阿平的詢問:“你也認識字?”


    我正要迴說當然,可抬起頭話到嘴邊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身體也慢慢僵直了。剛才目睹了這麽一個空間,這樣一麵書牆後,我的腦子一時打不過彎來也忘了自己這個身份的本分。


    一個生在鄉村又長在鄉村的姑娘,怎麽可能識字?!


    難道我也要盜用阿平的理由稱自己阿爹識字?這個理由想想都站不住腳,哪怕阿平不會去追究,也就是眼前突然問了句,但那也是一下就能揭穿的。萬一傳到我那婆婆耳朵裏了,她讓人一打聽立即就能知道阿爹認不認字。


    可剛才我那所有的反應與表現,都沒法再去否認自己不認字,否則我左翻翻右翻翻當看畫呢。腦中轉過千般思緒才勉強迴答:“是啊,好多年前我們村來了個說書的,我去聽了幾迴。後來那說書的還在我們村留了一段時日,會經常給村裏的娃教字,我就也學了一點。”


    這理由我編著也覺心虛,那個說書的倒不是杜撰,隻是他來我們村子不過就幾天,因為沒人愛聽他講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後來他就走了。


    阿平沒有再追問,可能他本也就是見我在翻他的書好奇而隨意一問,可我卻沒來由地在那雙黑瞳仁注視下很心虛。立即假裝打哈欠轉移話題:“啊——好困,你還不想睡嗎?”


    不過看他精神奕奕的樣子估計是還不困,果然見他誠實地搖搖頭,不過卻又來抱我,再次將我安放在榻上,“睡吧。”


    “睡這?”


    “我以前睡的,很幹淨。”他輕聲解釋。


    我自然不是嫌棄這榻,隻是意外他不帶我上去卻要繼續留下。側躺著看他重新迴坐進桌案前,又捧起了那本《三國誌》看起來,一邊看還一邊在旁邊的白紙上謄寫什麽。


    腦中一轉就明白樹牆上那些卷軸詞句從何而來了,以我們年代的說法叫作做筆記。


    原來我的阿平還是個認真刻苦的好學生,如果這一牆的書都翻閱過,當算是學富五車了。


    我其實並無困意,但既然剛才裝著瞌睡了也隻得閉了眼,鼻間聞著這處氣息默默地想:阿平究竟瞞了我多少事?


    後來迷迷糊糊間當阿平一碰到我時其實就醒了,不過我沒有睜眼,佯裝還在沉睡,並且在被他抱起後腦袋往他懷中鑽了鑽,尋找舒適的位置繼續假寐。


    在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時,我無聊數著步數,並且等待著鈴鐺響。但等過片刻就覺他停了下來,並且輕聲喚我:“蘭。”我迷蒙著睜眼,卻發現原來已經到了我們的床底下那個入口了,這才意識到鈴鐺位置已過。


    轉念一想便恍然,這地下阿平應該熟得不能再熟了,摸著黑跟白天走沒兩樣,哪裏還可能像我一樣踢到那繩子呢。


    隻聽阿平在耳旁說:“我抱著你,你先爬上去。”


    我輕嗯了聲便被他先放下地,再抱住我下半身往上送,手攀住了床沿再借著阿平的推舉很容易就爬了上來。翻滾到裏側的床板後正要伸手去拉他,卻見他一個高蹬就跳了上來,準確地攀住床沿一骨碌就爬上來了,這一套動作可謂行雲流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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