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龍忍受著天火炙烤在身上的劇痛,衝進了火裏,氣喘籲籲地趴在依謠身上。他的背後早已被利箭傷得是血肉模糊,眼下又被烈火灼燒,他卻死撐想用靈力解開依謠身上的繩子。依謠拚命搖著頭,淚流滿臉,“沒用的,沒用的……用靈力完全解不開,我試過了……你走吧……你的傷……”


    “已經傷了,已經來了,我怎能空手而去?”句龍咬著牙,擠出了一絲痛苦的笑容,“相信我!”


    句龍徒手去解繩索,才發現繩索早已粘帶著衣裳嵌入了依謠血肉綻開的肌膚裏。繩索上還有西王母的仙氣,她根本就是一心執意要依謠的命。句龍在心裏咒罵著,隻是為了消滅漪靈就不惜搭上依謠的命嗎?既如此,他偏偏不認命!


    句龍猛地仰起頭,雙手捧住依謠的臉頰,和著依謠臉上的淚水深深吻在她的雙唇上,輕輕地一句“我愛你”就像是一陣春風拂過依謠的臉頰。依謠泣不成聲,雙眸裏皆是句龍被火傷的痛楚。


    句龍未過多停留,反手用手中未扔掉的箭頭狠狠刺傷了自己的心房,刺穿了自己雙手手腕,依謠瞪大了眼球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句龍卻任憑這些噴灑而出的鮮血濺在繩索上。繩索與天火都感應到強有力的地氣,力量有所緩和。句龍雙手血肉模糊地去撕扯繩子,伴著一聲聲慘叫,依謠也是痛苦的呻吟。


    繩索一點點解開,卻又一點一點地深深嵌入了句龍的肌膚裏。依謠稍微能活動時,就撲到在了句龍的身上,句龍用盡生命般地抱緊了依謠。依謠哽咽著說道:“生不能衾,寧願死同穴。”


    “相信我,一切、一切都會好、好起來的!”天火卷式重來,句龍的血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他抬起蒼白的臉頰,對依謠深情一笑,“好媳婦……”


    說罷,用力一推,將擁抱過後全身浸染了句龍鮮血,帶著大地氣息的依謠推出了天火。句龍咳嗽了幾聲,自知自己已經沒有力量衝出去了。想要擊退這些天火,即便句龍耗盡鮮血也是於事無補。句龍捂著咽喉,手腳無力地跪倒在地。那一抹淒楚的笑容,緩緩定格在了他僵硬的臉上。


    依謠重重地摔倒在地,不停地幹咳。當她迴首看向句龍時,那些族民的箭已經密密麻麻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低吼一聲,血色眸子一閃,瞬間轉移地扭斷了眼前數人的脖子。她微微一怔,淺褐色的眸子閃著寒心的淚水,她喚了一聲“句龍”幾欲扒開人群,都被他們嘴裏念叨的咒語而擊退。


    春木望了一眼火裏的句龍,痛苦的長鳴一聲,拍著雙翼胡亂踩踏著巫族族民。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了春木的身上,它掙紮了許久,無數巫族人死在了它的爪下。最終春木寡不敵眾,留下一個牽絆又落寞的眼神,轟隆一聲倒地。圓滾的雙眼望著句龍的方向,留下了血紅色的眼淚。


    “句龍死了。”漪靈在腦海裏念叨著,“句龍死了。句龍死了……”


    依謠隻覺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她仰天咆哮,灰白青紫的臉上,布滿了根莖分明的血絲。她大喝一聲,強勢突破巫術咒語,眼前所剩不多的人,都成了她血欲下的食物。


    是饑餓,是報複。


    一場惡戰後,祭祀台寂寥的令人害怕。陰森的寒冷,毛骨悚然的淒厲叫聲還在空中迴蕩。天火孜孜不倦地燃燒著,映紅了這片漸入夜幕的天。橫七豎八的死屍,依謠孤立地立在其間,冷風瑟瑟,世間再不會有溫暖的擁抱屬於她了。


    她輕輕邁開了步子,群裳蕩漾在血泊中,拖曳出一條長長的血跡。她一紅一褐的眸子,直直地看著不遠處地上的什物。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多一份悸動。句龍從巫醫寨帶走的風鈴靜靜躺在那裏,仿佛還保留著句龍身上的溫度。依謠癱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著風鈴,溫柔地用臉撫摸著。那幽幽的青草香,好像句龍從未走遠……


    “高陽依謠。”西王母幽幽地站在了不遠處,“白漪靈?”


    “王母和你說話,你竟不迴話?”西王母身旁的婢女痛斥道。


    西王母揮了揮手,止住了她。“想不到,他竟這般深愛你,甚至願為你而死。”


    依謠自顧自地沉醉在風鈴的溫柔裏,不言一語。


    “既天意如此,這條命你就留著吧。隻是……”西王母話鋒一轉,“你已被開除出神籍,神骨自然不能再留。你們,送我們的王姬一程吧!”


    “遵命。”幾個彪形大漢的仙仆一擁而上,依謠並未反抗。


    寒冽的夜風穿梭在潑墨般的黑夜,清脆叮鈴的風鈴聲,穿透了歲月的禁錮。


    迴望在巫醫寨裏期盼句龍的那段時光,夕陽懶懶地照在山澗溪水上,半邊金紅,半邊透亮,幾隻晚歸的鳥兒從空中一躍而過,吵鬧著是在分享今天的收獲嗎?依謠坐在窗前,支著胳膊肘,歪著腦袋,伸長著手撥弄著窗前的小風鈴。


    叮鈴鈴,你的傷好了嗎?


    叮鈴鈴,你是不是很著急地在找我呢?


    叮鈴鈴,你想我了嗎?


    鬥轉星移,風雲突變。


    當日北國一戰後,西王母將重傷的炎帝、顓頊和檮杌關押在了大殿之上,軟硬皆施,逼迫眾人心甘情願的臣服。高辛率領一隊人馬,收買人心,成功圍剿了軒轅。


    句龍的離去,令華胥人心渙散,軍心不齊,西王母和高辛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拿下。令人不禁遐想,當時西王母火燒依謠,究竟是為誰設下的圈套?又是誰,坐收了漁翁之利?


    黃帝耗費了一生心血搶奪的大荒,竟這般輕而易舉地落到了高辛手中。西王母的諄諄教誨,多年來一直居於幕後充當他的軍師,天下,終於都是他們的了。


    這年的冬,來得特別的早。紛紛揚揚的雪,一夜間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高辛一襲清白月色長衫立在懸圃之外,身上毛茸茸晶瑩的雪花落了一身。他神情安詳地看著雜草叢生的懸圃,腰間垂掛著黃帝靈珠碎片做成的飾物。他呆呆的站立了一會兒,一片葉兒滑落,他無聲無息地轉身,離開了。


    在這皚皚白雪間,一抹紅色的身影從懸圃空中越過,顯得極為惹眼。


    猰貐懷中抱著嬰兒,空洞地低頭看了眼懸圃,爾後仰著臉,一躍而過。似乎就是眨眼的功夫,猰貐乘著燭陰,已經停在了曾經少昊境內的懸崖上,穿過眼前的歸墟,便是五神山了。


    崖邊淺藍群裳的倩影,像是日出時的那片天空,靜靜守候在她一步也不能離開的歸墟。卻也正是這片天空,承載著東方冉冉升起的旭日,照亮著大荒兵荒馬亂的歲月。


    “小可愛……”藍祺兒從猰貐手中接過了繈褓中的嬰兒,眼神卻是哀傷。


    “檮杌大殿下所托之事,奴家已盡力完成了。”猰貐看了孩子一眼,“幸好西王母搜宮時,並未對精衛的孩子下手。”


    “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也是神族之後,眼下大荒局勢不穩,高辛想要度過這個難關,勢必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隻是……”藍祺兒抱著孩子話鋒一轉,“難為了依謠……”


    猰貐眼神一閃,“奴家還有事情拜托仙姬……”


    藍祺兒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我心中已知,定當辦妥。”


    藍祺兒走了兩三步遠,迴頭道:“你真的不打算親自?”


    猰貐衣袖一揮,隻留下一人一獸寂寥蒼蒼的背影。


    藍祺兒立在仙閣的院子裏,眼前是一座平平的房子。這裏曾經住著重傷的依謠和琅琊,隻是人去樓空,屋前卻突兀的又多了一座墳塚。


    寂寥的風,依舊穿堂在仙閣。藍祺兒摘下一朵藍色玫瑰放在墳塚前,靜靜地說著:“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終。若問情為何物,世間無你,此生便形同虛設。生死相依不可怕,隻怕君已離去,留情獨活……”


    瑟風卷起落紅,兩座墳塚並肩而立。這裏,琴音與愛人相會,廝守終生;這裏,琅琊度過了自己最幸福的時光,連那時光的碎片都雕刻著他的笑容。


    落紅本是無情物,輕輕地從依謠的雲鬢滑落。


    西江的月色依舊醉人,卻再也不見外人來訪。


    左臉被毀的依謠,貌如妖魔。一紅一褐的眸子,時而瘋狂時而安靜。西江人起初還會來故意欺負依謠,卻總被魔性的漪靈嚇退。那街頭的流浪漢屢試不爽,終被漪靈咬斷了脖頸。唬得眾人是雙腿發顫,幸好一陣風起,傳來了一陣清脆叮鈴的風鈴聲,淺褐色的眸子一閃,依謠幽幽地放過了他們。


    每當皓月當空,漪靈便會在腦海裏勾勒出與琅琊月下共舞的畫麵,血色的眸子會有一夜的柔情。


    一具身體裏的兩個人,用一顆真心想著不同的兩個愛人,在亙古滄桑的洪荒歲月裏,鐫刻了愛的真諦。


    太遙遠的歲月,上古的愛情已被鐵騎踏碎。依稀仿佛聽見遠古之音,歎那絕世蒼涼。舊夢香魂,蝕骨傾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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