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細雨像是棉花一般,密密麻麻地落在依謠的頭頂上。她一襲白衫,清新脫俗,不落凡塵的美。左手臂彎裏挽著一個做工精美的食盒,右手捧著一束大大的菊花。顓頊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眼神飄忽不定。


    今天是陀蓮的忌日。可這一夫一女卻不是去給她祭奠的。


    “母後。”依謠將食盒和花都輕手輕腳地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眼前這個幾乎和自己一般高矮的墓碑,“我和父王前來看你了。父王可是有很多喜事要和母後分享呢!”


    依謠說著就笑著向身後的顓頊,“我來吧。你應該有很多話要和母後說。”


    依謠接過顓頊剛剛從食盒裏拿出的祭品,依次擺放在了墓碑前。然後又用衣袖裏的手絹,仔細打整著墓碑上的塵埃。


    顓頊看了看依謠,又歎著氣看向這座自己百年未曾來過的墳塋。甚至連墳頭草上都布滿了蜘蛛絲,墓碑也被風雨雷電磨損地不成樣子。這就是一個生命走到盡頭後,最後的樣子嗎?曾經執著的愛與恨,追逐的名與利,百年過後,終不過是手心裏的黃沙。唯有塵埃,才能永遠在時間裏長存。


    “父王?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依謠的話打斷了顓頊的哀傷。他重新笑著對墳塋裏躺的人說道:“我和女兒來看你了。”


    “母後,我帶了你最愛吃的冰果。”依謠頷首落寞地說著,“大哥也很想來,可是……他有點不方便,所以他就親自為你摘了冰果來。你嚐嚐,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可口。”


    “檮杌就要做父親了。”顓頊簡單地說著,“我們很快就可以有孫子抱了。”


    “若是母後還在世就好了。”依謠看著母後的墓碑發著呆,“我好想再喚她一聲娘親。”


    顓頊眼中含著疼,心裏麵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揪著他。


    “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飛上天,漂浮在空中自由翱翔的時候,我好激動。可是別的孩子都畏懼我,說我是妖怪,都不和我玩,就用地上的小石子打我。”依謠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一路躲著跑迴家,就抱著母後哭。母後真的是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她告訴我,我的前世是一隻飄蕩在風雨中的雛鳥。我為了尋找自己的娘親,穿越了暴風和驟雪,不幸遇難。所以,轉世為人的今生,我依舊能夠自由飛揚。母後讓我記住,不論是怎樣的艱難險阻,都不會再讓我折翼,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娘親,找到了她……”


    依謠抬起有些濕潤的眸子看著顓頊的背影,“是這樣的嗎?”


    顓頊的心不由得顫抖著。尋母折翼的小鳥,今生找到了自己的娘親嗎?你是在向依謠暗示什麽?顓頊望著墓碑,捫心自問著。你要告訴依謠,即便你不是她的親娘,卻更勝似親娘嗎?


    “母後。”依謠並未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隻能又開口說道,“父王現在已經是大荒之主了。就算是黃帝也必須行禮下跪。我們終於成功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了!母後,你陪著父王度過了他一生中最困難的日子,卻沒有辦法與他分享成功的喜悅,享受他為你打下天地的愛意。你甘心嗎?”


    顓頊一怔,腦海裏麵全都是白陀蓮的影子。她在白茫茫的迷霧裏,聲音飄渺又玄幻,身上是傷痕累累,還不停地說著:“顓頊,為我打下天地,為我巫族掙迴它該有的尊嚴!隻要你愛我的心夠堅毅,隻要你能成為大荒之主,就是我迴來之時!顓頊,你記住了嗎?”


    “我們快迴去!”顓頊忽然轉身就要走,依謠卻攔下了他道:“我們才剛來不久,不多陪母後說說話嗎?看這裏荒涼的樣子,父王也該很久沒來了吧?”


    “我……我不放心這宴會的準備情況……”顓頊心慌地為自己找著借口。


    “元大哥做事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又要擔心什麽呢?”依謠步步緊逼,今日得不到答案,她絕對不會讓顓頊離開。


    “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我趕著還要去見一個人。”顓頊躲閃著依謠疑惑的眼神。


    “還有日子比母後的忌日還重要嗎?你要去見誰?”依謠質問著。她有感覺,自己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這個人,一定就是琅琊口中的那個人。可是,她究竟是誰?舍棄母後的忌日而去見她,難道在父王心裏,這個女人比母後還重要嗎?


    “隻是一個故友。”顓頊拿出了大荒之主的威嚴,“我的事,沒必要向自己的女兒匯報吧!”


    顓頊揮手就推開了依謠,來這裏祭拜就是一個錯誤!或許陀蓮已經迴來了,或許陀蓮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或許陀蓮等不到他已經走了。顓頊越想越加快了步子,他怎麽就跑這裏來了!


    “父王!”依謠大喊著,可是顓頊根本沒有迴頭。隻要走出這裏的結界,他就可以喚飛騎而去了。依謠又喊了兩三聲,顓頊大步流星並不理睬,直到身後忽然響起了魔祁王琅琊的聲音。


    “這麽急,是要去哪啊?”


    顓頊一怔,僵硬地迴過了身來。隻見琅琊戴著麵具,一手將依謠的手背在身後,一手掐住了依謠的脖子。依謠滿臉紫紅地瞪著顓頊……


    “王妃。”一名婢女在精衛和檮杌的寢殿外輕聲喚著。


    “何事?”精衛的聲音清遠地傳來。


    “哀蒼殿下到了。”


    “快請進來!”精衛的聲音忽然高興了起來。


    門一開,精衛已經起身走了過來。哀蒼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妹妹,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切仿佛都還在夢中一般。婢女欠身後,就和上門離去了。精衛站在哀蒼眼前,激動不已地喚了一聲:“大哥!”


    “妹妹……”哀蒼抱了抱精衛,又怕傷著孩子就鬆開了,“多久了?”


    精衛頷首羞澀地說道:“也沒多久……”


    “你在婚前就和檮杌?那元冥……”


    “哀蒼來了嗎?”檮杌聽見聲音也走了出來,打破了精衛支支吾吾的尷尬。


    “好妹夫,速度倒是快的啊!”哀蒼打趣著,卻看著檮杌頭上綁著繃帶,趕忙問道,“怎麽受的傷?”


    “不小心自己走路的時候摔著的。”檮杌敷衍了過去,“你們兄妹難得見上一次麵,就多聊聊。我也悶得慌,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吧?”精衛不放心地問道。


    “不用了。這裏我從小長大,還是很熟的。”


    “熟的還是撞到了自己?”哀蒼開玩笑地說著。因為看著自己的妹妹懷孕,一時高興,便口無遮攔起來。


    精衛怕檮杌誤會正想辯解,檮杌就已經笑著說道:“說的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哈哈!我會讓幾個人跟著我的,不用擔心。你們安心敘舊吧。”


    精衛和哀蒼目送著檮杌在婢女的服侍下遠去了。哀蒼忽然說道:“原本看你嫁給檮杌,心裏著實不放心地。現在看見你們倒也琴瑟和諧,相敬如賓,我倒也安心了。隻要你能幸福!”


    精衛苦笑著坐了下來,哀蒼坐在一旁問道:“想好給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


    “還早著呢。現在剛開始現形,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精衛忽然岔開了話題,“父王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因為我急著想來看看你,就先行了一步。父王隨後就到。”


    “大哥,你是急著來看我的,還是來看你的嬌妻的?”


    “都有吧。”哀蒼笑著,“依謠現在在哪呢?”


    “瞧瞧,馬上就露餡了。還說來看我的,話說不上兩句,就要去找依謠了。不過,她現在應該不在宮裏。今日是她母後的忌日,帝顓頊陪她祭奠去了。”


    哀蒼哦了一聲,“句龍不在這裏?”


    精衛自然知道哀蒼的意思,便也沒有正麵迴答,隻是勸道:“大哥,強扭的瓜不甜。是時候放手了!”


    “公平競爭,何況我已經娶了依謠過門。”哀蒼的臉色瞬間就暗淡了下去。精衛也不好說什麽,隻在一旁長籲短歎著。


    檮杌出了房門,趁著顓頊不在宮裏,竟支開了所有人,自己獨身來到了當年收留婭桑所住的院子。穿過花園,曇花還未盛開,但是檮杌依舊能聞見那熟悉的味道,是婭桑的脂粉味。


    他推開了房門,居然一塵不染。檮杌淺笑著:“依謠嗎?”


    “是我。”從屏風後當真走了一個女子出來,“我想彌補我當初的過錯。”


    檮杌關上了門,熟練地坐了下來,“其實,你不用如此麻煩。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或許是對你而言。”釉湮站在檮杌身側,“但是對我,卻是被人利用的悔恨和醒悟。”


    “既然你能迴頭是岸,便是好事。”


    “我沒有什麽禮物可以送給你當作賀禮。但是,畢竟我們曾經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一點心意,隻等你簽字。”釉湮說著就遞上了錦帛。


    檮杌將靈力灌在手指尖,伸手觸摸著,竟是休書一封。


    “我知道,當我是殺害窮蟬兇手的身份暴露的時候,大荒的所有人都會自動忘記我是你的妻子,你再娶妻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不想再黃帝口中落下口舌,所以,這個就是我送給你們的賀禮。”


    檮杌沒有拒絕,笑著就將錦帛裝進了衣袖中。“你隻身冒險前來,不單單是為了這個吧?”


    釉湮坐了下來,低聲耳語。


    北國王後的忌日,因為顓頊從未在意過,所以每年也不會有人前來祭奠。此時,也根本沒人知道顓頊和依謠即將麵臨的危險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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