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烈陽很火,燒紅了田野上空的一片天,掩映著遠處的青山黛峰都是紅衣霓裳。幹燥的風,帶著悶熱席卷大地,偶有幾隻家禽也匆忙躲向樹蔭。唯有大樹搖著芭蕉扇,赤裸著黝黑的上半身,抹著臉上急如雨下的汗水,堅持不懈地在地裏勞作著。


    “姑娘快進來!別在這毒日頭底下曬著,小心你那身體!”大樹嫂衝著不知不覺已經站在屋簷陰影外的依謠使勁兒招著手。


    依謠點了點頭。這段時間靠這裏的冰蓮藥效,依謠體內的嗜血狂性也漸漸得到了控製。隻是她不知道為何周圍的人都很害怕她似的,隻要她出門幫大樹嫂做些事兒,左鄰右舍就會唧唧哇哇地指指點點。


    “大樹嫂,有看見琅琊嗎?”


    “有啊!姑娘有事兒找他?”


    依謠微微點了點頭。大樹嫂高興地一躍而起,“姑娘啊!你終於肯見琅琊啦!這傻小子,你說讓他不要在你麵前出現,這不,一直不敢在你周圍出來啊!你等等,我這就告訴他去!”


    依謠並未聽明白大樹嫂這連珠帶炮說的什麽,隻是靜靜倚著門而站,呆呆望著幾隻蜻蜓追逐著躍過了田地。這番景象曾經無數次在她腦海中浮現,參差不齊的籬笆圍欄,圈著幾隻公雞和母雞;一旁的水塘裏麵,還會有鴨媽媽帶著小鴨子戲水;炊煙,跟著夕陽的腳步而上,她會做好飯菜等著他迴來,敘敘往事,聊聊今日閑事。或許還會有小孩承歡膝下,纏著她講故事……


    依謠想著埋下了頭來。


    “還要寫信給檮杌?”琅琊冰冷地站在依謠麵前,足足還有五步遠的距離。隻是琅琊不敢再靠近,他隻怕依謠會不喜歡。琅琊冷眼看向依謠,其實是在努力壓抑自己剛才一路匆忙趕來的急喘。


    “你在這裏殺人了。”依謠沒有直視琅琊,輕描淡寫地用著肯定語氣說著。


    琅琊皺著眉。


    “每次喝藥都需要大樹哥和大樹嫂的血,我已經過意不去了……”


    “我不是為你殺人。”琅琊冷漠的聲音,一如既往令依謠覺得自己距離他很遠。


    “那為何要殺他們?”依謠慢慢抬起雙眸,“他們隻是普通人,根本傷你不了分毫!那兩個公子是他們家僅剩的後人!”


    “我做事從來不用向人解釋!”


    “為何我當初硬是沒有看出你的殺人成性來!”依謠憤憤地說道,“若不是我每次出去幫大樹嫂做事,看見那些鄰裏對我指指點點,我才細心聽她們在說些什麽,我還不知道你每夜都去人家門外乞求人家原諒。既然你不向人解釋,為何還要乞求原諒?既然想要別人原諒,又為何要動殺念?這根本就不是你魔祁王的作風!”


    琅琊未曾多言,轉身就走。烈陽也無法融化他冰冷的心。


    他魔祁王的作風應該怎樣?早就為了她高陽依謠而變了。若不是為了她,桃鶴君殺掉那六個人與他何關?若不是為了她,他何必替她抗下殺人的罪名?隻怕她自己會承受不了。若不是為了她,他何必低聲下氣跪求別人的施舍?


    為了她,高陽依謠,他忍了!


    橋頭紫陌仟路,今世不求她懂,隻願一碗孟婆湯,讓他們來世忘記一切,從頭來過……


    依謠又衝他遠去的背影怒吼著:“你不要再殺人了!”


    “你何時放我走?”


    “我要迴家!”


    “魔祁琅琊!你給我迴來……”


    盛夏的昆侖山懸圃,已是滿目翠綠,嬌豔欲滴的雨荷簇擁綻放。


    黃帝側躺在八角亭裏的睡椅上,悠閑自在地品茗賞荷。右手鬆垮垮地搭在腿上,任憑衣袖沾地。緊閉著雙眼,恣意地迴味著剛剛那口茶的甘甜。


    離朱和象罔戰戰兢兢地跪在一旁,焦頭爛額,可絲毫沒有閑情。手心和後背的汗水,不知是因為天熱的緣故還是心虛的緊張。他們心中都在盤算著喜怒不露於色的黃帝,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在黃帝未曾開口說話之前,兩人誰都不敢先說話。這一跪,竟已有了一個多時辰。


    倏爾,黃帝抬了抬眸子,“你們怎麽在這裏?”


    “屬下是、是來迴稟上青玉書的事。”象罔迴答道。


    “那麽,究竟落在何人手中了?”


    象罔用獨胳膊肘碰了碰離朱,離朱隻得皺著眉應道:“屬下在北國並未發現絲毫線索。”


    “然後呢?”


    “然、然後?”離朱詫異地吞吞吐吐,根本不知道黃帝這問話的意思。似乎黃帝早就知曉一般,一點兒都不驚異。這個東西不在,然後還應該有些什麽嗎?離朱急得用手背摸了摸臉上直流的汗。


    “然後屬下發現高陽大殿下和二殿下,似乎有所不和。”象罔急忙打斷了僵局。


    黃帝點頭示意著,“蟠桃宴開始前,我就看出了一些端疑。可知是為何不和?”


    “應該是為了一個女人。王妃殿下。”象罔趕忙答著。


    “有意思,有意思!就是少昊的王姬?小時候失蹤過的那個?”


    “正是。”


    黃帝詭異地笑了笑,“這丫頭有些本事,看來小時候我還看輕她了。有空約她好好聊聊……”


    離朱和象罔麵麵相覷。世人都知黃帝重男輕女,絕不輕易召見女輩。連自己的親生女兒軒轅魃,也見不得黃帝幾麵。如今,黃帝居然要安排召見釉湮王妃?離朱和象罔不敢再猜測,隻得應允。


    “上青玉書的事,你們暫且不用管。”黃帝示意他們起身,“不過,還是要在北國繼續給人一種尋找上青玉書的感覺,然後再給我死死盯住那些人!”


    “陛下的意思是,上青玉書已經有了下落?”象罔脫口而出。


    “嗯?”黃帝拖長著音調,斜睨著象罔。


    象罔趕忙埋下了頭去,離朱插言道:“臣等這就領命!告退!”


    黃帝笑而不語,隻是玩著手中的茶杯,自言自語道:“魔祁王……插手我的事,我就會讓你自食惡果!”


    “陛下!”一個渾厚的聲音打斷了黃帝。


    黃帝揮手示意來人坐下,並未怪罪他的失禮打擾,反而笑臉盈盈著:“兩次襲擊北國,你做的很好!”


    瘦骨嶙峋的貳負毫不謙遜地說:“這點小事,難不住我!隻要能為陛下排憂解難,臣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我遲遲不封你為將軍,也不昭告天下你是我黃帝的左膀右臂,不會令你覺得付出不值嗎?”黃帝抿了一口茶。


    “臣本是一具行屍走肉,受人唾棄,是黃帝陛下給了貳負生活的權力,貳負不敢奢求其他!恕貳負大膽推測,黃帝陛下隱瞞與貳負的關係,實則另有隱情。”


    “哦?說來看看。”黃帝饒有興趣地看著貳負。


    “黃帝陛下已是大荒之主,諸多事宜不方便親自動手,亦不方便委托於親信,一旦如此,大荒人皆知諸事都為黃帝陛下所為。故而,以貳負的身手和能耐,加之特殊隱蔽的身份關係,貳負可以為黃帝陛下做很多不方便外人知曉的瑣事。其實,是比封賞、昭告更為有深意的重用。”


    黃帝品著茶,並未直接答複。眼神裏流溢出的是些許讚賞和滿意,隻是灰朦的瞳孔深處,還有什麽在閃爍……


    “眼下還有一事,要麻煩貳負神將了。”黃帝轉著手中的茶杯。


    “陛下直接吩咐!”


    黃帝笑了笑,示意貳負,輕輕在他耳畔嘀嘀咕咕了一陣,貳負便匆忙起身行禮退去了。


    黃帝坐在原位,看著貳負消失的身影,小聲呢喃道:“正如你所說,你的能耐和身份正是我看中的利用價值!隻是,小心你的聰明勁兒,別誤了自己!”話音一落,黃帝嗖得站起身離去,衣袖掃過桌上還在旋轉的茶杯,哐啷一聲,碎得四分五裂。


    “父王!”哀蒼伴著精衛,精神飽滿地來到藥山的茅草屋。


    炎帝瞅了瞅哀蒼,“康複得很好!看來,應該已無大礙!”


    “有神農氏炎帝,兒臣還怕什麽!”哀蒼笑嗬嗬地說著。


    “若不是有依謠的藥穩住你的毒,就算有我這個神農氏,也救不活一具屍體哦!”


    精衛看著哀蒼說道:“你改天得親自上門去謝謝人家依謠妹妹。”


    “絕對會大大的謝一番!讓我以身相許都行!”


    “瞧你,又開始亂說話了!”精衛鄙視了哀蒼一眼,“眼下身體好了,就神氣活現了是吧?”


    哀蒼沒理她,快步走過去接過炎帝手中的活,忙碌了起來。


    炎帝卻看著精衛,似有話開不了口一般。“父王,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精衛扶著炎帝坐了下來。


    “倒也沒什麽……隻是,覺得還是不要瞞你的好。”


    “父王,你何時說話也變得如此吞吞吐吐了?您不是一直教我們爽朗直接嗎?”


    “這事兒,我已經替你迴絕了。所以,聽完後,也別沮喪或者是衝動?”


    “父王,您說!我知道了。”


    “顓頊前些日子來過,替他小兒子窮蟬,向你提親。”


    “什麽?”哀蒼扔了手中的活,衝了過來,“他怎會替窮蟬提親?是元冥這小子提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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