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這不該是你說的話。你嫌還不夠亂麽?”一向波瀾不驚的許仲霖,也不由得沉了臉。


    “無論今天關乎什麽,都是這個理。”陳昭華毫不客氣。


    “別人不理解,你還不理解?”許仲霖反問,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許仲霖是個清冷的男子,向來不怒自威。何曾有過這樣的嚴厲之色?蘇婉兒一看這個情勢,心裏頓時明了幾分。看來葉瑾之這一遭,怕真是有苦衷。她的心倒是因這小小的場麵敞亮了一小塊,然而,隻是敞亮那麽一小塊。即便理解,心裏的難過也不能因此揮去,她也不能因此而委屈了自己。何況,對於這一場婚禮,她有過天長地久的期待,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原本沒有期待,又何來的堅持?


    “理解歸理解,禮數歸禮數。”陳昭華毫不留情麵反駁。


    林少看情況不對,立馬站起身打圓場,說:“葉瑾之雖然性格怪癖了點,但不是一個沒分寸的人。昭華先息怒。”


    陳昭華沒再說話,蘇婉兒看這場麵不太好,便是施施然開口,說:“四哥,有些事,理在那裏,咱們就不必在言語上爭了。現在,外麵賓客眾多,四哥還是去幫忙照顧才是。”


    “敏華。”陳昭華喊一聲,聲音急切,與平素裏冷靜思考的他大相徑庭。蘇婉兒知道他是緊張自己,心裏一暖,便不肯讓他難做,於是輕輕一笑,柔聲安慰:“四哥。我自有分寸的。你認識我這麽幾年,我什麽時候肯吃虧了?”


    “我——”陳昭華站在門口,一時語塞。大約是努力迴想自己所認識的蘇婉兒是不是有什麽吃虧的事件。


    “好了,今天賓客眾多,就有勞四哥了。”她說。波瀾不驚的話語,陳昭華不在多說,而是對站在一旁的苗秀芝。說:“六嬸應該去準備相關事宜了吧?”


    苗秀芝一時呆愣,不明就裏。蘇婉兒立馬遞話。說:“媽,女兒出嫁,一大早拜別了祖先,這一會兒要出門,不會連基本禮數都不懂,不拜別親人吧?”


    苗秀芝恍然大悟,大約是聽到蘇婉兒這麽說。從中看出她不會輕易退婚的端倪,這才立馬說:“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瞧我,這一時擔心,倒是忘了正事。”


    “辛苦媽媽了。隻不過,陳家向來注重禮儀,這禮數必定要周到的。”蘇婉兒說。是的,陳家在禮數上做得越足夠,對於她之後的行動越有利。


    苗秀芝從這話聽出端倪,語氣異常堅定,說:“為自己的女兒。再辛苦也不覺得。好了,我下去忙了。”


    苗秀芝說完,與陳昭華一前一後地出了門。蘇婉兒這下便對眾人說:“按照禮數。新郎沒來之前,除了我娘家的未婚女子能進入這閨房之外。任何男子不得入內。你們也看到了,就是剛才我四哥,也隻是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


    林少、許仲霖、李少、葉三幾人麵麵相覷,但也明白蘇婉兒的意思:今天葉瑾之不來,這婚禮就沒了。


    “敏華,愛意味著忍耐,也意味著用心去感受彼此。”許仲霖低聲勸說,不無遺憾的語氣。


    蘇婉兒一笑,緩緩地說:“多謝許二哥傳授經驗。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在我的字典裏,愛還意味著心無芥蒂、心靈契合,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說。”


    眾人自然沒有再說,林少、許仲霖、葉三等人在外間泡茶聊天。而在閨房內,秦喜玲一言不發,隻在沙發上坐著擺弄手機,像是在跟人發短信聊天,阿碧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像個雕塑似的;周洛冰在陽台上講電話,似乎是遇見什麽棘手的事,她隱約的聲音裏有壓抑的憤怒。然而,這一刻的蘇婉兒不可能去管別人的喜怒哀樂,她就坐在這裏,穿著鮮紅的嫁衣,等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


    周遭卻像是靜止了一樣,期間,有葉雲嘉報平安的電話。她接起來,他似乎還在生氣,但語氣平靜,三言兩語說自己到了江府郡園,在陪爺爺,讓蘇婉兒不必擔心。


    他說“不必擔心”幾個字時,語氣咬得重一些,蘇婉兒心裏咯噔一下。然而,轉念一想,葉老狐狸知道這件事也好,省得她之後才想辦法讓他明了,雖然葉老狐狸很可能心裏跟明鏡似的,但這些老狐狸最會揣著明白裝糊塗的。


    “好了。好好陪著爺爺,多跟爺爺說說話。”蘇婉兒說,這才掛了電話。而時鍾指針指向十一點五十五分。周遭還是如常。


    葉瑾之,你真有非做不可的事麽?蘇婉兒看窗外,日光傾瀉而下,若不是樹木殘敗了容顏,哪裏看得出是深秋。而這日光原本應該是大雨傾盆的。


    葉瑾之,你若不來。便是什麽出路都沒有了,無論以後世事如何流轉。


    蘇婉兒垂了眸覺得累。一直在活躍氣氛的周洛冰現在也不說話了。一直試圖解釋的阿碧也默不作聲了。一直憤憤不平的秦喜玲也不說話了。


    安靜,還是安靜。蘇婉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緊張。像是臨斬刑的犯人,等著劊子手那一刀落下,劊子手那一刀卻遲遲沒有落下。


    蘇婉兒覺得腰腿都坐得酸痛,於是站起身在屋裏踱步,腳踝上的小鈴鐺紛亂地響。腰間的玉環也叮當作響。


    秦喜玲終於也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說:“我出去透透氣。”


    “我也去看看。”周洛冰說,又看了看蘇婉兒。


    “嗯,日光甚好。你們去園子裏走走。一會兒,若能成行了,我打電話找你。”蘇婉兒說,又怕秦喜玲做出什麽來,便對她說:“玲子,你去幫我看看我爸爸。就說大家族規矩多,不要讓他擔心。拜托了。”


    “好。”秦喜玲迴答,就大步往外走。周洛冰立馬也閃身出去,出去之前,還對蘇婉兒說:“敏華,你放心,我也替你去看看伯父。”


    兩人離去,這房間更顯得空蕩。蘇婉兒招唿阿碧坐下來,不要一直站著,她卻倔強,說:“我不敢。”


    蘇婉兒冷笑一聲,說:“你這是威脅我麽?人活臉,樹活皮。人若連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了,還談什麽幸福,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好了,你若願意站著,我也不勉強你,你且去外間站著,別在這裏拄著,讓人心煩。”


    阿碧咬唇不語,終於是說:“四少,他從來沒對一個人這樣用心,他從來沒有那樣在乎一個人。我看到敏華小姐,也是多麽高興,不是姓嚴的跟四少一起。可是——”


    “行了,阿碧。你是幹練之人,有些話就不要說了。你且出去,我一個人靜一靜。”蘇婉兒揮揮手。阿碧不甘願,但還是很知趣地走出去。


    蘇婉兒將門輕輕掩上,為了避免出現剛才的情況,她並沒有鎖門。掩門,靠在沙發上,所做的事,就是看著時鍾指針跳動,等待。


    好在葉瑾之並沒有讓她等太久,當時鍾指針指向十二點三十一分時,外麵有了動靜。她還來不及起身,門一下子被粗暴地推開。


    她驟然扭頭,隔著紅絲巾就看到葉瑾之。心裏驟然咯噔一下,像是冰湖裂開,有日光燦爛,卻又不是想象中的歡欣。至少心還是涼的,那種怦然的慌亂與微微的煩躁,全然沒有。


    情不牢靠,心易涼薄。她暗暗自嘲。


    他似乎是一路跑上樓來的,還在微微喘息。先前的一襲西裝已經換下,如今穿的才應該是今天的新郎裝,如同民國時期的中山裝,排扣莊嚴,更襯出他堅毅冷峻的臉。蘇婉兒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嫁衣仿若是配這一套衣服的。而剛剛在嚴清雅那邊看到的那一套,雖然別了新郎的花朵,但與自己身上這套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絲毫不相配。江府郡園的人不可能犯這樣的錯。


    蘇婉兒隻是隔了一層紅絲巾看他,所以,覺得格外安全。她並沒有起身或者挪動,隻坐著,與他對視。


    他身後聚集了來接親的發小,還有十分緊張的阿碧,秦喜玲和周洛冰也迴來了,站得遠遠的,更遠的門口,陳昭華也在。


    眾人怕都是來看他們之間的。蘇婉兒覺得溫暖,也覺得諷刺。


    “敏華。”他先打破沉默。


    “嗯。”蘇婉兒迴答,語氣平靜。


    “我來接你,之子於歸。”他說,往前走一步。


    她還是坐在沙發上,鼻子發酸。暗想:倘若沒有那一遭,他要說了這一句,怕這感動的眼淚就該掉下來。然而,有了這一遭,心有了裂痕,很多事就變了模樣。


    他走到麵前,對蘇婉兒伸出手,說:“敏華,把你交給我。”


    蘇婉兒看著那一隻手,瘦削修長的十指,十分幹淨。恍然間,仿若夢境裏心心念念的部分,自己曾那樣期望有人伸出他的手說“把你交給我,從此不必再害怕”,那時年少,她想如果真有這樣一天,就算立刻死去,也光華燦爛了這一生。


    如今,麵對這樣的場景,卻隻是內心唏噓世事弄人,心裏隻一個勁兒地說全是虛假。


    “敏華。”他低喊,語氣急切,又將那隻手往她麵前伸了伸。


    (今天一天奔波在路上,胃疼,腰酸背痛。故隻有三千字了,晚安,各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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