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嘉沒有迴答,隻拿了蘇婉兒平時看書勾畫的筆在紙上寫“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葉雲嘉寫的是周邦彥的《少年遊》。蘇婉兒一看,便是有種說不出的異樣,倒是記憶裏,似乎也有人曾讓她講解這一首,隻不過,模模糊糊的不太記得清楚。隻記得自己始終是沒有講解。因為這說到底是一首有淫詞豔曲嫌疑的詞。描寫的不過是秦樓楚館女子幽會情郎的情景。此時此刻,他讓自己給他講這一首詞,也不知道是何再意。


    “這一首,可能講解?“葉雲嘉直起身,將那詞遞過來,語氣柔和。


    蘇婉兒看那詞,字跡飄逸。這男人也算是有才,但在這時刻,讓自己講解這一首詞,怕是不妥。於是,她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雖然出生在貧困的蘇家。


    但蘇家祖上一直是做陶瓷的,尤其是青瓷這一塊。而做青瓷這一塊最講究的就是古典的融合。詩詞歌賦是你家必定會讀的。就是文革時期,你家也有藏書的。對吧?”葉雲嘉坐在一旁,語氣十分篤定。


    蘇婉兒點點頭,說:“是的,因為跟陶瓷這種藝術的東西打交代,所以,蘇家會在孩子小時候就他們讀古典詩詞。”


    “那麽這一首,你不可能不會。”葉雲嘉說,直接將蘇婉兒的退路堵死。


    “我會,隻是這一首一”蘇婉兒到底是拿捏不準葉雲嘉為什麽要這一首。這一首明明講的就是一對男女深夜的幽會,錦帳裏熏香繚繞,女子纖指削橙,繼而又為男子演奏樂曲,不知不覺到深夜1便有一番欲去還留的迎來送往。


    而現在就是深夜,自己跟他何嚐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不是幽會,但此情此境講這一首詞,還真是說不出的應景的曖昧。


    “嗯,就這首。”葉雲稟很淡然地說。


    蘇婉兒略一笑,說:“為何是這一首?優秀的宋詞很多。再說,葉家也是書香門第,你的奶奶也是出身大戶人家的。宋詞唐詩什麽的,更應該是你們這些子弟的必修課了。”


    是的,她不想講。因為此時此景太應景。講了,倒有些要留他下來的嫌疑。他畢竟是比自己小的男子,又即將是自己的小叔子。


    “我隻想聽你講這一首。別的,也讀過一些。不過,你應該知道我在國外出生,十歲才迴國,十三歲又在國外去。極少在國內。國文不好是正常的。”葉雲嘉說,語氣有略略的遺憾。


    蘇婉兒一想,倒也是這個理。他一直在國外,中文土壤不足。如今,能說到這水平已經不錯,怎麽能要求他能有多深的造詣。不過,她還是希望換一首。這邊想法還沒有出口,葉雲嘉繼續說:“其實,我小時候,也是有國文課程的。隻是那老師自己也講得不好。我央著我媽給我講過一次,可媽沒空理我的。畢竟是首席珠寶設計,到處忙碌。”


    他說到後來,語氣有了淡淡的落寞與酸澀。蘇婉兒倒是想不得他的小時候,總覺得一想,心裏就微微疼。她說:“好了。我講就是。隻不過,為何一定要這一首,我換一首給你行麽?”


    葉雲嘉一下子湊過來,唇邊露出一抹笑,低聲說:“就這首。我想聽你講。”


    蘇婉兒有些窘迫,不由得往旁邊挪挪,彼此保持了距離,她才緩緩地說:“這個,這首詞,真算不得好。立意不高,內容不過是古代秦樓楚館狎妓情事。單單說來唯一的可取之處,隻是描寫傳神,算作有些許的文學水準。後人還說這詞描寫的是宋徽宗去幽會李師師的,具體有待考證。好了,就這些了。”


    “沒了?”葉雲嘉問,一臉不信。


    “沒了。”蘇婉兒坦然迴答。


    “不對,你應該逐句給我講解一下。你這也太浮光掠影了。”葉雲嘉抗議。


    呸,給你講已經不錯了。還要細致?蘇婉兒堅決搖頭,說:“這一首真沒什麽好講的。”


    “你是個不合格的老師。”葉雲嘉半靠在沙發上,一臉委屈,竟然有點撤嬌。蘇婉兒隻看三眼,就不能看下去,這人一旦撤嬌竟然有一種盅惑人心的力量。


    “好了。你速度迴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蘇婉兒立刻轉移話題。


    “從來沒有人為我講過。1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我一個人睡。


    臨睡前,保姆給我牛奶喝、蘋果吃,蓋好被子,關燈睡覺。沒有童話故事,沒有音樂,什麽都沒有。”葉雲嘉說,像是在迴憶往事。全然是酸澀,卻像是一把劍直直插在蘇婉兒心上。


    因為一對比,自己小時候太幸福,爸爸媽媽在工廠做工,大哥就陪自己玩,去上學也將她帶著。她很乖,所以,大哥的同學老師都很喜歡她。至於傍晚,爸爸做飯,媽媽就洗衣服。吃完晚飯,爸爸會講故事,媽媽也會講一段。兄妹倆都會在院子裏聽得聚精會神的。改天,她人能將這些故事講給小夥伴聽,都是附近小夥伴沒聽過的。那時,她就是所有小夥伴豔羨的對象,是他們首領級的人物。


    可是這些溫暖,這些快樂,這個家夥都沒有。她甚至想不出他童年的快樂該源自於哪裏。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雖然他比自己小三歲,但很多時候,蘇婉兒會忘記葉雲嘉比自己小。


    “那時,我記得有一副字畫,是〖中〗國畫的畫法,很寫意。當時也看不懂,現在不怎麽想得起來。但是,我剛剛認識中文不久,能認出上麵的題詞,於是,百無聊賴就抄寫。但始終不知道什麽意思。”葉雲嘉又說,似乎全然沉浸在往事裏,一個字一個字都讓蘇婉兒心裏糾結,仿若自己不為他講這一首詞就是罪過。


    於是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是說:“好了,我給你講就是了。”


    葉雲嘉一聽,眉目都生動起來,竟然像是小孩子。蘇婉兒瞧他的神色,倒是無端一驚,怎麽這樣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樣。


    “別磨蹭了。速度。“葉雲嘉坐正了身子,立馬催促還沒等蘇婉兒反應過來,他立刻又笑了說:“除非你是想留我下來。”


    蘇婉兒斜睨他一眼也是坐正身子一句一句地講解。大多是從文學性上講,葉雲嘉倒是沒說一句話,一直很認真地聽。


    “好了。講完了。”蘇婉兒很鄭重地說。


    葉雲嘉“嗯”一聲,轉眼來看她,麵上輕輕一笑,說:“謝謝。”


    這一句倒是讓蘇婉兒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笑笑。葉雲嘉卻已經站起來,說天色已晚,他得走了。蘇婉兒送他出去,在樓梯的拐角處葉雲嘉忽然低聲說:“蘇小喬,你記得:如果要嫁給葉瑾之,就要好好抓住他,好好幸福。還有,不要跟嚴清雅單獨見麵。可知道了?”


    其時,蘇婉兒站在樓梯上他比她低兩個台階。彼此對望,這場景然讓人有流淚的衝動,他這話必然是為她好。蘇婉兒片刻後才鄭重地點頭,說:“好。”


    他略一笑,又迴複嚴肅的神色說:“如果你過得不好,我不會袖手旁觀的。所以,如果希望我沒有任同動作你就要努力過得幸福。”


    聽到這話,蘇婉兒心裏波瀾起伏不由得煩躁,卻也壓著不好發作。隻是轉了話題問他住處多遠,他倒是坦誠極少到京城,所以不曾置房,隻是住在固定的酒店,離這裏也就三個小時的車程。


    “如果是我,半小時足矣。”他說,頗得意。


    蘇婉兒卻聽得板了臉,說:“你好好開車,不行麽?飆車很危險的。”


    “我車技很好,改天,我帶你去體驗一下,飛翔一樣的感覺。”


    葉雲嘉說到飆車倒是很幸福。


    “別,我珍愛生命得很。”蘇婉兒立馬拒絕,然後又語重心長地說:“我讓你慢點開車,並不是鄙視你的車技。隻是,你開快車,你自己危險,還可能給別人造成傷害。不飆車,行麽?”


    “行。


    ”他笑了,便是一直往外走。


    蘇婉兒也跟著下了樓,苗秀芝在廳堂裏繡huā。蘇婉兒也沒理會,倒是葉雲嘉跟苗秀芝辭行。苗秀芝也甚為冷淡。


    蘇婉兒依舊不理會,送了葉雲嘉出去,又叮囑了一遍小心開車,不要飆車。葉雲嘉開了車在大門口又停住,探出半個身子對蘇婉兒招招手。


    蘇婉兒跑過去問:“怎麽了?”


    “你沒覺得很羅嗦得很麽?像是在做我媽似的。”葉雲嘉說,臉上全是戲詭的表情,然後又立馬換了神色,正色說:“不對,我媽根本不可能這樣敬業地,丁囑我什麽。她從來不關心我。”


    “行了。那你就當我是你老媽好了。嗯,也可以叫敏華阿姨什麽的。”蘇婉兒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媽,我要“葉雲嘉哈哈大笑,不知道想到什麽開心的事。蘇婉兒覺得他的笑很有問題,立馬問:“你要啥?瞧笑得這樣惡劣。”


    “沒什麽。以後有機會告訴你。好了,你去休息吧。記得有什麽事告訴我。剛我寫在桌上的那手機號碼就是我二十四小時開機的私人號碼。你記好。”葉雲嘉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說。一說完,又忍不住整張臉都是笑。


    “喂,你說清楚。”蘇婉兒刨根究底。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葉雲嘉哈哈笑,說“走了”然後一個漂亮的啟動,轉彎,一氣嗬成,漸漸淡出蘇婉兒的視線。


    蘇婉兒在那裏站了良久,這才慢慢走迴去。苗秀芝自然是來問東問西,蘇婉兒有些不耐煩,隻是對她說“我自有分寸,好了,我去休息了”然後上樓。


    洗漱時,蘇婉兒又仔細琢磨今晚,總覺得有些東西似曾相識,明明有痕跡,但卻就是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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