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縣台老爺也來錢家吊唁?”


    “聶大你居然跑到清江浦這小地方來混了?”


    老熟人見麵,分外激動,尤其是在這種強敵環伺的情況之下,聶震與卞策一瞬間便生出了同仇敵愾的情緒來。


    要說,聶震與卞策那也算是老熟人了,都是在上京紈絝界的代表,隻是來自不同的階級。


    卞策來自權爵世家,聶震來自草根富裕階層,求同存異,大家都是有錢的主,都可著勁兒的揮霍,都精於吃喝玩樂,如果不計身份名位,作為個體,這兩隻至少是曾經臭味相投的。


    區別隻在於,卞策已經洗手從良,脫離了紈絝界開始混跡於官場,而聶大少還在隨心所欲的享受生活。


    年輕的荀行亮大人本來是“陪同”卞策前來錢家,打的主意是讓這位隻耽於享受的永鄉候世子爺作刀,出手收拾了錢家……然後他們上場子分錢。可是到了錢家大門口,看到聶震與卞策打招唿的方式,就生出個不妙的感覺,懷疑自己今日這個錯誤的決定。


    聶震縱橫上京撲賣場的時候,贏過的不止梁昭業一個人,還包括卞策在內的一幫權爵之家的富二代。


    撲賣場上無尊卑,梁昭業輸的不甘心,可是卞策輸的甘心。他是個願賭服輸的爽脆人,心中毫無芥蒂,又因為清江浦縣衙裏那班混蛋下屬從不給他搭場子,卻隻管拆台子,見到聶震便心喜,猶如荀行亮對他來錢家初初的寄望,一把好刀啊!


    聶震帶來的數名健仆此刻正同鹽運司的人爭吵,卞策往聶震身邊一靠,擠眼:“聶大,可有法子破了這防衛?”


    “縣大老爺的差役不聽話麽?還要我來做這種事?”聶震毫不客氣嘲笑卞策,朝身後聶小肥使個眼色,聶小肥一溜小跑的去了。


    卞策也不生氣,他如今的涵養經過宋姨娘之事,已經好到連自己也詫異的地步,至多心裏生起一種念頭:咦咦……聶大這貨居然在取笑我……難道是因為當了地頭蛇的緣故


    僅此而已。


    甚至心裏還慶幸,今日前來碰上了聶震,這家夥是出了名的無賴,整人的手段多的是,也隻有梁昭業那樣的蠢蛋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麻煩。


    聶震帶來的那些健仆本來站在錢家門口吵鬧,隻是做做樣子,引人注目,此刻錢家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這會接到聶震的眼神,立時吵嚷開來,抬著吊唁之物便要往院子裏擠。


    那些鹽運司的人本來氣勢很足,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便有點心頭發虛,再加上聶震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好手,看著拚盡了全力去擠,可是凡是硬擋著他們的人馬,莫不是慘叫連連,要麽手痛要麽腳痛或者關節痛,撞哪哪痛,就跟被錐子戳中了似的,一閃開痛意立止……


    荀行亮氣的麵皮紫漲,大喊:“你們反了!反了!竟然敢對鹽運司的人動手?”


    領頭的健仆約莫三十開外,此刻挑著祭品站在錢家大門內,身後是聞聲而來帶孝的錢家主仆們,也是人頭攢動,他嘲諷道:“青天白日,大人何必信口汙蔑?要不要找個大夫來驗驗傷,看看草民們可有傷了鹽運司的老爺們?”


    鹽運司的人向來在鹽商與鹽丁運丁們麵前高高在上,張揚慣了的,荀行亮哪裏受得了一個下仆對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氣怒之下連這幾日守在衙門口的鬱怒了一並引爆,也不使喚他人,騰騰幾步便提拳向著那人衝了過去。


    秦苒從聶震身後冒出頭來,雙目炯炯:“要打起來了?”被聶震抬爪揮著腦門又推了迴去,“老實待著!”


    卞策本來很是憂心那健仆吃虧,見到這一幕差點將下巴驚掉。


    聶大少雖生的風流……也就上青樓去聽個曲兒吃吃點心,但細究起來,確是不沾女色的,不過空擔了個名兒,並不曾倚紅偎翠,被翻紅浪。


    說話之間,荀行亮已經到得那健仆身前,怒氣衝衝揮拳便打,那健仆雖挑著個沉沉擔子,但身手靈活,不等他拳風將至,擔子便晃晃悠悠撞了過來,嘴裏咋咋唿唿喊著:“鹽運司的老爺小心了,小的挑了這會子也累了,別打散了擔子裏的祭品……”


    荀行亮本來是打人的,結果聽到這話頓時一怔,那擔子便撞到了他身上,他隻覺半邊身子都麻了。這擔子看似無力,哪知道撞過來簡直似重石一般。旁人不知,便見得這威風凜凜的鹽運司大老爺竟然在擔子一撞之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荀大人年紀甚輕,哪知道腿腳卻不太便利,被個挑子撞下便要跌倒,想來是在衙門外吃了幾天冷氣,得了傷寒不成?”那健仆關切的問候,又將挑子順手遞了給身後的錢家人:“我家主子送的一點喪儀,還請貴府收下!”


    圍觀眾人頓時議論紛紛.


    “往日瞧著鹽運司兵馬很是不得了,怎的這位領兵的大人這般不濟事?”


    “…… 這有何難解之處?定然是平日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群眾的腦補能力是強大的,從荀行亮的一個趔趄裏便腦補出了這位大人魚肉鹽民鹽商,過著好奢淫逸的生活,以至掏空了身子。


    荀行亮很憤怒,非常憤怒!


    他是鹽運司的好青年,努力上進,日日早起練功,訓練兵卒,要說欺壓鹽民鹽商那是有的,鹽運司就是吃這碗飯的,鹽司同知還指望著他們刮了銀子去孝敬兩淮鹽運使。但他的身體確實沒有爛到人民群眾腦補的這一步。


    他要急於證明自己強壯的身體,急怒之下便如惡虎捕食,向著那健仆撲了上去……很不幸的是,圍觀群眾隻見到那健仆朝旁邊一閃,“好心”的伸手扶了一把荀行亮的胳膊,便有半截慘叫聲從他嘴裏逸出……後半截慘叫硬生生被他強咽了迴去。


    那健仆似被嚇了老大一跳,立時鬆開手來,輕輕在他後背一拍,宛如母親輕拍了一下受驚的嬰兒……荀行亮便撲通一聲匍匐在地,來了個大禮參拜,他麵前是錢家人密密的腳丫子……


    “這可如何使得?就算錢二老爺受得,錢家人可受不得荀大人大禮參拜。荀大人若是誠心前來吊唁,還請到靈前參拜即可!”卞策適時上前去扶荀行亮,還不忘向圍觀眾人及錢家人解釋一二,心裏暗暗高興,也不知道聶大從哪裏挖出來的這人才,居然整的荀行亮灰頭土臉的。


    荀行亮氣恨無邊,狠狠甩開卞策,這時候也顧不得他鹽運司的臉麵了,全都被他丟光了。話都被卞策說光了,圍觀群眾已經在猜測:“……定然是這位鹽運司的老爺這些日子圍住了錢府,心頭有愧,這才向錢家人大禮賠罪……”


    靳以鵬與秦苒各從聶震身後伸出一個腦袋來,興奮的看熱鬧。又縮迴去竊竊私語。在聶府蹲點守候了好幾日,能看到今日這出精彩好戲,實在值個迴票價。


    二人心中對聶震油然生出敬佩之意,又無比慶幸自己過去從來沒有得罪過這位聶大爺……可憐的荀行亮大人就是前車之鑒啊!


    荀行亮一張臉早黑成了鍋底,他心裏也隱約有幾分明白,今日碰上個紮手的了。那健仆分明高手,隻是他紫紅色的臉上堆滿了歉疚的笑容,十分的憨厚,與他那種高高在上盛氣淩人截然不同,群眾雪亮的眼神都習慣了同情弱者,無論如何,輿論的風向隻會一麵倒的向著那健仆而去。


    什麽叫有苦難言?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錢謙錢泰兩兄弟作勢彎腰還禮,錢謙幾乎笑出聲來,錢泰這些日子深恨鹽運司在錢家大辦喪事的時候鬧事封門,嘴裏毫不客氣:“這些日子以來,荀大人乃是第一位前來錢家吊唁的人,世態炎涼,難得荀大人如此高義……錢泰實是感激不已!”


    卞策殷勤替荀行亮拍土,又順勢誇他:“錢二公子客氣了,荀大人怕卞某與錢二老爺交情深厚,上門吊唁傷心過度,這幾日都陪著卞某,不肯讓卞某上錢家來吊唁,不然錢家又豈會這般冷清?”


    荀行亮恨不得一巴掌封住了卞策的嘴巴……可惜這位世子爺就算縣令品級與他不相上下,可是身後還立著個永鄉候府,容不得他輕易造次辱人。


    聶霖帶著翁大成翁魚趕過來的時候,正逢這樣的混亂時刻。


    事到如今,荀行亮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鹽運司的人上前來告訴他聶霖來了,他轉頭立即揚聲叫道:“聶二,這邊來——”


    聶霖本來要上前去向聶震打聲招唿,聽得荀行亮的聲音,立時便趕了過去。說服並請了荀行亮出麵,他是費了好大心力又花了大價錢的,豈敢怠慢?


    卞策不甘示弱,朝聶震招手:“聶兄,你不是要進錢家吊唁嗎?”


    聶震拖著兩條尾巴緩行十來步,便到得錢府門口。


    鹽運司的人此刻已經全部站在一側,錢家以門檻為分界線,裏麵站著聶震請來的那數名健仆,錢家眾人,門檻外站著卞策與荀行亮,還有匆匆而至的聶霖翁大成,及翁魚。


    “好巧,大哥原來也在這裏?!”聶霖立在荀行亮身側問候。


    聶震看似隨意的立在了卞策身邊,“我竟不知二弟也來清江浦了。”無形之中,便似三撥戒備森嚴的陣營。


    門內錢家人是一撥,門外卞策與荀行亮各是一撥人馬,而聶家兄弟倆分屬兩個陣營。


    翁魚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聶震身後的秦苒,見她與靳以鵬形影不離,眼神如冰刀一般,將靳以鵬淩遲了無數遍。


    聶霖早預知了這少年的不安,轉頭輕笑著低聲安撫他一句:“總會教你得償所願的!”


    翁魚唇邊緩緩綻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來。


    錢家門口,一時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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