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京金明池、瓊林苑到處是關撲的撲賣者與撲買者。


    金明池中心的五殿上下迴廊裏,擺滿了錢物飲食,興致勃勃的人們吆五喝六,圍著自己中意的錢物飲食擲錢撲買。


    在與金明池南北相對的瓊林苑裏,除酒家,占場表演的伎藝人,其餘空閑的地方,全為撲賣商販所占。他們在搭起來的華貴彩幕中鋪設珍玉奇玩,彩帛器皿……人來客往,萬頭攢動。


    秦苒初臨這樣的場所便被震住了。關撲是個全民參與贏物賭錢的遊戲,無論貴族平民皆樂在其中。


    關撲時,撲的雙方拿錢在地上或瓦盆中撲。擲錢為博者戲,看錢的正麵多少,正麵曰“字”,凡錢是背麵,則稱為“純”。若將幾個錢全部搓成了背麵,則稱為“渾純”,即是贏了的意思。


    聶震今日手氣頗好,幾番關撲,竟將一商人彩幕內珍玩連同彩幕都贏了來。


    守著地上那盆綠牡丹的燕舞姑娘本來近日屬意靳以鵬,但因他的工作變更問題,從廚房下人被遣送到了馬廄涮馬,隻覺他前途黯淡無關,又見著聶震數迴出手,眨眼間便贏迴來這許多東西,遂又將目光緊緊的纏到了聶震身上。但思及自被聶震贏迴來之後,百般手段用盡,聶震卻對她不聞不問,最後索性丟到了後花園,離他的主屋老遠,心便又灰了……


    作小廝打扮的靳以鵬對這等賭中聖手欽佩的五體投地,恨不得當場叩首,拜師學藝。秦苒則疑心這廝暗地裏動了手腳,才贏的這般容易。


    跟這位少幫主相處越久,她越對此人的人品不抱有太高期望值。


    明著不好問,她便側身與聶小肥輕聲耳語:“你家少主可會武功?”


    聶小肥奉送給靳以鵬與秦苒的眼神從來隻有鄙視這一種,此刻也不曾變,壓低聲音道:“孤陋寡聞!”至於聶震到底會不會功夫,也沒句確切的話。


    聶震贏了那座彩幕,卻告之商販,內裏的珍玩他盡數不要,令那商販速速搬走,隻留這座彩幕便可。


    那商販心內正油煎火烤,痛失這許多財物,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聞聽此言,喜不自勝,三下五除二便將彩幕之內陳列的珍玩打包帶走,生怕遲走一刻,聶震又改了主意。


    秦苒低喃:“真是個買櫝還珠的傻貨……”明明這彩幕之中珍玩更值錢許多。


    靳以鵬,讚同點頭,同時製止:“噓……小聲點……”雖然這會大家肯定都這麽想,包括剛剛背著大包貨物居然能從擁擠的人群裏飛速奔跑出去的商販。


    唯有聶震的死忠追隨者聶小肥朝二人拋來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這倆傻貨還不知道已經得罪了少幫主……


    聶震示意聶小肥將那盆綠牡丹搬進彩幕,聶小肥向靳以鵬抬了抬下巴,向來習慣了使喚人的聶大少顛顛的自去帳外搬了那盆綠牡丹進來。


    秦苒撫額:想不到聶府倒會□□人,說不定等迴到清江浦,靳以鵬便會掌握小廝這職業的所有工作並熟練上手。


    ——聽說他如今對廚下劈柴挑水跑腿之事如今已經熟練,聶震為了讓他發展成為多方位全能型人才,已經調他去馬廄涮馬了……


    今日靳以鵬初從馬廄被召到前廳,秦苒不自覺往後退了好幾步,前者全然不曾察覺,親熱的往她身邊擠。


    她捏著鼻子哼哼,情義是真,奈何味道太衝!


    最後被聶小肥催去涮洗一番,又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這才能拎出門來見人。


    聶震也不多語,盤膝在彩幕中坐了,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盒子放在前麵,身側一盆綠牡丹與一名美人兒,餘一護衛兩小廝,靜坐無語。


    周圍亂哄哄吆喝哄笑聲不斷,更襯的此幕內的安靜。不多時,便湧進來不少人,問問聶震所撲賣的,得知是靠近西市延平坊裏一座三進的宅子,隻因聶震價錢開的又高,談不攏便不曾撲買,徑自走開。聶震也不著急,枯坐依舊。過的許久,方有一錦衣小少年帶著七八名護衛唿啦啦闖了進來。那少年腰係玉帶,頭戴金冠,冠上明珠碩大,進來便直撲那盆綠牡丹,“這可是個稀罕的品種啊……”他身邊從人也湊熱鬧:“郡王你不如撲買迴去,送給王妃,也好一盡孝心?”


    那少年朝聶震問道:“……不知這盆綠牡丹價值幾何?”


    秦苒將那少年從頭打量到腳,暗中盤算,這少年落到了聶震的手裏,今日恐怕要大出一迴血罷?


    勞動人民對上統治階級,又是個有錢又拉風的小統治階級,秦苒還是忍不住仇富了。


    哪知道聶震搖搖頭,指著麵前那方盒子,正色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在下今日撲賣的,乃是這進宅子,至於這盆綠牡丹與美人兒,隻不過是贏了的彩頭罷了。”


    那小少年一把拿起盒子來打開,將盒子裏的房契拿在手裏細看一番,又隨手遞了給身旁從人瞧瞧真假。那從人顯然是個辦事老道的,拿在手裏細看了一迴,便點頭耳語:“是真的。”複又還了迴去。


    旁人尤可,靳以鵬家裏丫環奴婢也不少,聶小肥慣見了聶震行事,唯有來自漕河上窮人家的秦苒與燕舞皆麵上變色。


    秦苒實不曾親曆過賣買人口這種事,就算這事兒如今合理合法,把姑娘當作關撲的彩注贈品,她心裏還是覺得違和,唯有暗暗慶幸自己窮雖窮了點,好歹還是自由身。


    燕舞卻是自小到來已經不知道被撲賣了多少迴了,這種事再熟悉沒有。五歲的時候,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她爹便帶著她來撲賣,結果不但沒贏迴錢來,連她也輸了出去。這中間過了十來年,最後一次便是半年前,她被梁昭業關撲,輸到了聶震手上。


    這種事情,就算經曆再多,她每臨一次前途叵測的命運,心頭便緊緊的攥成了一團。


    結果出乎意料,既商定了價錢,那小少年並未出手,而是喚了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出手,幾個錢全擲成了背麵,竟然撲了個渾純……秦苒傻眼了。


    當事人聶震意外的平靜,麵上笑容甚直比平時更為燦爛,仿佛贏的是他而非那錦衣少年。


    秦苒:這太敗家了太敗家了比靳以鵬更敗家簡直是職業紈絝嘛!


    靳以鵬對聶震這種眨眼間鎮定從容的輸掉一座宅子外加贈送一盆名品牡丹加美人的瀟灑作法欽佩非常,(果然臭味相投麽?)被他的風采折服並真心仰慕,(難道是還覺得自己敗的不夠徹底?)想來若是聶震是女子,他必是要上門提親,組成一對誌同道合的愛侶的。


    秦家妹妹漂亮是漂亮,可惜太過踏實,鈿銖必計,平常闖禍還能並肩,過日子二人金錢觀實在相去甚遠,靳以鵬覺得,二人還是不要聽從他爹的話,免得將來成了一對怨偶。


    那小少年見從人贏了這綠牡丹,立時著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花盆往外走,燕舞怯怯立在幕角,憂傷的朝聶震瞟了一眼,見他麵上神色變都未曾變上一分,對她全然不曾放在心上,隻得含淚拜別舊主,隨著那抱花的仆人去了。


    小少年歡歡喜喜伸出手來,聶震微笑著將那房契盒子一並交到了他手中,並道,那宅中眾仆的賣身契俱在盒內,隨那少年處置。說著與那小少年道別,帶了聶小肥,靳以鵬及秦苒一道出得彩幕,隨著人流四下觀看旁人關撲。


    秦苒微覺茫然,這時候才想起來,聶震輸是輸的瀟灑……可是今晚她們住哪?難道流浪街頭不成?


    她心疼的摸摸暗袋裏縫著的一百五十兩的銀票,那些散碎銀子早被她拿去錢莊換成了銀票貼身保管,這也離三千金的目標太遙遠了些。再看看身旁猶自傻乎乎看的目不暇接的靳以鵬,頭一迴感覺到這貼身護衛的責任居然重比千金——旁人家的護衛隻注意主家安危就好,她這不但兼著護衛一職,如今瞧來,竟然還兼著保姆一職。


    再瞧瞧靳以鵬鳥歸密林魚躍大海的雀躍神情,隻覺頭疼。


    這家夥完全沒有考慮過今晚住哪吃什麽嗎?


    不知道聶震是不是因為輸的狠了,受了大刺激。他這個人笑麵虎一隻,秦苒還沒見過他發怒,笑的次數倒非常的多。這會兒這貨笑咪咪一路走過去,沿著他們關撲的采幕而行,逢幕必鑽,逢攤必停,一路撲買過去,竟然無有失手。不過半個時辰,秦苒靳以鵬,外加聶小肥三個人手頭都提滿了吃的用的。


    靳以鵬恭敬的在聶震身邊轉悠,討好賣乖的小人嘴臉暴露無疑,秦苒以肘撞他一下,嫌惡的提醒:“擦擦你的口水吧,口水都流下來了……”小時候完全沒看出來這家夥長大以後會墮落成這副德行,要是早知道,打死都不跑這趟。


    靳以鵬條件反射之下去擦嘴,“哪有口水?”伸手去給秦苒看,被後者用眼神刺了一下,壓低聲音訓斥:“你要再這樣流著口水瞧著聶少幫主,我便迴了靳伯伯,隻說你瞧上了少幫主……”


    “……”靳以鵬。


    妹子你留點口德行不行?


    仰慕賭技跟仰慕人品區別真是差太大了,什麽眼神兒!


    </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漕幫奮鬥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艾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艾草並收藏漕幫奮鬥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