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騎在一匹白馬之上,對著身旁宦官顫巍巍地遞上來的宗卷,既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直接用言語指示他該怎麽做。因此,周遭的氣氛,就這樣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這不是漢帝第一次遇到權臣逼宮,九歲那年,父親靈帝剛崩,袁紹等人便領著西園軍公然焚燒宮門,衝擊宮殿。要不是親信宦官張讓等人帶著漢帝兄弟二人出走,漢帝是否還能活在世上,還猶未可知。


    同年,董卓進京。出身西涼的董卓,比袁紹更粗魯,比張讓更貪婪,他不僅獨斷綱常,還時常留宿後宮,調戲宮女,追逐公主。董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給漢帝上了一課——原來,皇帝,也可以當得如此窩囊。


    十二歲那年,司徒王允終於聯合呂布等人除掉了董卓,然而等待漢帝的,卻不是親政之日,而是新一輪的傀儡生涯。因為王允說白了,其實也隻不過是一個優點文化的董卓。


    果然,王允掌權後,就立刻將朝中要職盡數委任給親近之人。而且他的氣度,還不如董卓——名士蔡邕,就因為替董卓歎了口氣,就被他給殺了。


    那個時候,早熟的漢帝便已經知道,王允這樣的人,是注定不能長久的。果然,王允掌權不過數月,便被反攻的董卓舊部所殺。代替王允執政的,是李傕和郭汜,此二人是董卓的舊部,但能力與才華卻比董卓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可以說漢帝的整個少年時光,都是在權臣的血腥更替之間度過的。


    今年,即建安四年,漢帝十八歲。即便是按照當時的標準來說,漢帝也已臨近加冠之年,算是大半個成年人了,不僅有著成熟的心智,更有著年輕人所特有的熱血與豪情。


    而漢帝的豪情,就是中興漢室,重塑大漢威儀。隻是此刻,橫亙在他的願景與現實之間的,是一道近乎不可逾越的屏障——梁禎。


    梁禎是漢帝遇到的第四代權臣,因而與前輩們相比,梁禎有著幾乎壓倒性的優勢。首當其衝的,就是梁禎在朝中所遇到的阻力,已經寥寥無幾,因為有能力反對他的人,都已經被前輩董卓、王允、李傕、郭汜等殺得差不多了。


    但漢帝從梁禎身上看到的最危險的信號,還要數跟在梁禎身後的那些人——荀彧、賈詡、荀攸、董昭、審配等。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士人。而且,跟董卓身邊的士人不同,這些人聚攏在梁禎身邊,不是因為梁禎的威逼,而是他們的自願。


    漢帝知道,這一現象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在士人們心中,跟著梁禎,可以獲得遠超於跟著漢帝所能得到的利益。


    “司空,你想要朕,怎麽判?”漢帝沉吟良久之後,做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後的反抗。同時在心中,輕輕地,長歎一聲:要是能再給朕三年……


    “按《漢律》當斬。”梁禎倒也不客氣,雖然他到底還是搬出了《漢律》,算是給了漢帝一個台階下。


    “秋天吧。”漢帝的語氣聽著,有點無力。


    現在離秋天,還有大半年。因此,梁禎並不打算同意,因為這半年時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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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他的敵人做太多,太多的事了。說不定,就在這半年之中,一夥強人就衝進了詔獄,將皇甫酈給“劫”走。


    “迴陛下,依《漢律》,此等逆賊,無需等到秋日。”梁禎道。


    “那也不能是在今日。”漢帝把心一橫,爭道。他並不是在替皇甫酈爭取機會,而是在維護皇室的最後尊嚴。


    “臣遵旨。”梁禎也不打算逼得太緊了,因為這會極大地刺激到荀彧等人的神經,因此便到此打住。


    董卓奈何不了皇甫嵩及其家族,是因為在董卓的年代,皇甫嵩的名頭實在太過響亮。殺了他,極易導致軍心不穩。但梁禎不需要作此考慮,因為此時是建安四年,皇甫嵩早已作古。他在將士們心中的聲望,也是日漸消弭,乃至於幾乎被將士們淡忘了。


    百官跟著漢帝住進了中牟,而張白騎則領著他的部下,跟著梁禎返迴鄴城。他們呆在漢帝身邊的時間,實在有點久了。久到足以生出感情了,因此梁禎必須讓他們遠離漢帝,以消弭漢帝在他們心中的影響。


    黑齒影寒差人送來了一封用紅蠟封著的軍書,軍書上插著三根純白的鳥羽,這是梁禎所創的,標誌緊急程度的標識。三根,即為最高級。采取的是人停信不停的方式。


    因此,當梁禎看見三根鳥羽的那一刻,就明白,幽州,一定是出事了。然而,信中的說辭,卻是短得出乎意料,隻有寥寥數字:圍公孫瓚於易京。這七個字,隻占了整張紙篇幅的不到四分之一。


    梁禎端量著這張紙,腦海中突然迸出一個念頭:礬書。


    於是,他當即叫劉若取來閱讀礬書所需的藥液,塗抹在紙張之上。果然,片刻之後,原本空蕩蕩的信紙上,出現了四五行密織的小字。


    梁禎將信紙扔進火盤,看著漸漸被黃藍色的火光吞噬的信使,口中喃喃道:“我得去幽州。”


    華佗曾經說過,黑齒影寒若是再這樣勞累下去,必然會疾病纏身。但為了戰局考慮,黑齒影寒還是選擇了忽視華佗的提議,帶兵攻略幽州。隻惜,天不假時,就在她將公孫瓚圍困在易京之中,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風寒之症,作為前哨,入侵了她的身體。


    梁禎的舉動,直將董白恨得牙癢癢。因為她是清醒的,知道梁禎這一去幽州,就無疑於告訴自己的競爭對手:要搞事,就趁現在。因為,他這一去,是人都知道,幽州方麵出問題了。至於是遇到了軍事上的難題,還是統帥的身體出現了問題,都不重要。


    “想清楚了?”盡管心中已有將梁禎捆在廊柱上的衝動,但董白所做的,卻是去替梁禎收拾行李。因為,她突然發現,如果自己能夠將荀南君從梁禎心中擠出去,那是否擊敗黑齒影寒,其實也並不重要。而要擊敗荀南君,最重要的一樣,就是要比她更顯得嬌小依人。


    “九鼎雖重,尤不及君。”


    被突然摟在懷中的董白,心中騰生出的,卻不是甜蜜,而是嫉妒,因為她知道,這句話至起碼有一半,不屬於她。


    “隻是你去了幽州,這鄴城,又該由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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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坐鎮?”


    梁禎輕輕地撫著愛侶的後腦勺:“自然是梁瓊。”


    其實,除了梁瓊和張郃之外,所有有能力坐鎮鄴城的人,梁禎都信不過。而在此二人之中,更得梁禎信任的,無異是同宗同族的梁瓊。雖說,曆史上不乏同宗相殘的事例。但要知道,當利益誘人到連有血緣為支撐的同宗都能相殘時,毫無關係的外人,就更加不可信任了。


    董白心中雖是大喜,但眉頭卻反而皺緊了:“隻是,子華之才,恐不能擔此大任。”


    “民事讓文若先生決斷。兵事,有文和兄幫著,足夠了。”梁禎笑道,“至於你,就好好地呆在府中。別亂跑就是了。”


    “哦。”董白學著荀南君的語氣道,“知道啦~”


    “你怎麽眼睛都紅了?”梁禎突然看到董白雙眼通紅,心頭不禁一痛,按著她的雙肩問道。


    “白兒……白兒本不想哭的,隻是……隻是,這易京路遠,阿禎一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我一想到這,就……就實在忍不住……”董白恰合時宜地發出了幾聲哽咽。


    “生在亂世,本就如那水中的浮萍,飄搖不定。”梁禎被董白這一說,心中也是一陣酸楚。是啊,和平,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太久,太久了。乃至於就連梁禎這種,見過山河一統的人,都已經忘了,寧靜的生活,究竟是什麽個樣子的了。


    “白兒,好好地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梁禎輕撫著董白的青絲,語氣中滿是愛憐,“我這麽做,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在太平世中成長。”


    “嗯。”董白忽地掙開了梁禎的雙臂,轉身從床上抓起一隻鼓鼓的布包:“這是給你做的綿衣,北州苦寒,你可萬不能逞強。”


    “嗯。你也是,我不在的時候,要照顧好自己和益壽。”梁禎說著,突然給了董白深情一吻。


    董白差點窒息,好不容易才將梁禎推開,然後一臉嬌羞地應道:“知道啦~”


    建安四年夏,梁禎帶著章牛等數百扈從,別了鄴城,一路向北直往公孫瓚的治所,易京而去。這次出動,梁禎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因為無論是荀彧,還是賈詡,都是在他出城之後,才知道梁禎竟然是往易京去了。


    從鄴城到易京,路途將近千裏,即便是馬不停蹄,也要走上將近一月。但梁禎他們是走不了那麽快的,因為梁禎到易京的目的,是接管屯兵易京外的大軍。隻是這接管大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哪怕是兵仙韓信,也隻能通過一個成熟的係統來指揮軍隊,而這個係統,無論在哪個朝代,都隻能是由人來組成的。這些人包括,跟將領配合熟練的中、基層軍官,執行軍法,安撫軍心的軍正,處理軍中瑣務的文吏、給將領提供意見的幕僚以及維持這個係統正常運作的器具輜重。


    而且,這些人是不能共享的。因為沒有人能夠要求一個人,將自己的命交給一個他不熟悉的人。


    所以,哪怕梁禎等人用上了最快的速度,當他們趕到易京城外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建安四年的秋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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