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算算,距離蠻族入侵,已過去十八年。


    如今的柳正鈞也已五十五歲。


    官居高位,身姿筆直,很有一種大人物的氣場。


    遙想當年老柳還是個小廚頭,平易近人,對誰都樂嗬嗬,還熱心教導張武如何用飯打錢。


    如今再見,老柳頭發白了大半,身陷囹圄,若不給他解開重枷,三天就得被枷死。


    當然,張武敢直接喊出他名字,也是因為卷宗上本就有他大名。


    老柳治理的永安郡,也與廬陵郡毗鄰,百姓們聽聞過郡守大人的事跡不稀奇。


    不過張武直唿其名,大不敬。


    老柳並不生氣。


    至少表麵上不敢生氣。


    在天牢待了小半輩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得罪獄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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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客氣抱拳問道:


    “不知小哥尊姓大名?”


    “小人馬安。”


    “原來是馬哥兒,失敬失敬。”


    柳正鈞拱手說道:


    “在下身陷牢獄,已是戴罪之身,當不得大人,馬哥兒若看得起我,喊一聲老柳便可。”


    “小子僅是賤籍,喊您老柳隻怕會被戳脊梁骨。”


    獄房不夠高,張武直不起腰,幹脆蹲下身說道:


    “大人您在永安郡政績斐然,兩袖清風,斷案如神,被稱為柳青天,不知何故被下了大獄?”


    柳正鈞被誇得老臉一紅。


    劉青治下民不聊生,有他一份巨大功勞。


    但這馬安小哥講話很真誠,他一時竟分不出對方是不是在暗諷他,故意講反話來聽。


    “都是些虛名,不值一提。”


    老柳謙遜擺了擺手,歎息一聲說道:


    “此次入獄,我老柳實在冤枉,也不知如何得罪的那些朝臣,被百般彈劾,弄得陛下不得不拿我治罪。”


    “我看了您的案卷,陛下批你工於謀身,不知柳大人你……”


    張武還沒說完,柳正鈞便打斷道:


    “說起此事我更冤枉,一心為民,興修水利,反倒惹怒陛下,當真是冤煞我也。”


    “大人您修繕水利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麽也算不上工於謀身吧?”


    張武疑惑問道:


    “莫非您征調民夫太狠,弄得天怒人怨,有人造反?還是有屬下貪墨,河堤一衝便垮?亦或是您根本沒修,使得收成受到影響,沒給陛下上交夠錢糧?”


    “這些情況都沒有。”


    老柳麵色嚴肅說道:


    “我柳正鈞再惡,也清楚修不好水利,錢糧收不上,我的位也會不穩,所以每年修水利都是我親自監督,從未出過大錯。”


    “那可就奇怪了。”


    張武滿臉狐疑。


    隻當老柳在胡說八道。


    修水利有大甜頭,在工程上貪墨銀子,奴役百姓,老柳的手段和當年在牢裏打錢有一拚。


    若非貪得太狠,自己胃口太大,沒給劉青上貢夠錢,怎麽可能被下大獄?


    想了想,張武問道:


    “那朝臣們究竟以什麽理由彈劾的您?”


    “龜車。”


    “龜車?”


    張武錯愕,大為不解。


    柳正鈞訴苦道:


    “永安郡每年興修水利,都要征調二十多萬民夫,他們的吃喝住都是個大問題,弄不好便會掀起亂子,搞得我頭疼不已。”


    “還有修哪裏,怎麽修,水往哪裏灌溉,給哪個大世家的良田多開個口子,不勝其擾,每年修繕水利,我都希望快點完工。”


    頓了頓,柳正鈞歎道:


    “剛好今年民夫裏有個巧匠,發明出龜車神器,此車可以下水當挖沙船來用,也可以上岸運送輜重,能夠使工期縮短一半,若是全國推廣,那得少死多少人,節省朝廷多少的人力物力?”


    “於是我便將此車上奏給陛下。”


    “不想……”


    “沒等來加官進爵,反而被投入大獄,實在憋屈。”


    “……”


    張武嘴角抽了抽,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你這政治智慧,著實不怎麽樣。


    廚頭的腦子,沒念過什麽書,也沒那麽多心眼,拚勇鬥狠可以,當官能升上三品,著實是劉青抬舉你了。


    想要往上爬,忠誠和站隊很重要。


    除此之外,你還不能動大多數人的蛋糕,否則皇帝隻能將你弄死,以此平眾憤。


    張武提醒道:


    “柳大人,小人讀過幾年私塾,先生曾教導我曆朝曆代的統治者,都不喜奇技淫巧,你不妨想想陛下為什麽批你拙於謀國。”


    “我還不善於謀劃國家大事?”


    柳正鈞心裏委屈透了,吐槽道:


    “我將龜車交上去,大大為朝廷節省開支,這還不算謀劃國家大事嗎?”


    “……”


    朽木不可雕也。


    張武無奈說道:


    “柳大人,修繕水利的甜頭,想來你沒少嚐吧,從你上頭,到你下麵,一層又一層,不知多少人吃這口饅頭,這還隻是一郡之水利,若是放眼全國,你這龜車一出,動了多少人的利益?”


    柳正鈞呆若木雞。


    張武說道:


    “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你出發點是好的,隻是吃饅頭的人會把你千刀萬剮。”


    “他們想動我可以理解,難道陛下不清楚這龜車的重要性嗎?”


    柳正鈞心灰意冷,呆坐在低矮木板床上,仿佛被抽幹了全身力氣。


    他貪了太多,作惡太多,害苦太多百姓,本想靠這龜車贖清自己的罪惡,可現實卻是迎頭一棒。


    張武搖頭歎息道:


    “你這龜車推廣開來,影響的不僅是水利,還會變更稅製,動搖國家之基。”


    “你一郡都需要征調二十多萬民夫,全國每年得征幾百萬,有了龜車,征調的民夫少一半,這些人確實不用受苦了。”


    “可若是他們家中無錢,又不能通過勞役抵扣賦稅,你讓他們怎麽活下去?”


    柳正鈞如夢初醒,呆呆坐著,半晌都講不出話來。


    極致鼎盛的王朝,都不太敢觸碰稅製改革。


    這永昌國才初立,十年來收刮民脂民膏,已把各地弄得烏煙瘴氣,民生凋敝。


    再動稅製,不需要景皓帝來滅你,四處造反的流民便會掀翻永昌國。


    縱使你劉家有大宗師撐腰,也擋不住千千萬萬的星星之火。


    “王朝穩定,比什麽都重要,我死定了!”


    柳正鈞麵如死灰,癱倒在木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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