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四十八年,春。


    內閣次輔李嵩山,誣陷忠良,結黨營私,惡意炮製皇室醜聞……


    被禦史們列出三十六條大罪。


    遭滿朝文武彈劾,天下百姓共唾之。


    抄家的聖旨還未到李府,當了十二年閣老的李嵩山,便已上吊自盡。


    隻留書信一封,要鎮撫司代呈陛下。


    帝閱之,吐血三升,一病不起。


    天牢。


    人滿為患。


    不僅雜犯區和重刑區塞得滿滿當當,就連本該在昭獄的很多大臣,也被塞了過來。


    實在是……昭獄也住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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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嵩山十六歲入仕,為官四十載,從九品到一品,所有重要職位全幹過,真正是桃李滿天下,提拔的官吏不計其數。


    他一倒台,相關人員得有多少?


    不要說這樣的朝堂大佬。


    便連張武這個小獄卒,在天牢幹了四年多,從地痞流氓到四五品大員,各行各業,隻要不出京城,他都能找到不少拐彎抹角的朋友。


    連他都有這種人脈,換了人家把持朝政的閣老,千年世家的話事人,人脈又該有何等恐怖?


    一時間,獄卒們壓力大增。


    刑部和鎮撫司每天都要提審海量的犯人,牢中白天當值的獄卒不過二十人,人手完全不夠用。


    好多囚犯不老實,得大刑伺候,連張武在內,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


    好在韓江發了話,所有吃空餉的獄卒全部召迴,不管你靠山是誰,不迴牢者全部革職,眾人的壓力才少了一些。


    當然,一大堆官吏入獄,忙歸忙,但也是發財的機會。


    張武預計這個月的例錢,少說也能分個四五百兩!


    四口之家,二十兩銀子足夠吃一整年,四五百兩是天文數字。


    “李嵩山這個狗官,貪贓枉法,罪該當誅!”


    “不錯,罪無可赦,陛下你睜開眼,我與他勢不兩立啊!”


    “整個潁川郡,從上到下皆是李氏附庸,李家一句話比聖旨還管用,陛下您明鑒。”


    牢裏最不缺的便是見風使舵之輩。


    武將還好些,多少有些骨氣。


    這些文官從入牢第一時間便開始叫囂,添油加醋,把李嵩山噴得體無完膚。


    實在詞窮,便放棄他,開始數李家旁支的罪狀,恨不得把祖上十八代的過錯都爆料出來。


    時至晌午,張武擔著飯桶和食盒來到重刑區。


    九成的官吏都是第一次入獄,不太懂牢裏的規矩,短時間內放不下高官的架子,對獄卒頤指氣使。


    “那胥吏,餓死本大人了,你怎麽才送飯來?”


    “放肆,本官身為四品大員,你竟不給本官先盛飯?”


    “待本知府出去,定要你好看。”


    張武扭頭循著聲音望去,見到是六十七號獄,剛剛罵李嵩山最狠的家夥,當下惶恐拎著桶上前說:


    “大人,實在不是小人有意怠慢您,這白米飯您快吃著。”


    “嗯?”


    這知府愣了愣,往四周一看。


    有人吃黃澄澄的穀子,有人吃難以下咽的粗糠,還有吃泔水的。


    整個牢房的官吏幾乎都盯著他,一時間讓他心裏發毛,連忙不明所以問道:


    “本官雖是五品,但在座很多大人比本官品級高,為何給我白飯?”


    “您家眷來牢裏打點過。”


    張武故作小聲,實則聲音很大的說道。


    “原來如此。”


    這知府滿臉喜色,也是餓極了,筷子都不用,上手便抓著吃。


    官吏們心機靈巧的,都在默默吃飯,準備給家眷捎信來打點。


    也有不開眼,當即便又搬出朝廷的規章製度,痛罵小小獄卒目無法紀,當眾斂財。


    張武將他們的樣貌挨個記住。


    李嵩山倒了,憑劉青的心機手腕,這些人哪還有翻盤的餘地?


    縱使涉案輕,能放出去,也絕對不會再有入仕的機會。


    “大人,您慢些吃,別噎著。”


    張武從食盒裏端出香噴噴的一碗紫菜蛋花湯,讓這知府大喜。


    周圍人一看,要麽罵得更兇,要麽嘴閉得越嚴實。


    “你這小獄卒會辦事,待本官出去,定好好提拔你。”


    “多謝大人,小的眼拙,不知您尊姓大名?”


    張武抱拳詢問道。


    這知府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也客氣起來。


    “本官戴寇!”


    “不知大人您與李閣老是……?”


    戴寇還沒迴答,旁邊便有官吏說道:


    “他乃是隆慶三十九年進士,十五年寒窗苦讀,總算走上仕途,可惜家無背景,仕途艱難,將自己十四歲妹妹送與李家紈絝弟子,傍上潁川郡李氏,這才開始平步青雲。”


    “很正常,在入仕的起步階段,用些上不得台麵的低級手段也情有可原。”


    張武點頭讚同著,從食盒裏再掏出一盤菜,並對戴寇獻上崇敬神色。


    旁牢的官吏接著說道:


    “之後這家夥便成了李閣老的門人,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銀,這些年少說也撈了五十萬兩,他治下的大川府民生凋敝,苛捐雜稅令人發指,百姓賣兒賣女乃是家常便飯。”


    “修得胡言!”


    戴寇暴起,麵紅耳赤。


    張武起身安慰道:


    “大人修要生氣,誰入仕之前不是為了報效國家?隻是大環境不好,別人硬給你送銀子也沒辦法,勉為其難收下,不算罪過。”


    “還是你小子會講話。”


    戴寇哈哈大笑,胃口大開,端起盤子便狼吞虎咽起來。


    “大人莫急,還有呢。”


    張武笑著又端出一盤菜問道:


    “戴大人,既然你是李閣老的門生,一身榮華富貴也是拜他所賜,剛剛我怎麽見你……”


    “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誅之!”


    戴寇義憤填膺道。


    “大人高義,在下佩服!”


    張武徹底服了,連忙把食盒最下麵的烤雞拿出來。


    “還有雞?”


    戴寇大喜,搶過去便啃。


    然而周圍之人盡皆變色。


    就在這時,通道盡頭走過來三位身穿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校尉,手裏拿著案卷,冷漠問道:


    “你是大川知府戴寇?”


    “正是在下。”


    戴寇心驚膽戰。


    校尉說道:


    “上頭判你無罪,可以離開了。”


    “真的?”


    戴寇眉飛色舞。


    張開連忙打開牢門把人放出來。


    “鏘!”


    繡春刀在空中劃過冷冽的刀芒,鮮血濺了周圍官吏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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