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哥兒,醒醒。”


    昏迷中的張武隻覺臉蓋一陣濕熱,緩緩睜開眼睛。


    一張才吐完茶水的蒼白大臉遮住視線,讓少年驚愕出聲:


    “六叔?”


    “噓……”


    馬六連忙做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不要聲張。


    張武往四周一看,見自己在班房裏,頓時長出一口氣。


    總算沒把你抬到戰場上……


    “六叔,他們都走了嗎?”


    “已走兩日兩夜,至今無人迴來。”


    馬六歎息著,突然嗞了口涼氣,整張臉都疼得抽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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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武低頭一看,對方右腿纏著大圈白布,已被鮮血浸透,心裏不由有些震撼。


    “夠狠!”


    為了不上戰場,馬六把他整條右腿都快廢掉了。


    “六叔你快躺好。”


    張武連忙攙扶對方躺下。


    馬六抱怨道:


    “唿圖龍這廝端不是人子,枉我平日對他多有照顧,下手竟如此狠毒。”


    “這傷是唿圖龍砍的?”


    張武呆滯。


    馬六點頭道:


    “除去他還能有誰,當時我見你被打暈,衝上去便要砍他,結果這廝有空手入白刃之術,奪刀便給我來了一下,若不是我反應快,腰身都得分離。”


    “這廝真是狼心狗肺。”


    張武佯裝怒氣,仿佛被砍的是自己一樣。


    馬六見他這義憤填膺,卻演技拙劣的樣子,突然失笑出聲:


    “武哥兒,你這演技可得修煉一下,心裏可以認為我在撒謊,但麵上露出來可就不對了。”


    不顧少年臉上的尷尬神色,馬六教導道:


    “你要記住,遇到那種敗露之後會讓你喪命的事情,即便最親近的人,也不可把自己的底細交代出去,必須管住嘴,管住心。”


    “不論誰問,刀都是被唿圖龍奪走的。”


    “我明明心係大坤,想著上陣殺敵,卻為救同僚身負重傷,不是我不想報效國家,而是有心無力,你明白嗎?”


    “……”


    張武從錯愕到麵色凝重,領會對方的苦心,隻用了一刹那,誠摯抱拳道:


    “多謝六叔教導,小武會謹記你的話。”


    “你明白就好,我看你與你鈞叔什麽話都講,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為人處事可以真誠,但必須留個心眼。”


    馬六語重心長說:


    “父子尚且有反目之日,師徒也有背叛之時,與人交心可以天南海北,無話不談,唯獨不可暴露自己的秘密,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小武明白。”


    張武鄭重應了一聲,開始幫對方處理傷口。


    轉眼又過去一整天,窗外刮著唿唿的黑風,北風卷地白草折,天牢裏安靜得可怕。


    啃完硬邦邦的餅,打過幾趟拳,渾身大汗淋漓,張武心裏依舊憋悶得不行。


    當逃兵的感覺並不好受,對外界的情況失去掌控,內心會備受煎熬。


    “六叔,要不我去牢裏看看,那些囚犯三天沒吃東西,隻怕都要餓死了。”


    “你現在可憐他們,賞他們一個餅,救了他們的命,等到你鈞叔迴來,你知道會怎麽樣嗎?”


    馬六閉目養神,並未睜眼。


    張武愣愣地問道:


    “應該不會怎麽樣吧?”


    “有些囚犯會反手告你一個臨陣脫胎之罪,醒來也不去參加戰鬥,他們會因為舉報有功而出獄,但你會是什麽下場?”


    馬六的話如一記重錘敲在少年心裏,讓張武背脊瞬間爬滿細密的汗珠,心頭拔涼。


    牢裏那些將死之人,為了活命,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仁義道德,做人底線,全都可以突破。


    恩將仇報隻是基操而已。


    況且你隻是給了個餅。


    平日裏,獄卒們可勁的壓榨,動輒大刑伺候,哪個囚犯們不懷恨在心?


    “就連天牢都如此危險,更何況官場,何況江湖?”


    張武呆呆的怔了半晌,才嘟囔道:


    “鈞叔他們,會不會迴不來?”


    “其餘人難說。”


    馬六說道:


    “但你鈞叔不會上戰場,將士們需要後勤補給,需要吃飯,你鈞叔炒得一手好菜,你展叔也醫術不凡,除非城破,否則他們倆性命無憂。”


    兩人正閑聊著,突然一陣喧囂歡唿聲入耳,整個京城都仿佛在震動。


    院子裏也傳來一聲聲暢快大笑,讓馬六猛然坐起,難以置信道:


    “贏了?”


    接著麵色一變道:


    “你快躺下。”


    張武縱身一躍,咣當一下把自己砸在木板床上,直挺挺躺平。


    馬六用力一拍自己的傷口,疼得麵容扭曲起來,等到獄卒們掀開竹簾進門,第一時間問道:


    “蠻兵退了嗎?”


    “六爺,我們贏了!”


    獄卒們渾身是血,掩不住眼裏的興奮。


    “真守住了?”


    馬六也在痛苦中咧嘴笑出來。


    唐展滿身塵土,雙目布滿血絲,顯然這三天都沒合過眼,卻眉飛色舞道:


    “蠻兵大敗,已全部退走,幾年內無力再入侵我大坤。”


    “真的?”


    馬六滿臉不可思議道:


    “到底怎麽迴事,蠻兵無法破城,也應該切斷水源,讓我們困斃才對,怎麽會退走?”


    “這……”


    唐展有些尷尬的看了馬六傷口一眼,不知怎麽啟齒。


    還是其他獄卒說道:


    “是唿圖龍。”


    床上的張武眼簾一顫。


    馬六驚疑道:


    “他怎麽了?”


    “三日前唿圖龍得到軟筋散的解藥,說是需要兩天時間才能恢複功力,可當時蠻兵已攻上城頭,哪有他恢複的時間,威逼之下,他隻得躍下城牆投入戰鬥,但不出所料,這家夥打穿一個口子便跑了。”


    柳正鈞掀簾而入道:


    “當時廝殺正兇,大家也沒顧上他,更沒指望他幫助守城,就這樣死守了三日,就在城門即將被攻城錘敲破之際,唿圖龍又出現了。”


    唐展聲音低沉道:


    “是他打穿蠻兵的大陣,血殺至蠻軍中央,以一人之力斃掉了蠻王。”


    “蠻王被殺了?”


    馬六雙目瞪圓,倒吸一口涼氣。


    蠻王等同於大坤的皇帝,禦駕親征,被斬於陣中,下麵的臣子們哪還有心思再戰?


    況且蠻王家裏的幾個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接下來肯定會內亂,爭奪王位,大坤也算有了喘息之機。


    而床上的張武悲上心頭,再也裝不下去,心急的猛然坐起問道:


    “那唿圖龍呢?”


    “殺掉蠻王後,許是內力耗盡了——”


    班房裏陷入沉默,每一個獄卒的麵色都極其複雜,有敬意,有佩服,有慚愧。


    “萬箭穿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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