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低低啐了一口,笑著道:“皇上自己惹的禍害,關臣妾何事?豈有讓臣妾賠補的道理!”


    皇帝笑得前仰後合,指著二人道:“你們倆一個個牙尖嘴利,算是朕說不過你們。[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mianhuatang.info]罷了罷了,朕隻是覺得這糕點十分愜意,但得配個什麽茶才算極佳。”


    惢心忙道:“皇上說得是。可不是,咱們小主就備下了。”說罷端出一把青玉茶壺,倒出清洌茶湯,道,“這是鬆陽進貢的銀猴茶[2],小主說了,也不是什麽最名貴的茶,但勝在山野清新,頗有雅趣,配著這些江南糕點,最是迴味甘芳。”


    皇帝舉杯抿了一口,便道:“入口鮮醇甘爽,仿佛有點栗子香。”


    意歡品了半盞,便道:“臣妾也曾聽聞銀猴茶,隻是難得見到罷了。配著今日的點心,果然最相宜。”


    皇帝夾了一片白菱藕送到如懿口邊:“你忙碌那麽久,自己也不嚐嚐麽?”如懿拗不過皇帝,就著他的手吃了一片,道:“臣妾其實並不擅長廚藝,隻不過盡力一試罷了。”


    還不待皇帝說話,意歡輕搖羅扇,似笑似嗔道:“是不是隻有皇上喜歡的,皇貴妃才會盡力一試?”


    如懿見她一雙眸子晶光瀲灩,也不知她是玩笑還是醋意,隻蘊了淺淺笑色道:“換作舒妃妹妹也會這樣,是不是?”她眼見意歡的臉越來越紅,仿佛不勝羞澀,隻暗自好笑,轉頭看著皇帝手邊的書卷問:“方才皇上和舒妃妹妹在瞧什麽書,這樣有趣?”


    皇帝將手邊的書卷遞給如懿,笑道:“是納蘭容若的《飲水詞》,算來也是舒妃的娘家人了,都是葉赫那拉氏的文筆。”


    意歡素來清冷的臉龐含了一抹溫柔笑色,仿佛二月枝頭新綻的鵝黃嫩葉。她低下頭卷著衣角,輕聲道:“臣妾是真喜歡納蘭容若的詞,倒不是因為都是葉赫那拉氏的緣故。臣妾進宮前就知道,皇上喜歡納蘭詞。”


    皇帝看她一眼,甚是溫柔。他的手指篤篤敲在桌上,激起沉沉的餘音嫋嫋:“朕喜歡的,你都很喜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朕也覺得納蘭的詞極好,讀來口角噙香。”


    意歡纖纖手指翻過淺黃書頁,指著其中一篇道:“旁的也就罷了。臣妾細細讀來,覺得這一首《采桑子》最佳。”她細細吟哦,語調清婉,“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如懿見意歡臨風窗下,著一身碧水色銀絲長衫,清粹冷冽如凝於細翠青竹上的白露。她雖是女子,看在眼中亦覺心旌動搖。意歡真是美,難怪這麽多年承寵,恩眷不斷。皇帝雖不容她生子,卻也舍不得丟開。其實如懿也是美的。如懿的美是要在姹紫嫣紅的嬌豔中才格外出挑,靜靜地處於明豔之間,便如一枝萼華綠梅,或是一方美玉翡翠,沉靜地散發溫潤光華。比之玉妍美得讓人覺得不留餘地,分分寸寸逼迫於眼前,意歡更像芝蘭玉樹,盈然出脫於冰雪晶瑩之上,讓人心醉神迷。


    此刻,如懿聽她語聲如大珠小珠散落玉盤,十分清越,便道:“納蘭容若的詞以‘真’字取勝,寫情真摯濃烈,卻非如烈火烹煮,燒得灰飛煙滅,必得細細讀來,以為是淡淡憂傷,迴味卻是深深黯然。臣妾以為,容若之詞比柳永、晏幾道的更清淡,卻更雋永,算是本朝佳作了。”


    意歡聽得如懿娓娓道來,不覺頷首:“皇貴妃說到晏幾道的詞,我卻以為有一首可堪與容若的《采桑子》情境相較。”


    如懿抿嘴一笑:“舒妃妹妹且別說,由得我猜一猜。”她沉吟片刻,眼中一亮,“休休莫莫,離多還是因緣惡。有情無奈思量著。月夜佳期,近寫青箋約。心心口口長恨昨,分飛容易當時錯。後期休似前歡薄。買斷青樓,莫放春閑卻。可是這一首《醉落魄》?”


    皇帝撫掌輕笑:“不知舒妃說的是不是?朕想的也是這一首。”


    意歡素來清冷如冰雪,如今一笑,卻似雪上紅梅綻放,光豔奪目。她取過桌上切好的兩片雪梨,分別遞與皇帝與如懿,笑道:“猜得不錯,便是這個做嘉賞了。”


    皇帝唇邊的笑意恬淡如天際薄薄的雲:“良日如斯,是該與兩位愛妃把酒論詩,閑散度日,總勝過與那些前朝的老頭子聒噪了。”


    如懿不覺問:“皇上有煩心事?臣妾本是來稟告這個月六宮用度的。皇上若心煩,臣妾更不敢說了。”


    皇帝笑著擺手:“六宮的事,你掌度著便是,不必時時來迴稟朕。”


    意歡取過一隻新橙:“那雪梨太甜膩了,還是吃點酸甜的好。”她拾起果盤邊的小銀並刀,另一手扶定新橙輕輕一剖,橙子旋即裂開,露出滿盈瑩亮水色的深紅色果肉,猶有汁水飽滿溢出。意歡有條不紊地將新橙切成大小均勻的塊擱入雪白的素紋碟中,碧意盈然的織錦袖口下露出一截如玉皓腕,讓人注目。


    意歡分好橙子,望著皇帝盈然有情意流轉,笑道:“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3]。連宋徽宗都有為了李師師不提政事暫且沉醉的時候,皇上怎麽還要提那些前朝不高興的事?”


    如懿知道意歡是在寬解皇帝心緒,但能讓她這般費心勸解,想來皇帝是動過真怒的。她當下也不多言,隻屏息斂神,取過橙子咬了一片,道:“新橙降火,舒妃有心了。”


    皇帝搖頭笑道:“朕真能不煩躁便好了。昨日在朝堂上,禮部提起孝賢皇後離世已是第三年了,又說立後之事。誰知朕還沒言語,張廷玉便向朕道,富察氏乃滿洲八大姓之一,在我朝又家世顯赫,若要選立繼後,當以富察氏出身最佳。他提了這一句也罷了,朝中居然立時有許多人附和,提出要立晉貴人為後。”


    意歡微微震驚,與如懿對視一眼,很快垂眸道:“晉貴人入宮不久,出身雖好,資曆卻淺,隻怕難以服眾。”


    晉貴人年輕貌美,又出身後族,皇帝難免在她宮中多留了幾夜,的確也是得寵。但如懿何曾會把這樣一個年輕丫頭放在眼裏,何況皇帝名為恩寵之下賞賜的坐胎藥,便夠她鬆一口氣了。


    如懿微微沉吟,眸中清亮:“皇上生氣的不是晉貴人能否當得起皇後之位,而是張廷玉在朝中一唿百應。”


    皇帝的眸底閃過一絲陰鬱:“先帝駕崩時,留下鄂爾泰與張廷玉為輔政大臣,朕一即位,就下令予二人來日配享太廟的待遇。配享太廟是臣屬至高無上的榮耀,但因兩位都是老臣,輔佐先帝盡心,朕也都肯許他們。現在看來,張廷玉雖不動聲色,卻極難纏。”


    如懿覷著皇帝神色,輕聲道:“張廷玉本家和親家姚家有二三十個人在朝中或地方上做官,若加上其門生故舊,勢力實在不小。難怪才提了一句要立晉貴人為後,便有那麽多人附和。”


    “他們附和便附和,朕不肯就是了。朕以潛邸次序論,說起你以側福晉之位居孝賢皇後之後,資曆又深。再者,還有純貴妃、嘉妃和愉妃,有這些潛邸舊人在,晉貴人實在難以服眾。又豈有以區區貴人之位一躍而至皇後的?”


    意歡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笑容:“那麽以那些人的心胸,必定要提起孝賢皇後的臨終舉薦,要薦純貴妃為後了?”


    皇帝冷笑一聲:“你倒乖覺,張廷玉所言和你如出一轍。”


    意歡秀眉微蹙:“這樣的胡話後宮裏傳來傳去,也當是婦人之見了。怎麽朝堂上的大臣也這樣不堪了?皇後之位取決於皇上,怎是前任皇後選定後任,或是由大臣們商討皇上的家事呢?若不是張廷玉糊塗,便是他僭越了。”


    [1]郎世寧:意大利人,原名朱塞佩·伽斯底裏奧內,生於米蘭,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作為天主教耶穌會的修道士來中國傳教,隨即入宮進入如意館,成為宮廷畫家,曾參加圓明園西洋樓的設計工作,曆仕康、雍、乾三朝,在中國從事繪畫達五十多年。


    [2]銀猴茶:鬆陽銀猴因條索卷曲多毫,形似猴爪,色如銀而得名。


    [3]出自北宋周邦彥的《少年遊》。相傳這首詞是周邦彥為北宋名妓李師師寫的。李師師是北宋末年色藝雙絕的名妓,連宋徽宗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有一次宋徽宗生病,周邦彥前來看望李師師。二人敘闊之際,忽報聖駕前來,周邦彥躲避不及,藏在床下。宋徽宗送給李師師新鮮的橙子,聊了一會兒就要迴宮,李師師假意挽留道:“現已三更,馬滑霜濃,龍體要緊。”而宋徽宗正因為身體沒全好,才不敢留宿,急急走了。這首詞應該就是以徽宗夜探李師師為背景寫成的,以此來表達暗含的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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