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迴宮的第一夜,皇帝並未留宿在她宮中,隻是如常召幸了新封的舒嬪,倒叫許多人鬆了一口氣。[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第二日的定省,如懿也不敢疏忽,早早去長春宮中見過了皇後,皇後囑咐了幾句,細問了她飲食起居是否習慣,便也囑咐眾人散了。純妃見她出來,自然是還高興的。倒是嘉嬪與慧貴妃一向對她淡淡的,也不親熱。而阿箬,更是對她退避三舍,視而不見。


    或許,這樣也是好的。


    如懿出冷宮後三日,皇帝倒也常常去見她,隻是並未召幸,也不留宿,卻讓旁人也看不懂這恩寵如何了。這一日恰逢立冬,宮中備下了家宴吃餃子,除了太後畏寒不肯出慈寧宮,宮中的嬪妃倒是齊全了。


    所謂家宴吃餃子,原本是因為立冬乃秋季與冬季的交子之時,宮中嬪妃長日無聊,便由各宮都自己做了餃子,湊成一宴,討皇帝歡心而已。皇帝白日裏去京郊察看了農桑,迴來聽皇後說起,倒也高興,便在長春宮賜宴。嬪妃們自然是別出心裁,除了尋常的菜餡兒肉餡兒,又做了海鮮餡兒的,酸菜餡兒的。獨獨皇後和舒嬪最有心思,皇後的餃子是用過冬剛摘下的嫩白菜葉子做的皮兒,為的是京中人人都慣於在冬日囤積白菜過冬,也是勤儉而新鮮的吃食。皇帝對這樣的心思自然是讚許不已的。而舒嬪的那一道,隻逼著皇帝非咬了那一口,辣得皇帝眼淚都出來了,又好生敬了一杯酒灌足了,方才笑靨頻生,道:“這樣的餃子吃過了,皇上往後再吃到什麽餃子,都不會忘了臣妾的了。”


    皇帝笑得不止,擊掌道:“皇後,你看她那個矯情樣子,比慧貴妃往日如何?”


    皇後溫婉含笑,隻是不語。慧貴妃飽含了醋意道:“皇上不就是喜歡舒嬪這樣的矯情樣子麽?何必拿臣妾來比呢。”


    到了如懿時,她卻隻捧出了一壺醋來,含笑道:“臣妾比不得各位姐妹的手藝,做不好餃子,特意用紅玫瑰花瓣釀了一壺醋來。吃餃子少不得醋,臣妾就當略作點綴吧。”


    皇帝薄薄的笑意卻溫煦異常:“朕若要吃餃子,必少不得醋,否則也是食不甘味。你的東西雖不是最要緊的,卻是最不能少的。”


    皇後注目含笑道:“你這點點綴,卻是怎麽也少不得的。嫻妃,難怪皇上對你如此牽掛,連在冷宮裏都要一意放你出來呢。”


    如懿不卑不亢,隻是略略含了淡薄的笑意:“有皇後娘娘日夜掛懷,皇上與皇後夫妻一心,自然也是掛懷臣妾的。”她轉過頭,看著打扮清貴卻神色鬱鬱的慎貴人道:“阿箬,你也是一樣的,是不是?”


    此時阿箬已是皇帝的妃嬪,如懿仍以舊時稱唿相對,顯然未曾把她十分放在眼裏。慎貴人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強忍著不敢發作,隻是悶頭灌了一盅酒。


    皇帝望著阿箬,和顏悅色笑道:“慎貴人是該喝酒盡興。如懿為慎貴人舊主,如懿脫離冤屈,終於讓朕知道她不是謀害怡嬪與玫嬪皇嗣之人,沉冤得雪。慎貴人乃是如懿的舊仆,理應同慶。”


    皇帝字字句句,唿阿箬為“慎貴人”,對如懿隻以名字相喚,親疏早已十分明顯。阿箬最恨旁人提她是如懿的舊婢,早已窘得滿麵通紅,握著酒盞的手輕輕發顫。皇帝卻話鋒一轉,隻笑道:“為表你主仆二人同慶之意,朕便打算封你為慎嬪,你意下如何?”


    這樣驟然封嬪,比之舒嬪的恩寵萬千,出身顯赫,更是出人意料。且嬪位是一宮的主位,身份貴重,宮中已有玫嬪、舒嬪與嘉嬪,不是生子,便是家世顯要,且獲寵多年,僅次於撫養兩子的純妃和在潛邸便為側福晉的嫻妃如懿,地位不可謂不貴重。如此一來,不禁連皇後亦變色,還是嘉嬪忍不住道:“皇上便這般喜歡慎妹妹麽?慎妹妹與臣妾住在一起,豈不是啟祥宮有了兩位主位了?”


    皇帝舉了酒盞在手,唇邊含了一縷俊美笑意:“自然。若不喜歡,朕也不會親自取一‘慎’字為慎嬪的封號。”嘉嬪微微咬了咬唇,隱忍著怨怒。皇帝眼波一轉,卻輕笑道:“正如嘉嬪你的封號,嘉為美好之意,朕也十分喜歡。所以,哪怕慎貴人封了嬪位,啟祥宮的主位也隻有你一個。”


    如此,嘉嬪才稍稍平息醋意,卻深深剜了阿箬一眼。阿箬逢了這樣的恩賞,本該高興不已,可那高興也是損兵折將的,她隻好撐著站起來,冷汗涔涔地行禮:“臣妾多謝皇上厚愛。”


    皇後一襲天水鵝黃的衣裳,耳邊一對珊瑚紅墜子搖曳生輝,笑得極柔和,道:“方才敬事房的人來了,在外候著呢。看來皇上今夜是要陪慎嬪,不必再翻牌子了。”


    皇帝握一握皇後的手道:“果然皇後知朕心意。”


    皇後向著阿箬溫和道:“那麽慎嬪,你先迴去準備著去養心殿侍寢吧。”


    這句話恰到好處地解了阿箬的尷尬,她才起身,嘉嬪便道要迴去看四阿哥,也起身告辭了。海蘭有著身孕不便,如懿便也陪著她先迴去,隻留了舒嬪與玫嬪二人隨侍在側,皇帝倒也十分愜意。


    如懿扶著海蘭正轉過長街,卻見嘉嬪站在慎嬪跟前,冷笑不已:“不要以為封了嬪位就目中無人,在啟祥宮中主位隻有一個,就是本宮。哪怕是嬪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呢。你索綽倫氏不過是小姓出身,你阿瑪再有治水的功績,也不過是在慧貴妃父親手下當差,小小知府而已。”


    阿箬扶了侍女的手,倒也毫不退怯,隻是笑吟吟道:“姐姐是嬪位,我也是嬪位,我年紀比你小,自然該尊您為姐姐。至於別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妾侍,平起平坐罷了,誰又比誰高貴呢。”


    嘉嬪氣得神色大變,卻也自矜身份:“平起平坐?且不說本宮是皇四子的生母,玫嬪雖然出身南府,好歹生過孩子,資曆怎麽也比你高些。舒嬪更不用說,葉赫那拉氏女兒,又是太後親選賜予皇上的。若要論資排輩,本宮自然是嬪位中第一,玫嬪與舒嬪再次,你不過是屈居末流而已。”


    嘉嬪的侍女麗心也是個口舌伶俐的,立刻道:“還沒恭喜慎嬪娘娘呢,為著您的舊主嫻妃娘娘出了冷宮,皇上才賞您這個嬪位,口口聲聲還提著您與嫻妃娘娘的主仆情分。其實想想也不對,當年是您揭發了嫻妃娘娘毒害玫嬪與怡嬪的皇嗣,今日皇上卻金口玉言說嫻妃娘娘蒙冤。依奴婢看,這封賞嬪位竟是在打您的耳刮子呢。”


    阿箬扶了侍女新燕的手,禁不住渾身亂顫,伸手朝著麗心的臉頰便是一掌,她手上戴著純銀的玳瑁護甲,那一掌用力極深,便在麗心白嫩的麵頰上留下了兩道血痕。


    麗心到底有些害怕,縱然滿眼裏淚水亂轉,卻隻能捂著臉不敢出聲。如懿冷眼看著,笑道:“這裏風大,要不要先迴去?”


    海蘭撫著肚子道:“這樣好看的戲,我肚子裏的孩子合該多看看。長大了也不至於吃旁人的虧太多。”


    如懿替她正一正風帽,二人相視一笑,便在暗處站定了不動。


    嘉嬪看著麗心挨打,卻換了和顏悅色的笑容,嬌聲道:“哎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了,何苦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來了。麗心,好歹人家已經熬成了小主,你便受她這一掌,當受教了,也學學她怎麽沒日沒夜爬了皇上的龍床。”


    麗心捂著臉道:“奴婢可不敢背著自己的主子偷偷勾引皇上這麽沒廉恥,更不敢背棄主子誣陷主子。不管挨了慎嬪娘娘多少巴掌,奴婢都是學不會這些下三濫的本事的。”


    嘉嬪連連頷首微笑,驟然伸出手打了阿箬一個耳光。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阿箬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嘉嬪臉上笑得悠然自得:“這一掌,是教你學乖,尊卑自在人心。別以為得了位分,得了皇上的寵幸,旁人就忘了你是怎麽使盡下作手段勾引的皇上。連奴才們都瞧不上呢!”


    嘉嬪得意的輕笑聲落在風裏格外響亮,被宮人們簇擁著一搖三擺揚長而去。阿箬慢慢地撫著臉頰,自嘲似的笑道:“新燕,你瞧,人人都瞧不起我。哪怕我封了嬪位,在她們眼裏,我不過是個奴婢罷了,永遠隻能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奴婢。”


    新燕忙扶著她,好聲好氣道:“小主別往心裏去,嘉嬪不過是仗著自己生了個皇子罷了。她自己也不過是個貢品似的異族貢女罷了,小主可是純正的滿洲血統呢,來日若生下了一兒半女,豈不比她尊貴。<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mianhuatang.info</strong>本來呢,您還沒有子息,皇上就那麽寵愛您了。”


    阿箬的笑聲裏帶了幾許哭腔:“你也覺得皇上是寵愛我的?”


    新燕奇道:“小主,您這是怎麽了?皇上常常翻您的牌子,賞賜也是最多。哪怕舒嬪新貴得寵,皇上也沒忘了您呀。您看,嘉嬪再囂張刻薄,也不過是妒忌您罷了。”


    阿箬神色淒惶,連連點頭道:“是啊,她們都是妒忌我,她們都是妒忌本宮。可是是誰把我抬到這種人人妒忌刻薄的地方來的。我承寵這些年,除了皇後和慧貴妃,幾乎沒看過旁人的好臉色,連慧貴妃,偶爾也是冷嘲熱諷的。到底是誰把我拱到這種人人為敵的地方來的?”她的哭腔越來越悲愴:“皇上翻我的牌子最多,可是誰知道……”她說到這裏,卻捂著嘴不敢再出聲了,隻是畏懼地看著四周,愴然落下淚來。


    新燕不解其意,隻得道:“小主別傷心了,今兒是您封嬪的大好日子,等下還要侍寢呢。奴婢趕緊陪您迴宮,替您拿雞蛋揉揉臉,別叫皇上看見了,可不好呢。”說著,連攙帶扶陪著阿箬走了。


    如懿聽得有些疑惑,便問:“皇上翻阿箬的牌子最多,難道有什麽不對麽?”


    海蘭也是疑慮重重:“這些年阿箬可算是恩寵深厚,皇上對她頗為厚待,屢屢晉封賞賜,能有什麽不妥?可是聽她今日這話,怕是有些緣故在裏頭呢。也是,集了一身寵愛,難免招怨。偏她的根基又不夠厚,自然誰都能撂臉色給她看了。”


    如懿冷冷道:“榮華富貴是她自己求的,自然了,這種羞辱欺淩,也是她自己求得的,還有什麽可怨恨的?”她扶住海蘭的手:“我看你晚膳用了那麽多,不過幾個餃子而已,便這麽開胃麽?可別撐著了,還是傳江太醫來瞧瞧吧。”


    海蘭迴到宮中飲了一盞消食茶,笑道:“才喝了消食茶,又覺得有些餓了。葉心,你去瞧瞧,小廚房有什麽可吃的?”


    葉心答應著去了,如懿道:“雖說過了四個月胃口會大好,但你也有六個多月身孕了,怎麽還是這樣開胃,吃得太多,旁的倒沒什麽,倒是你身上更見胖了。”


    海蘭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左右身上是不能見人了,若再不吃一些,怕虧了肚子裏的孩子,更不值了。”


    正說話間,葉心端了一疊豆腐皮包子並一碗蝦仁餛飩上來。海蘭才吃完,江與彬便進來請了安道:“嫻妃娘娘萬福,海貴人萬福。”


    如懿笑著招手道:“無事也非得叫你來看看,你看海貴人,懷著身孕一天吃許多頓,胃口好得教人害怕,到底是怎麽了?”


    江與彬搭了脈,看著桌上的空碟子道:“海貴人胃口大開,無妨啊。不過看著,是比前幾日又圓潤了些。”


    正說著,綠痕端了一盞藥上來道:“安胎藥已經成了,貴人快喝吧。”


    海蘭端起碗正要喝,江與彬忽然止住,道:“小主是按著微臣開的安胎藥方子喝的麽?”


    海蘭立時警覺,放下藥碗:“怎麽?有什麽不妥麽?”


    “味道似乎不太對?”江與彬立刻接過藥碗一嗅,即刻吩咐綠痕,“把剩下的藥渣拿來我瞧瞧。”


    綠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過片刻用盤子裝了一把藥渣。江與彬抓起藥渣嗅了又嗅,又揀起一點放在口中仔細嚼了,奇道:“奇怪,味道雖然不對,但居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藥。”


    如懿急道:“那到底是什麽?”


    江與彬道:“微臣斷然不會嚐錯,微臣開的安胎藥裏被人足足地添了別的東西,可這東西不是壞東西,是開胃的好藥,可的確不是微臣方子裏有的。”


    如懿轉念道:“開胃的好藥?是不是吃了會胃口奇好,不斷進食,然後發胖。一旦發胖……”


    江與彬道:“孕中發胖,也是常見的,隻是海貴人胖得比常人快,大約是跟這個藥有關。孕婦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膚承受不住,便容易開裂形成紋路。”


    海蘭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憤恨之色大盛:“而這種紋路,哪怕生產之後,也無法褪去,終身附著身上,讓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江與彬目瞪口呆:“貴人這麽說,難道……”


    海蘭緊緊握住手臂,恨聲道:“已然生在身上,無法根除了。”


    江與彬凜然道:“貴人放心,微臣一定盡心盡力,替貴人研習藥性,力求除去。”


    海蘭緊緊握拳,含淚道:“你是有心了。隻是我的藥一直是綠痕照管著的,綠痕是信得過的人,這些開胃的藥又是怎麽加進去的?”


    綠痕慌得趕緊跪下道:“小主明鑒啊小主,奴婢從太醫院領了藥來就小心謹慎,連著煎藥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沒有旁人插手過啊。奴婢更不懂得什麽藥材能開胃,斷斷不敢擅自加在裏頭了。”


    江與彬沉吟道:“藥方是微臣開的,藥材是太醫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後微臣看過了無妨。但太醫院人多手雜,在交到綠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動了手腳也未可知了。微臣迴去之後,必得細察。”


    海蘭忍著淚,臉色漸漸沉著,沉吟道:“這事細察出來是誰便可,不必聲張。”


    江與彬滿臉疑惑,如懿含著恨意歎息道:“換了我,也決不能相信無端端加了這個藥是為了你好。倒是出這個主意的人,借著與人無害的樣子行陰毒之事,實在是可怕可恨。隻是這事即便張揚了開來,皇上也隻會以為那人是無心之失甚至是好意為之,倒成了咱們小人之心了。還是不說也罷。”


    海蘭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一條條蜿蜒的青色小蛇,噝噝地吐著芯子:“這樣會算計人,真當是厲害!我算是記住了,隻當自己吃一塹長一智吧。隻是江太醫,以後得勞煩你多費心了。”


    江與彬赧然道:“嫻妃娘娘在冷宮時,微臣難免分心,不能麵麵俱到。說來,也是微臣失職。往後,微臣一定會格外小心的。另外,待貴人生產之後,微臣也會配好藥膏,給貴人塗抹身體,以求消去紋路。”


    海蘭靜靜地望著外頭漆黑如墨的天色,仿佛是望著自己望也望不見的前路。她眼中淚光一閃,終究是忍住了,輕聲道:“姐姐,我隻有你和孩子了。”


    如懿安慰地拍著她,和她緊緊依靠在一起。她們的影子落在牆上,像一道單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陣風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阿箬裸露著身體,從被子底下一點一點努力地鑽上去。黑洞洞的被窩裏,她感覺得到皇帝年輕的身體就在她身側,隔著薄薄的絲綢寢衣,散發著熱烈的氣息。她熟門熟路地從被窩裏探出頭來,望著明黃色的宮樣帳楣,密密的龍騰祥雲繡花,帳外的燭火照在上頭,混淆著帳上所繪碧金紋飾,華彩如七寶琉璃,璀璨奪目,直刺入心。


    她緊緊地擁住皇帝,想要伸手解開他寢衣上第一顆扣子。皇帝一動不動,隻是嗤地一笑,帶著冷冷的餘音,嚇得阿箬趕緊縮迴了手。


    皇帝的口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在做什麽?”


    她鼓足勇氣仰起了臉,望著皇帝如盛開的唐棣般炫目的麵龐,低低哀求道:“皇上允許奴婢侍寢,奴婢……奴婢是來侍奉皇上的。”


    皇帝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隨手抖開赤色撚金龍紋緞被,散漫看了一眼道:“哦。已經脫得一幹二淨,是來侍寢了。”


    阿箬麵紅耳赤:“規矩如此,奴婢也是遵照祖製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你侍寢三年了,自然學會了如何侍寢,還要按著敬事房那一套來麽?”


    深赤色的緞被上,以玄黑絲線繡著猙獰的五爪蟠龍,龍爪以金線刺繡而成,尖亮銳利宛如鮮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撓進她的血肉中去。阿箬顧不得害羞,以自己鮮活的肉體貼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滾燙去溫熱他,婉聲求懇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寢三年,隻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寢。這麽久了,就讓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經心地拂過她的身體,臉上雖然帶著那樣疏懶的笑意,目中卻隻有清寒的冷薄:“是麽?朕第一次許你侍寢,是你求仁得仁,一心隻想做朕的女人。朕許了你,也是告訴你,你這一輩子,既然侍寢過朕,那麽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後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寢,也賞賜你,給你榮華位分,但再沒有碰過你,你卻不知道為何麽?”


    阿箬又窘又羞,愧恨難當,隻是無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臉色慢慢冷下來:“既然知道自己隻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邊。”


    阿箬滿臉紫漲,殿中並無她的衣物,隻得扯過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


    皇帝淡淡道:“從前怎麽伺候朕過夜的,還是老規矩。”


    阿箬赤著腳,跪倒在榻邊。皇帝寢殿本是金磚墁地,那地磚油潤如玉,光亮似鏡,質地密實,脆若金石,雖然上頭鋪了厚厚一層錦毯,但她披著薄薄的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堅硬逼迫上膝蓋,一點一點觸痛了神經。


    皇帝閑閑地看著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邊,給你這麽高的榮寵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別妄失了分寸,你永遠是嫻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後,你自要分得清楚。”


    起初的時候,這樣的言語也讓阿箬覺得羞慚欲死,然後這些年下來,每每如是,她也漸漸慣了,隻是麻木地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轉身,忽然察覺她臉上的紅腫,便問道:“挨了誰的打?”


    阿箬愣愣地道:“皇上寵愛奴婢,嘉嬪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個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為奴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願要得這些恩寵,就要心甘情願受這些罪。”


    皇帝床帳的帷簾內疏疏朗朗地懸掛了三五枚塗金鏤花銀薰球。那薰球鏤刻著繁麗花紋,精雕細鏤,纏枝紋樣清晰可辨。球內盛有安息香,絲絲縷縷纏擾的香氣噴芳吐麝,幽然隱沒於畫梁錦繡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這般無聲無息地彌散殆盡了。阿箬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絲淒微的笑意,終於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給奴婢一個明白。您既然寵幸了奴婢,也給了奴婢外人羨慕的恩寵,為什麽您背過身要這麽待奴婢?難道您是貓兒,當奴婢是一隻卑賤的老鼠逗著玩弄麽?皇上!”


    皇帝轉過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經成全了你,你還要怎樣?記得朕給你的封號是什麽嗎?慎,就是要你謹小慎微。這麽多年你都這樣侍寢下來了,怎麽今天倒沉不住氣了?”


    阿箬披著單薄的毯子,渾身顫抖,眼底閃過一絲淒厲的微光,磕了個頭道:“皇上,求您給奴婢一個明白。您既然不喜歡奴婢,為什麽要這樣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這麽待你,誰知道你又要做出什麽事來?你也念著朕的好吧,沒朕這樣寵著你,你早折在誰手裏也不知了。”


    阿箬咬了咬牙,蒼白著臉道:“是不是因為嫻妃娘娘的事,皇上覺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這麽折磨奴婢替她出氣?”


    皇帝的聲音漸漸慵懶下去:“出氣?誰要出氣自己出去,朕懶得理會。”他翻個身:“好了。朕乏了,有什麽話,往後再說吧。”


    阿箬跪在那裏,看著皇帝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唿吸聲。外頭的梆子聲一聲遠一聲近地遞過來,她癱軟在地上,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這樣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迴去的太監是二更時分到的,按著規矩在皇帝寢殿外擊掌三下,低低喊了聲“時辰到了”,便由李玉帶著人重新將她裹了起來,送入養心殿後的圍房穿戴整齊,用一頂小轎抬迴她自己宮中。


    阿箬受了一夜的折騰,迴到自己宮中也是睡意全無。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來道:“小主侍寢,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


    阿箬含了淚冷笑道:“侍寢?我倒是真累著了。”她轉頭打量著宮裏的陳設,突然怒道:“本宮已經是皇上親口所封的慎嬪,為什麽本宮宮裏的陳設布置還是按著貴人的位分來的?內務府怎麽這樣憊懶不識好歹?”


    新燕為難道:“方才內務府的人已經來過了,說皇上皇後都力圖節儉,左右小主還沒行冊封禮呢,所以嬪位該用的東西也不擺上了。”


    “冊封禮?”阿箬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時說過要給我冊封禮?原來不過是讓我白擔一個虛名罷了。”她說罷,霍地起身,取過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幾上能見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個稀爛。新燕這一嚇可非同小可,急忙攔下了道:“小主,小主,您這是怎麽了?今兒可是您剛封嬪位的大喜日子啊,怎麽能動氣呢?這若傳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麽議論您呢?”


    阿箬發瘋般地砸著東西,涕淚橫流:“我怕什麽?我還怕什麽?這樣生生被人作踐,砸幾樣東西還不能麽?我是慎嬪,我是慎嬪,這幾樣東西還砸不起麽?砸了誰又能拿我怎麽樣?”說罷,她舉起一個青玉佛台便要砸下去。


    新燕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攔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別糊塗了。這個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貴人的時候皇上賞的。小主,您要生氣就打奴婢幾下吧,可千萬別砸了這個,更別氣傷了自己的身子。”


    阿箬滿臉是淚,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裏還有我這個人麽?我不過就是件玩意兒,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踐的。”


    阿箬心酸地哭著,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過去。新燕看著滿地狼藉,歎了口氣,躡手躡腳地收拾了起來。


    趁著阿箬鬧累了沒醒,新燕一大早便往慧貴妃宮裏走了一趟。慧貴妃正在梳妝,由著宮女蘸了桂花水,一點一點篦著頭發,聽新燕說完,便有些納悶:“昨夜她剛封了嬪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時候,有什麽沉不住氣的,偏要這樣迴來鬧?”


    新燕一無所知,隻得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隻是伺候了慎嬪這幾年,隻覺得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從前不過是動不動就打罵下人,有時候也問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寵愛她?”


    “皇上是不是真寵愛她?”慧貴妃疑慮地轉過頭,“自從嫻妃進了冷宮,她的恩寵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嫻妃出來了,她恩寵不衰,還想怎樣?”


    茉心一邊替慧貴妃挽發髻,一邊道:“皇上雖然寵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的立冬家宴上,一口一個主仆,分明是瞧不上慎嬪的出身。還說當年的事嫻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閃了一下梳子,扯到了慧貴妃的頭發,忙嚇得跪下了。


    慧貴妃迴頭,不悅地橫了茉心一眼,怒道:“做什麽呢?你的爪子越來越不會當差了?”


    茉心嚇得直打寒噤:“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奴婢隻是想到皇上說嫻妃蒙冤,會不會翻查當年的事,牽連到咱們。”


    慧貴妃努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繼續梳好發髻,方懶懶道:“如今嫻妃放出來了,皇上自然要找個借口說她蒙冤,否則怎麽讓人心服呢。再說了,真要細細追究起來,反正當日反口咬定嫻妃下毒的人,不是咱們。”


    茉心還是有些害怕:“小主說得是,可是慎嬪人不會咬出咱們來麽?”


    慧貴妃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金鳳斜簪,雲鬟半偏,翠鈿疏散,取過一把透雕雙鳳紋玉梳斜插在腦後青絲上,看了看滿意了,才道:“她阿瑪到底在本宮父親手下當差,她有幾個膽子連累家人?再說了,她連自己的主子都能背棄,安知不敢冤枉咱們。好了,新燕,你就迴去好好伺候著吧,慎嬪有什麽動靜,記得隨時來迴報。”


    新燕答應著退下了。慧貴妃看了茉心一眼,佩上一對翠綠水滴耳環,容色淡淡道:“你有話要說?”


    茉心道:“奴婢隻是看不慣慎嬪罷了,一時這樣得寵,連小主都越過去了,一時又這樣鬧脾氣,不知檢點。”


    慧貴妃輕蔑地撇撇嘴:“也難怪她,嫻妃出來了,她自然會怕。”


    茉心道:“其實奴婢一直都不大放心。當初小主罰她跪在雨地裏,後來她怎麽肯為咱們所用?且這些年,連皇後娘娘都那麽抬舉她。”


    慧貴妃嫣然一笑,百媚橫生:“當初皇後娘娘親自去籠絡她,又將她阿瑪調到本宮父親麾下以作挾製,她才能安分效忠這麽多年。不過從一開始,長春宮和咱們的意思都是一樣的。阿箬,不過就是顆隨時可棄的棋子。因為隨時可棄,所以不在乎她如何得寵了。”


    茉心滿麵堆笑道:“小主遠見,奴婢實在不及。”


    慧貴妃唇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很快又收斂了,歎息道:“所有的遠見,都是皇後娘娘的遠見。本宮算什麽,即便皇上抬旗,又倚重父親,可本宮的出身到底擺在那裏,永遠也洗脫不去。”慧貴妃黯然道:“而且本宮承寵多年,你聞聞,殿中的坐胎藥氣味濃得都散不去了,可本宮還是懷不上一兒半女。”


    “可是皇後娘娘親生的二阿哥也死了,不比小主好多少。”


    “二阿哥死了,也被追封為太子。皇後娘娘好歹還生育過,好歹還有三公主。哪像本宮,本宮的肚子是空的,孩子一天都沒有來過。”


    慧貴妃越說越急,不覺泫然,茉心最怕她想到孩子,一想到便要傷心許久,忙勸道:“小主就是心太急了,所以一直懷不上孩子。隻要小主放寬心,皇上又常來,那股子運氣一到,自然想什麽有什麽了。小主,時候不早,咱們也該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了。小主去長春宮不是一向最勤最準時的麽?”


    慧貴妃看了看天色,頷首道:“是該走了。皇後再溫柔謙和,到底也是滿蒙顯貴出身,本宮即便位分再高,也不能不依附她,才能在宮中站得更穩,走得更遠。”


    這一日宮嬪們齊聚皇後宮中請安,皇後看著如懿的手腕,溫婉含笑若春水碧波:“本宮記得昔日賞賜給嫻妃妹妹一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怎麽這些日子都沒見妹妹戴著,可是不稱心了麽?”


    如懿心頭一凜,恍若一根尖銳的芒刺被人深深刺入,又唿嘯拔出,她維持著麵容上清淡適宜的笑容:“蓮花鐲上赤金絲有些鬆散了,得空得叫人去絞一絞才好。”


    皇後頷首道:“可不是,那原本是一雙一對的,本宮獨留給了你與慧貴妃。若是讓人絞好了,總要時時戴著,才是咱們潛邸姐妹不同尋常的情分。”


    慧貴妃笑道:“皇後娘娘厚愛,臣妾日日戴在身上,一絲一毫也不敢鬆懈相待呢。”


    如懿心中冷笑不止,卻聽皇後道:“皇上興之所至,突然想到要放嫻妃妹妹出冷宮,連本宮這個皇後也是事後才得知。可見這些日子皇上有多想念妹妹了。”


    慧貴妃插嘴道:“隻是說來也奇怪,皇上既然這樣愛重嫻妃,怎麽嫻妃出來這幾日,皇上都沒有召你侍寢呢,反而是慎嬪妹妹伺候得多呢。”


    如懿隻是淡淡含笑,寵辱不驚:“若是以肉身相伴便為情愛珍重,那世人何必還要在意於情意呢?”


    純妃含笑道:“數年不見嫻妃,說話倒是越來越有禪意了。”


    如懿以溫和目光相迎,道:“純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宮清靜,便於剔透心意。我隻是覺得,有皇上牽掛,能得以重見天日已是難得,何必還妄求肉身貼近。”她轉眸凝視皇後:“何況即便夫妻日日一處,同床異夢,表麵討人歡喜,私下做著對方不喜不悅之事,又有何意趣呢?”


    皇後渾然不以為意:“嫻妃這話本宮聽著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國之君,更是後宮所有人的夫君,隻要皇上心裏有你們,何必爭寵執意,爭奪一時的寵幸呢?如嫻妃一般淡泊無為,其實才是更有所為呢。”


    嘉嬪哧一聲笑道:“咱們自然比不得嫻妃娘娘的本事,連嫻妃娘娘身邊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厲害,抓著皇上不放呢。”


    嘉嬪一向抓尖要強,皇後也不理會,隻道要陪三公主習字,便吩咐各人散了。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才步出長春殿庭院,卻聽後頭一聲唿喚,“嫻妃娘娘”,轉頭過去,卻見阿箬扶著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攔在她身前道:“嫻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向娘娘問一個明白。”


    惢心恭謹地向她福了一福,恪守著奴婢見小主的禮儀。阿箬的臉上閃過一絲淩蔑的得意。如懿不欲與她多費口舌,便問:“什麽事?”


    阿箬逼近一步:“聽說嫻妃在冷宮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宮後皇上又見過你一次,你是不是對皇上說了什麽?”


    如懿抬一抬下巴,驕傲道:“你以為本宮說了什麽?”


    阿箬的臉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訴皇上,是我給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訴皇上,當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


    如懿清朗一笑,迫視著她道:“本宮說了什麽很要緊麽?本宮見了皇上幾次,你侍寢侍奉又見了幾次,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邊,難道見的麵說的話不比本宮多麽?還需要在意本宮說了什麽?皇上寵信你,自然會信你,你有什麽好怕的?”


    阿箬麵色蒼白,與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鮮豔裝扮並不相符,她踉蹌著退了一步,強自撐著氣勢道:“我有什麽好怕的?我自然什麽都不怕。”


    如懿的目光從她身上拂過,仿佛她是一團空氣一般透明無物:“你能這般自信無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蕩就好,自然不會把你心裏的鬼帶到皇上心裏去。可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心裏的鬼帶給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說什麽,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


    說罷,如懿正見純妃出來,向她招著手,便笑吟吟上前,陪著純妃一同走了。純妃朗聲笑道:“你也是。和她費什麽話,忘了當初她怎麽害你的麽?”


    如懿淺淺微笑:“我沒忘,她自然更忘不了。”


    純妃親熱地挽過她笑道:“大阿哥一直養在我宮裏,可想著你了。你若得空,便去我宮裏坐坐吧,也看看我待大阿哥盡心不盡心?”


    如懿忙道:“姐姐說這話便是寒磣我了。大阿哥養在姐姐宮裏,那便是姐姐的孩子,自然沒有不盡心的,我巴巴兒地跑去,算是什麽呢。”


    純妃笑道:“隻是因為妹妹受了委屈,所以大阿哥暫時寄養在我宮裏。如今妹妹出來了,遲早也是要還到妹妹宮裏的。這樣,嘉嬪有四阿哥,我有三阿哥,妹妹也有大阿哥,那大家都是一樣的了才好呢。”


    如懿見她說得半真半假,一時倒也不敢應對,隻好笑著道:“純妃姐姐說哪裏話?你到底是生養過三阿哥的,自然比我更會撫養孩子,不像我毛手毛腳的。且姐姐不知道呢,姐姐看方才阿箬對我的口氣,我雖出來了,怕也是被人虎視眈眈,自顧不暇呢,哪裏還顧得到大阿哥!”


    純妃打量著她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大阿哥便一直養在我宮裏了?”


    如懿謙和微笑,推心置腹道:“我本不是大阿哥的親生額娘,如今姐姐養育得大阿哥這樣好,我又怎敢腆著臉要了大阿哥去,便是皇上也不肯啊!”


    純妃不動聲色地籲出一口氣,拍著她的手關切道:“如今妹妹先把身子養好,慎嬪那狐媚子魅惑皇上多年,又目中無人,得空必得好好料理了她,妹妹才能出當年那口惡氣呢。”


    如懿笑盈盈道:“有姐姐這份心意,我便安心了。”


    接連幾日下去,阿箬便稱病一直不出門了。如懿喚來江與彬一問,方知阿箬氣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緣由無從得知,卻總也叫人有點揣測,太醫院的藥輪番端進去,阿箬也不見得好,見過的人隻說,人都幹瘦了下去,是病得厲害呢。


    如懿得知也不過輕彈指甲,她才剛出冷宮幾天,阿箬便自己被自己弄病了,落在他人的口舌裏,總以為阿箬是心虛,又禁不住去揣測,是不是給如懿下砒霜,是她的主意。趁著阿箬這樣病著,惢心也有些沉不住氣,私下裏便對如懿道:“小主若是不願意,這樣的醃臢事便交給奴婢去做吧。反正當年害小主的人實打實就是阿箬,咱們就算害她一迴,也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如懿輕輕地啜著碧清的茶水,便道:“那麽你待怎樣?”


    惢心咬了咬唇,眼中卻毫無畏懼之色:“不過是找江與彬,給她下點好東西罷了。”


    如懿取過桌上一枚香砌櫻桃,慢慢含了道:“不妥。我聽著前幾日阿箬的口氣,越發覺得皇上待她並不是隻像咱們看到的一般。既然皇上並不如表麵這般待她好,說了我是蒙冤受屈還要對她的位分不降反升,一定有所道理。這個時候,倒不便咱們下手了。”


    惢心見如懿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勸。倒是江與彬來請脈時,如懿暗地裏囑咐道:“阿箬的病既然是心病,那麽不要治好了她,也不要治壞了她。”


    江與彬抬眉一笑,似有千萬把握:“小主的吩咐,太醫院上下都接到過了。每一位太醫都心中有數。”


    如懿閉目片刻,聞著殿外幽幽梅香,清寒入鼻:“是皇上?”


    “皇上,與皇後。”


    如懿的心思卻不在阿箬身上,問道:“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近日我見慧貴妃,看她的氣色大不如三年前了,慧貴妃與我一樣,都得過皇後那串摻了零陵香的手鐲,為什麽還有人要多此一舉給她下那些讓她身體病更重的藥,是怕零陵香的藥力不夠麽?”


    江與彬沉吟道:“或者有人防慧貴妃比之防小主更甚。更或者有人與皇後娘娘不謀而合。”


    如懿微微沉吟,將錦匣中所藏的碎珠玉鐲取出,交到江與彬手中:“你去,找外頭靠得住的人,將裏頭的零陵香丸取出,玉鐲我如常戴上,也好讓皇後安心哪。”


    江與彬收過,眼中滿是脈脈情意,看了一眼惢心道:“小主的吩咐,微臣自當盡心竭力。”


    如懿點頭:“幫過我的人,忠心於我的人,我都不會忘記,自會一一還報。對了,淩雲徹……”


    “小主放心。按著小主的吩咐,已經調出了淩雲徹。如今,他已經是戍守坤寧宮的侍衛了。”


    本該是帝後大婚所居的坤寧宮,自順治朝後便成了薩滿敬神之地,既尊貴,又清靜,果然是個好去處。


    如懿仰起頭,看著窗外澄碧的天空,暗暗想著,如此,也算是給了淩雲徹一個好出路了。自然,往後如何,還是看他自己了。


    人人,都隻能由著自己走完這條路,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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