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茶樓有上百年的曆史,是真真切切的老字號,茶葉的品質與烹茶的技藝都是首屈一指的,很多大人物也都願意來這裏飲茶。朝堂之中的文官領袖,禦史大夫文如秋每月初七,若無他事纏身,便會來到這裏二樓的雅間,用去小半個上午的時間品茶。


    今天正好就是初七,在顧空弦要的那壺白毫銀針幾乎水盡的時候,文如秋出現了,麵容古井無波,身穿一襲青色長袍,從人也隻有一個小童。


    茶博士看見了文如秋連忙上前,恭敬地將文如秋往二樓引去。


    這時候宗洛也起身了,不過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去吧。”顧空弦給他以鼓勵。


    宗洛往出邁了幾步,可是又迴頭看向兩位總旗。


    謝羽邊往嘴裏塞著糕點邊說道:“你小子剛才不是信誓旦旦要協助我們嗎,就讓你陪老頭子聊聊天都這麽扭捏啊!”


    宗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唿出去,心中也不斷給自己打氣,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憑借一瞬間激發的勇氣,宗洛噔噔噔地上了二樓,正好看到剛剛那名小童在一出屋門前站立,想來文如秋便是這其中的雅間。


    “講武堂學生宗洛,請求拜見禦史大夫文大人。”宗洛也曉得禮數,先向那個小童這樣說道。


    那小童眉清目秀,兩眼很好奇地看著宗洛。之前文如秋就曾交代過他,今天肯定會有人到這裏來拜見,讓他不要阻攔,這小童本來以為會是什麽大人物,不想竟然是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少年。


    “進去吧。”小童側開身子,將屋門打開。


    宗洛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容易,這小童連請示都沒有就直接放自己進去,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道謝,進到屋內。


    屋內的文如秋正在品茶,看到宗洛進來,也不驚訝,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坐吧。”


    “哦。”宗洛呆呆地坐了下來,可又想到失了禮數,連忙又站了起來,施禮說道,“講武堂學生宗洛,見過文大人。”


    文如秋慈祥地笑道:“不用拘禮,隻管坐下吧,你來這裏,是顧空弦與謝羽兩位總旗讓的吧,是為了那件兇案?”


    宗洛吃了一驚,文如秋那深邃的雙眼好像能把自己看透一般,不過他也照實迴答,的確是兩位總旗讓他來的,不過卻不是為了那件兇案,隻是說讓他上來與文如秋閑聊,宗洛不知用意是什麽,摸不到頭腦。


    文如秋好像也沒有想到讓宗洛來這裏隻是閑聊,不過他卻沒有驚訝,反而是與宗洛真的閑聊了起來。


    “想來兩位總旗正在下麵飲茶吧。”


    宗洛越來越吃驚了,麵前的文如秋好像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般,想想那小童並不通報便讓自己進來,也應該是文如秋已經算到了會有人拜訪。


    “文大人怎麽知道?”宗洛不禁問道。


    文如秋喝了一小口茶,眯起眼睛細細品味其中滋味,然後說道:“進來的時候看到了。”


    原來是這樣,宗洛不知什麽滋味湧上心頭,突然感覺有些好笑。


    文如秋提起茶壺,將自己的茶杯滿上,然後又把一個空茶杯放在桌子上,同樣倒上茶水。


    “其實隻要看到你在這裏,可想而知那兩位總旗也肯定就會在附近,畢竟你會是破案的關鍵啊,昨晚他們兩個居然還為了你身陷險境,那肯定不會放任你一個人獨行的。”


    宗洛一想,也果然是這樣,但馬上想到文如秋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昨天那些黑衣人真的就是冬蛇?雖然兩位總旗隻是讓他上來與文如秋閑聊,但宗洛認為肯定是想讓自己從文如秋這裏探出些口風。


    “都讓你坐了怎麽還不坐?來,坐下喝杯青茶。”文如秋的話打斷了宗洛的思路。


    麵對著禦史大夫,宗洛連忙口稱:“怎敢怎敢。”還是站在原地。


    文如秋伸手示意讓宗洛坐下,說道:“今天這裏隻有兩個在這茶樓碰到而又坐下閑聊的人,沒有什麽禦史大夫,也沒有什麽探案少年。”


    宗洛臉一紅,連忙稱謝坐下,然後看著桌上不到半臂遠的那杯茶,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文如秋是在給自己倒茶,這讓他受寵若驚。


    “嚐一嚐這青茶。”文如秋說道,“我可是不愛茶之人,茶的優劣我也品不出來,不過這青茶喝下去有甘甜的味道,每次來這裏我都會要這麽一壺。”


    宗洛謝過,學著之前顧空弦的樣子抿了一口,剛剛入口有那麽一絲茶的苦味,不過茶水流入咽喉,卻又感覺齒頰留香,迴味甘甜。


    “怎麽樣?”文如秋問道。


    宗洛其實並不愛喝茶,這青茶的確給他特別的感覺,可也算不上喜歡,也隻能說著不錯,然後好像是為了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直接一口將杯中的茶水全倒入嘴中。


    文如秋目光如炬,很容易看穿宗洛的想法,不過並沒有什麽不快,反而笑著說道:“你這孩子,牛嚼牡丹,上品的停雲烏龍哪是這個喝法。”


    宗洛有些尷尬,那文如秋又是一笑:“其實我自己又何不是牛嚼牡丹?這上品的停雲烏龍我也隻是能喝出些甘甜的味道。”


    宗洛麵對這樣的大人物,又是這樣的氛圍,實在是不知該要說些什麽好,隻能坐在椅子上幹笑。


    “怎麽?不願意與我這個老頭子閑聊?很枯燥是吧。”文如秋說道。


    宗洛連忙搖手:“沒有,隻是……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文如秋捋著胡須,笑道:“難得老頭子我今天竟然有興致有你這孩子閑聊,那麽你要是不覺得悶的話,那便我決定聊些什麽。”


    這樣宗洛感覺輕鬆些,點頭應下。


    “那麽就說說二殿下與三殿下吧。”


    宗洛本以為文如秋會聊聊天氣之類的閑話,沒想到一開口卻是這樣的大事,把宗洛驚得是目瞪口呆,這兩位皇子爭嫡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文如秋可是參與其中,並且是二殿下一係的領袖啊,談論這個也算作閑聊?


    文如秋繼續說道:“你對兩位殿下有了解嗎?”


    宗洛為難地說道:“隻是知道三殿下不久前平定了巴蜀之亂,二殿下卻是一點不知。”


    文如秋又倒滿了一杯茶,說道:“三殿下勇武過人,心誌堅毅,行事果敢,有一代雄主之質,而二殿下才智平庸,厭煩政事,喜愛的是書畫歌舞,若說有什麽優點,大概也隻有宅心仁厚了,可是古往今來,在皇子爭嫡中最不能有的便就是宅心仁厚。”


    宗洛不知為什麽文如秋如此誇耀對立的三殿下而貶低支持的二殿下,好奇心起,認真地往下聽下去。


    “三殿下尚武,十二歲的時候便入虎賁營操練,之後多有戰功,結識軍界眾多將領,直到數月前平定巴蜀之亂,真可謂是聲名隆盛,軍界歸心,但是,我絕不能讓三殿下登上大寶。”


    “為什麽?”宗洛脫口而出問道。


    文如秋收起了笑容,麵色堅毅,說道:“三殿下固然勝過二殿下,但性格剛烈,尚武輕文,若果真登上大寶,必然會重用武人,貶低文人。可是治國不比打仗,武人為政,處事厭繁雜多決以喜惡,難依法度而行,豈非兒戲?”


    “那二殿下不是不如三殿下嗎?為什麽文大人還要投入二殿下的府邸?”宗洛這時候已經融入其中,真的如閑聊一般。


    “三殿下剛愎自用,他人之語很難動搖其決定,若他得登大寶,必然文人遭殃,法度削弱,甚至還可能出征羯胡、南蠻,這都對社稷安穩不利。而二殿下性情溫良,敦厚淳樸,雖然才智平庸,但我文如秋雖已老朽,也可盡餘生輔佐,定保玉律金科,法度不失,朝堂安穩則天下太平。且如今文官一係多有忠貞能吏,縱我死後,也足以輔佐二殿下治理天下。”


    文如秋說得有些激動,臉上微微泛紅,可能口也有些幹燥,直接一口飲盡杯中茶水,繼續說道:“可惜現在形勢於二殿下大大不利,上京之中的屯兵六營與羽林軍好像都投入了三殿下的府邸,金吾中郎將南複開是三殿下提拔起來的也不必說,禁軍統領陳駿是個忠君的人,他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投向任何一個皇子,而昭行衛則是一直保持中立,也就是說,二殿下沒有任何一支可以依靠的部隊,若是三殿下強行以武力奪嫡,那麽二殿下隻能任其宰割。”


    “那現在還有什麽意義嗎?為什麽兄弟不能和平相處?”


    文如秋斬釘截鐵地說道:“政治不容得妥協!三殿下有他武人的勇武,老朽未必就沒有文人的智慧。”


    這時候一壺茶已盡,文如秋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長袍,說道:“可能太長時間沒有這樣這樣閑聊了,今天見了小友,不知為何說了些不該說的,果然是老了啊,我也該迴府歇息了,他日再會了小友。”


    宗洛連忙起身行禮,說道:“大人慢走。”


    外麵那個小童在這個時候也打開了房門,恭敬地跟隨著文如秋離開了茶樓。


    宗洛等到文如秋走後,也要下去向兩位總旗迴報,來到樓下,隻見那桌子上幾乎擺滿了糕點的碟子,隻不過糕點都已經隻剩下了殘渣。


    兩位總旗等到宗洛坐到椅子上之後便問詢都說了什麽,宗洛想了想,還是決定將全部都說了出來,也不管犯不犯什麽忌諱。


    聽後兩位總旗好像在細細琢磨著什麽,宗洛也來了精神,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樣,不會真的是去閑聊,肯定是探口風,隻是不知道兩位總旗會從其中發現什麽。


    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宗洛著急了,主動問道:“兩位大人有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顧空弦說道:“本來讓你上去是為了替我們證實一件事情,不過……文如秋他為什麽要向你說那些話?好像是在暗示些什麽?”


    宗洛不解:“能暗示什麽?可能是閑聊他隨便找個話題。”


    “笨啊!”謝羽說道,“正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那文如秋可都成精了啊,會這樣大意把這些話說給你聽?分明是要借你之口,向我們暗示些什麽。”


    “那他要暗示些什麽?”宗洛很虛心地請教,可是被謝羽一句不告訴你給輕易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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