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林輝目光陰沉的盯著他:“男兒膝下有黃金,跪父母,歸我們守衛的祖國,天地都不用跪。”


    “誰讓你跪下的,給我起來!”


    王勇渾身顫抖,連忙站起來:“團長,我……”


    他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輝朝四周看了一圈,不大的堂屋裏掛著好幾個牌匾。


    一等功臣一個,二等功臣三個。


    每塊牌匾上都掛著大紅花,鮮豔的紅字看著格外醒目。


    但除了這些以外,這裏用家徒四壁四個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屋裏陳設的都是二十年前的舊家具,斑駁又滄桑,連上頭原有的漆麵都磨的看不清了。


    隻剩下褪色掉皮開裂後的殘破模樣。


    旁邊放著台電視機,還是十多年前,帶著天線的黑白款。


    這樣的老舊玩意兒,即便是放在大城市舊貨市場,恐怕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隻能當作廢品,按斤處理。


    林輝心中長長的歎口氣。


    王勇誠懇的認錯:“團長,我錯了,是我虛榮心太強了。”


    他緊緊看著林輝:“當初送我去部隊的時候,我爸媽把全家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們在廠裏當了一輩子工人,沒太大成就,所以隻能期望我有出息。”


    “當我滿身勳章迴來的時候,我爸高興壞了,我媽直接哭了,還說我是咱老王家最有出息的一個。”


    “然後,他們就去街坊鄰裏的到處宣傳,說我當大官了,後來,民政的人也來了。”


    “他們早就收到咱部隊發迴來的立功喜報,所以知道我迴來以後,第一時間就送上這些牌匾,而且還是敲鑼打鼓的送來。”


    他深吸口氣,哽咽道:“之後,街坊鄰裏就都過來圍觀了,那會兒看到我爸媽臉上的驕傲神情,我……”


    “對不起,團長,我隻想讓他們開心一下。”


    “從小我就調皮得很,鄰居那時候就和我媽說,我要是能成龍,那他兒子就是個蟲。”


    “我太想讓他們高興了,太想讓他們替我驕傲了,所以才……”


    林輝拍拍他:“我明白。”


    王勇直勾勾的看著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團長,我知道我違反了紀律,請你處罰我吧。”


    林輝看著他,心裏再次歎口氣。


    按照自己的家庭情,和王勇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換了以前,他可能不會懂王勇是怎麽想的。


    但來到部隊這麽久,接觸了那麽多從不同地方來的人。


    如果不是當兵,他們中大多數或許和自己永遠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們拚搏,他們努力,甚至把性命都交給了國家。


    一方麵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身上的重擔。


    另一方麵,大概和王勇的想法一樣,光宗耀祖,讓父母對自己刮目相看,也讓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對自己高看一眼。


    軍人也是人,這麽做也是人之常情。


    “行了。”林輝微笑著幫他擦擦淚水:“你心裏在想什麽,我都知道。”


    “你付出了那麽多,獲得了那麽多榮耀,本就應該得到鮮花和掌聲。”


    王勇詫異的看著他,愣了愣的說不出話。


    林輝笑著說:“老虎團不是什麽特種部隊,也不是什麽保密部隊,你做的這些,也不會違反規定。”


    “咱們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獻給部隊,本來就沒什麽時間孝敬父母,能為他們做的事,也很少。”


    “現在能讓他們開心開心,咱們也算是沒有任何遺憾了。”


    “團長!”王勇哭得淚流滿麵。


    林輝盯著他:“什麽都不要說了,咱們穿上這身軍裝,是人民子弟兵,青春和生命都獻給部隊,但咱們迴到家就是兒子。”


    “如果不能為父母做些事,不能讓父母欣慰高興,那咱還算是個合格的人嗎?”


    王勇用力點頭:“謝謝團長,謝謝輝哥!”


    這時,林輝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連忙瞪著他:“把眼淚擦幹,別讓他們看出來。這場戲我陪你演完,咱們風風光光的來,風風光光地方走,讓你父母也高興高興!”


    王勇點點頭,急忙擦幹眼淚。


    正好老兩口走進來,王勇父親笑嗬嗬的說:“太累了,真是太累了,比我加夜班還要累。”


    他媽點頭:“是啊,這麽多人,把他們勸走可真是不容易啊,聽說他們明天還要來呢。”


    王父連忙擺手:“千萬別來了,累死我了都。再說,咱兒子現在是大官了,哪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


    林輝兩人走過去,笑眯眯的說:“叔叔阿姨好。”


    老兩口楞了一下,看著他。


    林輝接著說:“你們二位說得太對了,咱們團長可是有身份的人,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而且部隊有規定,不能隨隨便便和老百姓接觸,不然會違反紀律的。”


    老兩口頓時瞪大眼睛:“啥,還會違反紀律?那我們這兩天,接待了這麽多人,會不會……”


    林輝笑著擺擺手:“這才是剛開始,不算不算,而且我們團長立了這麽多功勞迴來,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過來幫著慶賀一下,都是應該的,以後稍微注意點就行了。”


    老兩口這才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可千萬別連累了咱們小勇就行。”


    王勇看著林輝的背影,心裏滿是感激。


    部隊裏有部隊的規定。


    按理說,他今天所做這一切,迴去肯定是要受處分的。


    可林輝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繼續幫他把戲演下來了。


    他緊緊握著拳頭,更加慶幸自己沒有跟錯人。


    這時,王父突然問:“對了,還不知道你是?”


    林輝哦了一下:“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林輝,是團裏參謀。”


    “哦!原來是林參謀啊,你好你好。”兩人連忙跟他熱情握手:“在部隊裏,我們家王勇沒對你太嚴厲吧?”


    “一看你就是多麵手,精明能幹,他要是敢欺負你,告訴我們,我們來說他。”


    王勇的臉已經變得和猴屁股一樣紅。


    爸,你能別說了嗎?


    再說我就真沒臉見人了。


    林輝哈哈一笑,看了他一眼:“我們團長人可好了,對我們團也好得不行,平時訓練苦了累了,還會自掏腰包請我們吃點好的。”


    “咱全團都念著團長的好,要不然上級也不會這麽重視咱們團長啊。”


    聽到這話,王父得意的哈哈大笑:“這都是我小時候教育他的,做人一定要麵麵俱到,就算當官,也得要和周圍人搞好關係,不能有官架子,哈哈哈!”


    王勇連忙走過來,難為情的說:“爸,別說了。”


    “有啥不能說的,又沒說你壞話?”王父白他一眼:“當著你手下的麵,好好表揚你都不行嗎?”


    王勇看了一眼林輝,滿臉苦笑。


    你這哪是表揚,分明是要讓我社死啊。


    林輝:“叔叔阿姨,別在外麵了站著了,進來坐吧。”


    “對對對!”王父立馬點頭:“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趕緊坐下,孩他媽快去準備飯菜。”


    老媽撓撓頭:“剛剛好幾個開飯館的都打了招唿,說這段時間飯菜他們全包了,我是去哪家飯館點菜?”


    王父想了想說:“去馬老五家吧,他家燒雞味道不錯,我吃過一次,其他兩家菜給得少,味道不咋地。你也別去了,打個電話讓他們送來就行了。”


    “好嘞。”


    見老媽轉身要去打電話,王勇急忙喊住:“媽!”


    “咋了?”老媽迴過頭。


    王勇一臉尷尬:“咱們自己做飯不行嗎,為什麽非要占人家便宜?”


    王父瞪著他:“嘿,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這怎麽能叫占別人便宜?你現在當了大官,他們都是你的叔伯長輩,這也是他們一份心意啊。”


    王勇都快哭了。


    團長不來就算了,現在人在這還搞這麽一出。


    迴頭就算林輝不給他處分,他都想自己領一份處分。


    林輝看出他的為難,立馬幫著說:“叔叔阿姨,你們就理解一下咱們團長吧,部隊講究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就算團長是大官,也不能違反規定。”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司令來了,也一樣。”


    “這也違反規定啊?”王父撓撓頭。


    他媽擺擺手:“行了,我還是自己去買菜吧,別連累孩子了。”


    “行行行,趕緊去吧。”


    “你先在這坐會兒,我去買個菜,等會做點拿手的讓你嚐嚐。”


    看著老媽挎著菜籃子出門,王勇感激的看向林輝。


    林輝衝他淡淡一笑。


    沒過一會,王父就給端來一杯茶。


    “同誌,這是今年的新茶碎末,雖說賣相差了點,但味道是一樣的,我們家條件有限,不比你們部隊,你湊合著喝吧。”


    林輝笑嗬嗬的說:“能到團長家看來喝杯水,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王父哈哈大笑,聽得很是開心。


    這麽能說會道,難怪能在部隊裏當參謀,還能在自己兒子手下幹活呢。


    王勇站在一邊說:“爸,等會把這些禮物全部送迴去吧。”


    “送迴去?”王父懵了:“哪有收了禮物還還迴去的道理,這都是人家一番心意啊,而且送迴去,那不是打人家臉嗎?”


    王勇急了:“可是這些違反規定啊。”


    “這違反什麽規定,都是親戚朋友送來的,再說你立那麽多功,人家送點禮物來幫你慶賀慶賀怎麽了?”


    王勇哭喪著臉,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爸,你就送迴去吧,不然我真的要違反規定了。”


    林輝看著他這副模樣,忍著笑說道:“叔叔,團長說的是真的,咱們部隊講究不拿一針一線,過去部隊剛成立那會兒,就有三大紀律,八項規定。”


    “不拿老百姓東西就是第一條,我們團長從來都是以身作則,你就別為難他了。”


    “對對對。”王勇立馬點頭:“你聽到了吧,我真的不能收這些東西。”


    老爹歎口氣:“行吧,明天我全部送你迴去,你好不容易當個大官,我們不能拖你後腿。”


    王勇鬆口氣,同時感激的看向林輝。


    這一晚,眾人就在院子裏吃得其樂融融,還喝了不少酒。


    王父笑眯眯的拉著林輝的手說:“我們家能出王勇這麽一個當官的,是我們全家的榮耀。”


    “以後在部隊裏,你得多幫襯幫襯,要是他犯了什麽錯誤,千萬要提醒他改正。”


    林輝點點頭:“放心吧,肯定會的。”


    王父:“那就太感謝你了。”


    他媽笑著說:“咱們這也沒什麽好玩的,不過周邊倒是有幾處景點還不錯,明天讓小勇帶你去看看吧。”


    林輝搖頭拒絕:“不用了,明天我就走了。”


    幾人一起詫異的看著他。


    林輝解釋:“我還得去另一個戰友家看看,團長吩咐的,我得去幫幫忙。”


    王勇猛地反應過來,不停點頭:“對對對,我也得走了。”


    “啥,你也走?你才迴來幾天啊,你就走?”


    看著王勇為難的模樣,林輝都明白他的意思:“叔叔阿姨,是這樣的,你們也看到了,白天來了那麽多人,不是送禮就是想和團長拉關係的。”


    “但這個真的違反了規定,我們團長迴來,就是想看看二老,能看到你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他就心滿意足了。”


    “接下來部隊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這麽一來,也能避免和他們接觸。


    “對對對,我本來想多待幾天的,但那麽多人,我真怕犯錯誤啊,明天我就先走。”王勇也緊跟著說道。


    他母親歎口氣,眼裏噙著淚水:“出去幾年,迴來兩天就得走了。”


    王父親喝了口酒,看著王勇說:“行了,兒子這麽大的官能迴來探個親,看看咱們就算不錯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不能讓他被拖後腿。”


    “再說了,他們不是說了還要來嗎,可別讓兒子犯錯誤。”


    老媽點點頭,老爹看著王勇說:“我和你媽對你沒啥要求,既然部隊給了你這麽好的待遇,你就一定要投桃報李,千萬不要犯錯誤。”


    王勇眼裏也湧出淚水,站起來用力敬禮:“爸媽,我一定記住你們的話,一定會好好幹。”


    他媽捂著臉別過頭去,泣不成聲。


    老爹笑嗬嗬的一巴掌把他拍坐下來:“最後了,最後一晚再陪你爸好好喝點。”


    “好!”王勇拿起酒瓶,給他倒滿。


    看著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林輝心中微微感慨。


    軍人保衛大家,但其實每個兵都有自己的小家。


    保衛大家,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小家能夠平平安安。


    即使沒有鮮花沒有掌聲,他們也願意默默付出,為了自己的家,也為了那些從未謀麵的陌生人。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收拾好行裝,匆匆出門。


    老兩口一直把他們送到車站。


    王父急匆匆的給他們買了車票,買了早飯,親自把他們送上車。


    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林輝兩人迴過頭,依舊能夠看見老夫妻倆矗立在站台上。


    黎明的光輝打到臉上,他們就像是兩個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王勇腦袋伸出車窗,用力朝著他們揮手,坐迴來時已經淚流滿麵。


    “輝哥,我爸說,我是他的驕傲,是全家的驕傲……”


    說完,他低下頭雙手捂著臉,無聲的哭泣起來。


    林輝感同身受的歎口氣,用力拍拍他肩膀。


    因為當初老爹在認可自己的時候,他和王勇是一樣的感受。


    林輝拍拍他的背,微笑著說:“其實,你一直都是他們的驕傲,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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