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車隊行進在魏郡的官道上,十幾個臉色冷峻的騎士全副武裝,挎刀前弓,馬背兩邊各背著兩隻箭囊,警惕的看著不時經過的行人。最前麵一個虎士頜下留著短須,握著韁繩的大手粗厚有力,虎口和指肚上是厚厚的老繭,他一邊走,一邊輕聲嘀咕著什麽。


    他就是典韋的兒子典滿典子謙,剛從許縣迴來一個月,現在又要跟著公子倉舒去許縣。


    “子謙,最近書念得怎麽樣?”許儀從後麵趕上來,聽到典滿嘴裏念叨,不由得笑道。


    “還行,周公子講得細,我聽得明白,記得也就牢些,論語已經讀到鄉黨了。”典滿笑了,他迴頭看了一下許儀,眼中全是笑意。父親死得早,他不象許儀能夠在武衛營裏混,司空大人念舊情,征辟他為郎,不過他讀書少,家裏又窮,在那些郎官的眼裏什麽也不是,在許縣兩年多,一個朋友也沒有。家裏老母一個人,雖然司空大人按月讓人送糧食來,可總是有點不方便,他一直想著跟司空大人求個情,最好能調迴鄴城來,也好就近照顧著母親。司空大人一直沒有答應他,他都有些灰心了,不料司空大人忽然讓他迴來,從武衛營撥了四個當年跟著父親的虎士,讓他做了倉舒公子的侍衛。


    他很感激司空大人,一來有了更高的俸祿,二來可以就近照顧母親。更讓他覺得開心的是,他可以跟著周不疑周公子讀書。


    “嗯,連周先生都說你用功很勤,看來我要加油了。”許儀也跟著周不疑讀書,一直習慣的叫周不疑先生,雖然周不疑還比他小兩三歲,“公子說,讀完論語就讓周先生講漢書了,我不懂,為什麽不讓周先生給我們講經。”


    典滿笑了,許儀還是沒明白公子的意思,讀經?想當大儒麽?公子可沒想讓你當個博士。


    “別瞎想了,公子這麽做自然有他的想法,快去吧,前麵有我呢,你在公子身邊守著。”


    許儀撓了撓頭,應了一聲,放慢了馬,等著曹衝的馬車跟上來。


    曹衝坐在馬車裏,聽著粼粼的車聲,揉了揉被顛得發麻的屁股,撩起了車簾。時值三月初,路外的田裏的麥子綠油油的,被暖暖的春風吹出一層層的波浪,一些穿著短衣的農夫正埋首田中忙碌中,有的正抬頭擦汗,看到路上的車隊,漠然的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今年莊稼長勢不錯啊。”曹衝冒充內行的誇了一聲,指了指後背,車上的一個圓臉的小侍女連忙捏起粉拳,輕輕的替他捶著背。


    周不疑瞟了一眼外麵,點點頭道:“嗯,確實長得不錯,今年應該能少餓死一些人了。”


    “餓……餓死人?”曹衝一口氣沒上來,嗆得咳嗽起來,嚇得小侍女連連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他覺得這田裏的麥子長得這麽好,按照前世寫作文的模式,看到這麽好的麥子就得接著幻想著秋天吃雪白的大饅頭了,怎麽還餓死人。


    周不疑暗暗的歎了口氣,有些憐憫的看著曹衝,這富家公子倒底是富家公子,就算饑荒再厲害,也餓不著他們。


    “是啊,這些都是屯田的農夫,司空大人從建安元年起在許縣屯田,經過多年積累才算解決了兵糧的問題,這冀州原先在袁本初治下,建安十年之後才開始屯田,到現在不過才兩年多,當然不能跟許縣比。這些農夫用官牛的,要繳六成給官府,用私年的也要繳五成,一年忙下來,能夠填飽肚子不餓死已經很不容易了,公子你看那些新墳,有好多就是去年餓死的,有的全家都死了,是官府幫忙安葬的。”


    周不疑指著遠處那連綿不絕的新墳說道。


    曹衝看著遠處的新墳默不作聲,他不光看見了新墳,還看了旁邊溝壑裏的白骨,開始以前是什麽小動物的,看得多了,這才發現基本上是人骨。有一個白生生的頭蓋骨上兩隻黑洞洞的眼眶無言的直著蒼天,也好象看在了他的心裏,令他久久不能忘懷。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曹衝忽然想起前世經常聽那些天天叫著要複興儒家的人經常說的一句話,順口幽幽的說了出來。周不疑一怔,略一思索,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公子氣魄很大,怎麽我沒聽說過這句話,這是哪位高明所說。”


    曹衝一愣,他經常聽人說,卻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看號稱無書不讀的周不疑這麽好奇,看樣子這句話這個年代還沒出現,自己差點就穿梆了。


    “天……國的書裏看到的。”曹衝祭出了百試不爽的法寶。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立德,立功,立言,這就是最大的德,最大的功啊。”周不疑向往的說道。


    “元直,你說怎麽才能為萬世開太平?”曹衝覺得,就以自己這個水平,為往聖繼絕學是沒指望了,為萬世開太平,卻是他極想試一試的,他迴響著那個黑洞洞的眼神,喃喃的說道。


    “舉賢用能,施行教化。”周不疑突口而出。


    曹衝迴過頭看著周不疑,撲哧一聲笑了:“你那樣,最多開一世太平,不可能開萬世太平。”


    “那……”周不疑剛想反駁,卻又覺得曹衝說的不錯,大漢朝四百年的江山,真正能算太平的,能有幾年?他越想越多,有些疑惑的說道:“公子說怎麽才能開萬世太平?”


    曹衝一下子也愣住了,他哪有什麽妙法,他隻知道後世的政治製度,號稱最好的三權分立做不到為萬世開太平,再說也不能跟周不疑說啊,他轉了一下眼睛,耍了個花腔:“佛曰,止,止,吾法妙難思。”


    周不疑的臉一下子板了下來,拱手沉聲說道:“公子雖然聰慧過人,可也不能多年那些西竺來的邪經亂語,隻怕對公子修身養性不利。”


    曹衝被他嗆了一句,這才想起來談玄說虛的風氣現在還沒開始,這佛教在大漢朝雖然已經有了一百多年,不過在周不疑這樣的書生眼裏,佛教還不是正經玩藝,他隻得嗬嗬笑了兩聲,轉過臉不理周不疑了。這小子雖然聰明,卻有點認死理,真要較起勁來,他能給你滔滔不絕的說兩個時辰的聖人教誨,不累死也夠煩死了。


    “元直,你是零陵人,給我講講荊州的形勢吧。”曹衝見周不疑正在咳嗽清嗓子準備長篇大論,連忙換了個話題說道。


    “怎麽,馬上就要南下了麽?”周不疑一下子被吊起了興趣。


    “哪有那麽快。”曹衝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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