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鍾璿按照靜公主給她畫的皇宮地圖,孤身一人潛入了靜心宮。本以為皇帝呆的地方必定守衛森嚴,沒想到所經之處,侍衛並不多。然而轉念一想,許是靜公主熟悉宮中情形,替她選了一條把守沒那麽嚴密的路。


    靜心宮門前並無守衛,和靜寧宮那邊一樣,侍衛都離得遠遠的。鍾璿跳上屋頂,從偏門進去,在穿過正殿。


    皇帝就坐在正殿內專注地伏案批閱奏折,身邊竟連伺候的內侍都沒有,鍾璿心頭大喜,直接走上前去。


    “小民拜見陛下。”鍾璿冷不防地出現在皇帝麵前,皇帝嚇了一跳,差點沒跳起來。


    皇帝長得很俊俏,雖然和靜公主一胎同生,但兩人的臉卻一點都不像,唯一相似的地方可能是靜公主喜歡白色,皇帝喜歡銀色,除了上朝時的龍袍是明黃色的之外,皇帝其餘的服飾都是銀的,所以大家都叫他銀皇帝。銀皇帝的皮膚也白,此刻穿著銀絲滾邊的銀白長袍,烏黑的長發用銀色絲帶束起來,冷眉冷目,整個人看起來像霜結的一般。


    “你……”銀皇帝一驚之下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想到既然這人能避開侍衛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這裏,武功必然極高,如果這人想對自己不利,也不用開口招唿,直接動手便是了,再者,侍衛離得太遠,大聲唿救恐怕已來不及,是故,銀皇帝反而鎮定下來。


    鍾璿一把將麵紗扯下,毫不避諱地看向銀皇帝:“陛下還認得小民嗎?”


    銀皇帝聞言,盯著鍾璿仔細地看了許久,終於認出了對方是誰,臉色倏然一沉。


    “沒想到你竟然是女兒身,沒想到你還有膽子找來這裏。”兩個沒想到,都是銀皇帝咬牙切齒說的。


    鍾璿搖杆挺得筆直,毫無懼意地直視著銀皇帝道:“今夜小民來此,就是要稟告陛下,還有一件陛下‘沒想到’的事。”


    銀皇帝放下奏章,單手支著下巴,眯起眼睛看向鍾璿,姿態雖然懶散,但全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冷厲。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鍾璿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她被銀皇帝的“有屁就放”震驚了。雖然從一國之君的嘴裏蹦出那個字非常不雅,但由於銀皇帝長相俊逸,表情又酷,竟然絲毫不顯粗俗,倒是越發狂傲不羈,霸氣側漏。


    不過既然銀皇帝連屁都出來了,鍾璿就沒有什麽不敢說的了。


    “現在各地軍隊都在招兵買馬,陛下可是真的準備南征?”銀皇帝想南征之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朝廷分成了兩派,一派讚成,一派反對,各自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奏折便如雪花一樣落到銀皇帝的案前。


    銀皇帝冷哼一聲:“是又如何?”


    “請陛下三思。”鍾璿說,“黃國現在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和鄰近諸國又都已結盟,何必再起烽火,弄得民不聊生?”


    銀皇帝不屑地掃了鍾璿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要一統天下,成千秋大業,小小的犧牲在所難免,你目光短淺,婦人之仁,有什麽資格在此誇誇其談,妄論朝政!”


    鍾璿根本不想跟銀皇帝談朝政,直接說道:“你說的小小犧牲,可是把靜公主和陛下你自己的性命也計算進去了?”


    銀皇帝劍眉一挑,聽出她話裏有話,冷冷地問:“此話何意?”


    鍾璿由始至終都非常警覺,一邊和銀皇帝周旋,一邊留意著四周的動靜,右手按著腰間的匕首,以防銀皇帝突然發難。


    “俗話說得好,大丈夫頂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當,豈有將無辜婦孺推到身前做擋箭牌的道理?”鍾璿說道激怒之處,唿吸漸漸急促,“更何況,她……她為了你沉屙難愈,日夜受病痛折磨,已是不堪一擊,陛下若一意孤行,陷萬民於水火,恐怕又會再觸怒上天,招來厄煞。”


    銀皇帝不說話,隻是挑起一邊嘴角冷笑。


    鍾璿再說什麽,銀皇帝都始終不予迴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大殿內燈火明亮,映著銀皇帝臉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雖然模樣生的極為俊俏,但鍾璿看著卻隻覺討厭。


    鍾璿不想再搬出“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種大道理來遊說銀皇帝了,太學的老師已經說得太多,銀皇帝也並非不知道,所以鍾璿幹脆將底牌亮了出來:“靜公主是沒辦法再替陛下擋厄的,七夕靈丹現在已經不在她體內。”


    這句話終於讓銀皇帝變了臉色:“你說什麽?”


    鍾璿要的就是他這反應,於是看著他的眼睛又說了一遍:“七夕靈丹現在已經不在靜公主身上了,陛下若對她還存著一絲兄妹之情,就懇請陛下放棄南征。”


    銀皇帝不說話,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鍾璿,看來是猜到了七夕的歸處。


    “你是在威脅我?”銀皇帝問。


    鍾璿有點無奈:“陛下要這麽認為我也沒有辦法。”


    “你知道什麽是厄嗎?”銀皇帝雙手撐著案麵站了起來。


    鍾璿愣了一下才邊思考邊迴答:“黴運與困苦?”


    銀皇帝又挑起了一邊嘴角,冷笑起來:“現下孤可是晦氣得很。”


    鍾璿心裏咯噔一聲響,驚疑不定地盯著銀皇帝。


    銀皇帝上前一步,走到鍾璿麵前,身形竟沒能比鍾璿高多少,在男子而言,銀皇帝算是矮小的了。


    銀皇帝垂下頭,目光落在鍾璿放在腰間的那隻手上,似笑非笑地問:“怎麽,想拔劍?”


    鍾璿後退一步,咬了咬牙,將手鬆開,垂了下來。銀皇帝的意思她懂,所謂厄,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大到天災*,小到塞翁失馬。如果銀皇帝覺得自己受到威脅便是厄運,那這厄是不是也會成為傷害靜公主的無形利器?


    銀皇帝冷冷地道:“滾。”


    “陛下……”鍾璿還想再說,銀皇帝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滾!”


    鍾璿攥緊拳頭,與銀皇帝對視了片刻,知道再說也無用,唯有悶著一肚子氣轉身離開。


    迴到靜寧宮,靜公主正側臥在軟塌上看書,小丫頭在一邊伺候。鍾璿本來懷著滿腔怒憤,但一見著靜公主恬靜的笑臉,便什麽氣悶都消散了。


    “怎麽這個時辰還看書,眼睛不累?”鍾璿走過去,拿走了靜公主手中的書卷。小丫頭知趣,看見鍾璿進來便退出了外間。


    靜公主懶洋洋地挨著身後的軟枕,手裏攏著小暖爐,眯著眼睛笑道:“不累。”


    鍾璿把書卷還給靜公主,然後將矮幾上的那盞紗燈的燈罩取下,用剪刀剪掉那截已經變黑的燈芯,又用銀簽子撥弄了一下,讓火焰漸漸明亮起來,這才把燈罩扣迴去。


    “你見著我皇兄了?”靜公主不急著看書了,看著鍾璿笑問。


    “見著了。”鍾璿迴想起靜心宮的事,心情倏然便低落了。


    “把詳細情形說給我聽聽。”靜公主道。


    鍾璿於是在靜公主對麵坐了下來,細細地給她說了當時的情況。靜公主一言不發地聽著,唇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


    鍾璿說完了,靜公主依舊不作聲,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時,小丫頭走了進來,看了一眼鍾璿,才對靜公主說:“林太醫求見。”


    “讓她進來吧。”靜公主這才迴過神來。


    林太醫進來後沒有多問什麽,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替靜公主把了把脈,然後又開了張藥方遞給小丫頭,接著便對鍾璿說:“靜公主需要好好靜養,你先迴去,明天傍晚你再過來吧。”


    鍾璿隻能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迴到家中怎麽也睡不著,輾轉反側了一夜,快要天亮時才閉了一下眼,再醒來時已近晌午。


    因為心裏惦記著靜公主,鍾璿終日心不在焉,心神不寧,到田間和絲綢莊巡視了一遍,然後照舊讓夥計拿出賬本讓她翻看,熟料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最後,鍾璿還是迴到鍾府,拿出靜公主送她的那個荷包,繼續把上迴繡得一半的那另一隻鴛鴦慢慢繡上。


    一天的時光拖拖拉拉地消逝,好不容易捱到傍晚,鍾璿連晚飯都不吃了,急匆匆地出了鍾府,來到皇城後麵的小樹林裏,按照昨日萬莉帶她走的路線,順著秘道去到靜寧宮。


    靜公主的寢殿藥香繚繞,殿中的屏風疊了起來,露出一大盆藥液。林太醫也在,正坐在八仙桌邊喝茶,見到鍾璿,招手示意她過來。


    “靜公主呢?”鍾璿注意到帳幔被放了下來,透過層層疊疊的薄紗,隱約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靜公主睡下了?”


    “剛泡完藥浴,累得睡過去了。”林太醫說,“你先坐下來喝杯茶,等她醒了,你再幫她推宮過穴。”


    鍾璿想過去看看靜公主,但礙於林太醫在此,隻好作罷,依言坐了下來。


    林太醫親自替鍾璿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麵前,鍾璿受寵若驚,端起來喝了一口,隻覺茶香四溢,唇齒留香,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這是什麽茶葉,竟然這麽香。”鍾璿放下杯子問。


    林太醫彎起了嘴角,表情透著幾分怪異:“宮裏的茶自然是好茶,說給你聽你也不懂。”


    鍾璿覺得自己被看不起了,不禁有點氣惱:“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堂堂鍾府千金,還沒喝過好茶不成。


    ……不對。


    鍾璿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便又細細迴味了一下方才茶水的味道,入口醇香,迴味甘長,卻又不是她以往喝過的任何一種茶。


    不對!


    待鍾璿意識到這茶水大有問題時,已經遲了,她感到全身都用不上勁,眼皮頃刻間沉重起來,意識也開始變得恍惚。


    “茶裏……有……”鍾璿再也坐不住了,軟軟地摔倒在地,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中前,鍾璿突然想起來,林太醫是保皇黨,是站在皇帝那一邊的,自然聽命於皇帝。


    那躺在床上的靜公主難道……


    鍾璿心頭大駭,拚了命地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識卻不受控製地倏然遠離……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今夕何夕。


    門窗都關得密不透風,桌上一盞殘燈,燭淚淌成一小片窪,火燃跳躍間,啪地爆開一朵燈花。


    鍾璿撐著床褥坐了起來,隻覺得身上說不出的倦怠。


    “人醒來了,人醒過來了!”小丫頭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鍾璿有點遲鈍地順著聲音發出處看去,便見小丫頭正拉著林太醫往自己這邊走來。


    “醒了就醒了,值得大唿小叫的。”林醫生把手從小丫頭那裏抽了出來,慢慢走到床前。


    鍾璿立刻警惕地瞪著林太醫,右手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短劍,卻發現空空如也,兵器已經被取走了。


    “我要是想害你,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醒過來?”林太醫嗤笑一聲,抓過她的手把了把脈,又認真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滿意地點了點頭,“嗯,無恙,看來是成功了。”


    “什麽成功了?”鍾璿認定了林太醫居心叵測,用力甩來了她的手,並掙紮著要下床,“靜公主呢?她在哪裏?”


    “把她按迴去。”林太醫看了眼小丫頭,小丫頭連忙一把將鍾璿推迴了床上。鍾璿全身倦乏無力,一下子又倒迴了床上。


    “靜公主前夜突發急疾,薨歿了。”林太醫淡淡地道。


    鍾璿登時如遭雷亟,整個人都懵了,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體內氣血翻湧,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牆角畫圈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非並收藏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牆角畫圈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