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府的老管家越來越摸不透自家小姐的行蹤了,以往小姐起床後用過早點便會到田裏或絲綢莊巡視,所有賬本都會親自查看,還會叫夥計來問話,知道店裏接了大宗買賣的時候還會親自把訂貨送上門,以表誠意。但這些天,小姐卻突然不再關心生意上的事了,非但不關心生意上的事,連行蹤也變得詭異起來,終日不見人,出入不讓家丁侍從跟隨,忽然間消失,又忽然間出現,弄得老管家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種種行跡表現,莫不和“那時候”一樣,難道小姐又……


    “小姐小姐,你在哪裏……”悲戚的老管家一頭撞進鍾璿的房間,正好和房中的鍾璿迎麵對視。


    鍾璿奇怪地看著老管家道:“我在這裏啊。”


    老管家:“……”


    “你怎麽能擅闖我的閨房?”鍾璿有點生氣了。


    老管家一驚,慌忙往後退:“老奴還以為小姐又不知道跑去哪裏了,沒成想在房間……”


    鍾璿朝他揮了揮手:“你打理好鍾府就行了,其他的事無須多管。”


    “小姐,你這些天到底是怎麽了……”老管家站在門邊,一肚子話要對小姐傾訴。


    鍾璿明顯不願多說,果斷地打斷了老管家的話:“我現在很忙,你先出去,對了,把門掩上。”


    老管家楞了一下,最後滿麵哀怨地走了。


    鍾璿正在忙著繡鴛鴦。


    繡的正是那天靜公主送她的荷包。


    她每次拿出荷包睹物思人,看著上麵那隻形單隻影的扁毛畜生,心裏便異常難受。她覺得靜公主似乎看出了一點什麽,並試圖去阻止一些什麽發生,但鍾璿卻一意孤行,第一次產生了如此激烈的反抗情緒,違逆靜公主的意思。


    一生一代一雙人,不會錯的。


    鍾璿要親手把另一隻鴛鴦繡上去,隻要是她認定的事,她絕不中途放棄。


    誰都無法阻止她,就連靜公主都不能。


    鍾璿懂女紅,而且手還很巧,要補繡一隻鴛鴦並非難事,隻要想到這隻荷包是她和靜公主兩人一起完成的,鍾璿就覺得心裏甜滋滋。


    疏影簾櫳對繡屏,鴛鴦織就怕針停。


    鍾璿捏著荷包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又繼續繡起來,每一針都是想念,每一線都化作相思,針針線線,情意繾綣。


    今晚就把繡好的荷包拿給靜公主看吧,不,午飯過後就去,有小丫頭照應,進宮方便許多。


    不過是稍微晃神,鍾璿便突然感到指尖一痛,鋒利的繡花針在食指指尖上狠狠地紮了一下,鮮血瞬間從細小的傷口裏冒了出來。


    鍾璿皺了皺眉,無端地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覺,但細究起來,又毫無緣由。


    正自盯著指尖的傷口出神,卻聽聞外麵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老管家的聲音也跟著傳了進來:“小姐,家丁來報,門外有一位姓萬的公子求見。”


    鍾璿迴過神來,問道:“可是和絲綢莊有生意往來的老板?”鍾府絲綢莊越做越大,應酬自然越來越多,時常有富賈商人慕名拜訪。鍾璿卻最煩這種交際應酬,往往能推則推。


    老管家道:“這位萬公子看著麵生,應該和咱們沒有生意往來。”


    鍾璿眉頭皺得更緊了:“那就說我不在好了,不見。”


    老管家馬上又說:“隻是萬公子傳了個口信,說是為青爭姑娘的事而來。”


    鍾璿心頭一顫,霍地站了起來,急切地推門而出:“快請!讓人快請萬公子進來!”


    老管家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捂著咚咚咚直跳的心髒應道:“是,老奴這就讓人去請。”


    鍾璿腦袋一片空白地在房內來迴踱了幾步,然後才迴過神來,大步流星地走去會客廳。


    不一會兒,家丁便將人帶了過來。


    鍾璿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來人一身青衣,麵容清雋,劍眉星目,氣質溫潤,雖然是尋常的衣著打扮,卻自有一股溫雅風流。


    來人見到鍾璿,微微彎身拱手道:“鍾小姐,恕萬某冒昧打擾了。”


    鍾璿屏退左右,上前一步開門見山地問:“靜公主叫你來的?”


    “不是,”萬公子垂眸,臉上現出一絲哀色,“公主適才病發,恐怕……”


    鍾璿隻覺得晴天霹靂。病發?什麽意思?嚴不嚴重?


    “靜公主怎麽了?”鍾璿手腳冰涼,臉色一片慘白,“不行,我要進宮……我要進宮!”


    萬公子頷首道:“萬某前來,正是這個意思。”


    鍾璿緊盯著對方,也顧不上懷疑那人的身份以及為何對方特意跑來助自己一臂之力,她此時已然無法思考更多,心心念念隻靜公主一個,祈求漫天神佛大發慈悲,保佑靜公主平平安安。


    萬公子來的時候騎馬,鍾璿自然也去馬廄牽了一匹,兩人一前一後,馬不停蹄地朝皇宮方向奔去。


    光天白日,自然不能大搖大擺地進宮,萬公子帶著鍾璿繞道小路,穿過一片小樹林,在一口古井處停了下來,翻身下馬。


    “我們須從這裏下去。”萬公子說,“這是一條密道,能直通到靜寧宮。”


    鍾璿俯身朝古井看去,裏麵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萬公子看了鍾璿一眼,將井軲轆上掛著的繩索纏在腰間,率先下了井,身影極快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鍾璿一咬牙,也依樣畫葫蘆,將繩索固定在腰間,尾隨而下。


    鍾璿原以為這口井會很深,沒想到很快便到底了,萬公子點亮了隨身攜帶的火折子,等鍾璿下來後,抽出腰間匕首,割斷繩索,又在井壁的某處敲了幾下,對麵原本光滑的牆壁竟驀然開出一道暗門來。


    “隨我來。”萬公子舉著火折子進了暗門,鍾璿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縱有再多疑惑,鍾璿也沒有心思去思考,她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靜公主在等她,她必須盡快趕到她的身邊。


    跟著萬公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靜寧宮,避過看守的侍衛,來到了靜公主的寢殿。


    甫一進門,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甘苦清香,舌根都仿佛隱隱泛起苦味。鍾璿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沉沉昏睡的靜公主,隻是半天不見,那人便憔悴異常,麵色蒼白得嚇人,竟是毫無血色。


    床沿坐著一人,穿的是朝服,看裝扮,似是太醫院的大夫,隻是……這位禦醫不單年輕,還是個女子。


    “林太醫,靜公主她如何了?”萬公子問出了鍾璿最想問的話。


    林太醫長了一張蘋果臉,看不出實際年齡有多大,反正看著挺小,但表情平板嚴肅,嘴唇抿成一條冷毅的弧線,與她可愛的長相非常格格不入。


    林太醫表情冷,說話的語氣也冷,她一邊打開藥箱,從裏麵拿出一套針具,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別吵。”


    萬公子和鍾璿看到那排銀針後,當即心下了然,知道林太醫要為靜公主施針,立刻都屏住了唿吸,生怕發出一點聲響,影響大夫救人。


    林太醫手法嫻熟地在靜公主身上的幾處穴位紮了針,然後才轉頭看向萬公子:“你把真氣輸送到她體內,助她氣血暢順。”


    不等萬公子應聲,鍾璿便搶前一步道:“我來。”


    語畢,單膝跪在床邊,將手抵在靜公主背部,源源不絕地將內力傳送過去。


    約莫有一刻鍾,林太醫伸手捏著刺進穴位裏的銀針,緩緩轉動,慢慢深入,又再過了一刻鍾,林太醫才道:“好了。”


    鍾璿收迴真氣,便見林太醫將銀針一一拔針,並轉頭問道:“翠兒,藥液準備好了嗎?”


    寢殿被屏風阻隔的另一邊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迴應:“迴林太醫,已經準備好了。”


    林太醫看了鍾璿一眼,沒有說話,鍾璿卻能會意,一把橫抱起靜公主,然後走向屏風的那一邊。


    懷中人輕得幾乎毫無重量,鍾璿心頭又是一陣抽痛,她繞過屏風,看見那裏擺放著一個大木桶,木桶內不知道是些什麽藥液,烏黑粘稠,蒸汽繚繞。


    林醫生的聲音冷冷地傳來:“脫了衣服,泡進去。”


    小丫頭看了鍾璿一眼,倒也善解人意,退到了屏風外麵。鍾璿先是伸手試了一下藥液的溫度,這才依言脫去靜公主的衣服。靜公主一直昏迷不醒,任由鍾璿擺弄,衣衫褪去時,露出白璧無瑕的軀體,像極了一具玉石娃娃。鍾璿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木桶裏,心裏隻有惶恐不安,半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


    “讓她在裏麵泡半個時辰。”林太醫又道。


    鍾璿定定地凝視著毫無知覺的靜公主,隔著升騰的霧氣,看見對方原本慘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慢慢熏染出一絲紅暈。


    一直提著的心,這才略略放下。


    鍾璿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直直地盯著林太醫問:“靜公主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何會突然昏迷不醒?”


    林太醫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倒是從剛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語的萬公子開口道:“公主沒有患病,她是……替人擋厄。”


    “什麽?”鍾璿沒有聽明白,轉頭看向萬公子,疑惑地追問,“擋厄?那是何意?”


    萬公子似乎並不打算瞞著鍾璿,甚至像是準備將一切都坦言給她聽:“陳朝開國國君生性殘暴,窮兇極惡,逆天命而奪帝位,故受上天詛咒,世世代代,不得善終,偏有巫術了得的奇人違背天命,為陳氏皇族施法破咒,保存他們血脈延續。”


    鍾璿聽得目瞪口呆,眉頭深鎖,卻沒有出言多問,隻靜靜地聽萬公子繼續說下去。


    “自始之後,陳氏皇族每一代皆為雙生兒,其中一個口含七夕靈丹而生,可代另一個擋厄化災,七夕可替主人化解七次災厄,七次之後,丹毀人亡,而每一次擋厄,主人身體必然大受重創,再難恢複。”


    鍾璿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一時間懵了。


    “真有七夕靈丹?”鍾璿喃喃道,“靜公主是在為……皇帝擋厄?”


    “不錯。”萬公子頷首,“曆代擁有七夕者,皆為‘影皇’,與陛下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共同掌控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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