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鍾璿不用人叫就自己醒了,揉著惺忪睡眼走出客廳,和剛下班迴來正在玄關換鞋子的林醫生打了個照麵,兩個人頗為生疏地點了點頭,都沒有開口說話。


    萬莉把飯菜端出客廳時就看見鍾璿和林醫生各自占據長沙發的一頭,安安靜靜地看電視。


    “你迴來了怎麽都不出聲?”萬莉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林醫生知道是在和她說話,於是她伸了個懶腰,指了指鍾璿,懶洋洋地道:“她又不記得我,有什麽好聊的。”


    “你可以自我介紹啊。要不然我來幫你們介紹好了。”萬莉把飯菜放好,走去她們那裏,鍾璿也把目光從電視機移到萬莉身上。


    萬莉正要開口,林醫生卻站了起來,搶先道:“替人做介紹這種粗重活還是讓我來好了。”


    鍾璿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就見林醫生豎起拇指朝自己比劃了一下道:“我叫林醫生,繼承了家族衣缽,還真做了醫生。”然後看向萬莉,抬臂勾住了對方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笑眯眯道:“她叫萬莉,是我女朋友。”


    鍾璿瞪著她們,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萬莉無奈地笑笑,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抓開:“好啦,別鬧了。”語氣很溫和,有點像在哄不聽話的小孩。


    陳靜這時也從廚房出來了,端著湯鍋,招唿她們過來吃飯。


    鍾璿似乎還沒有睡夠,吃飯時一直垂著腦袋,不停地打嗬欠,萬莉注意到她一臉精神不振的樣子,便忍不住問:“你很累?”


    鍾璿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打著嗬欠說:“總是在快要睡著時被狗叫聲吵醒,那隻狗到底是誰養的?”


    飯桌上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鍾璿納悶地抬起頭,看見萬莉和林醫生都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她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轉頭看向陳靜,尷尬地笑笑:“你喜歡狗啊,真沒想到,我以為漂亮的女生都隻養貓。”


    陳靜聽了好話依舊神情淡然,她夾了塊紅燒茄子放進碗裏,然後才道:“睡覺時把房間門關上就沒有那麽吵了。”


    鍾璿咬著筷子“哦”了一聲,隨便扒了幾口飯就把碗筷放下了。


    “你們慢慢吃,我再去睡一下。”


    林醫生看著鍾璿走進房間,然後把房門關上,才又把頭轉迴來問陳靜:“你要等她嗎?”


    陳靜把飯菜咽下,挑了挑眉反問:“為什麽不等?”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林醫生作為局外人,冷眼旁觀,心明如鏡,“現實不是童話,沒有什麽感情是上天注定的,她愛過你一次,兩次,但不保證會有第三次,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陳靜不緊不慢地夾菜吃菜,唇角挑起一點笑意,眼神卻是冷的:“我願意,不行嗎?別說是一次,兩次,三次,招惹了我,除非她死,又或者我膩了,不然我和她之間沒完。”


    林醫生正在喝湯,差點沒全噴出來,她覺得陳靜的腦袋也開始不正常了:“你說話非得說得那麽絕嗎?”林醫生認識陳靜的時間不長,對陳靜的印象除了外表好看外,就是性格溫和大方,對人彬彬有禮,雖然知道她外柔內剛,但從沒見過她露出“狠”的一麵。


    萬莉倒是有點了解陳靜的,知道她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馴良,但仍是有點驚訝她會說出那樣的話。萬莉擔憂地看了眼陳靜,發現對方還是像往日一樣,從容、淡定、優雅,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越是這樣,萬莉越是不安。


    鍾璿雖然出院了,但醫生囑咐過她要靜修,所以這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窩在房間裏睡覺,她一睡就可以睡一天,連飯都可以不吃,什麽時候醒了就什麽時候出來覓食。冰箱裏有食材和熟食,她心血來潮的時候會動手煮東西,煮的時候如果其他室友也在,她會禮貌地多問一句要不要一起吃。懶的時候她就吃麵包和水果,吃飽了就看電視,通常看著看著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陳靜沒有騰出多餘的時間照顧她,照常上下班,有時候看見她在沙發上蜷縮著身子睡覺,就拿出毯子來幫她蓋上。


    因為鍾璿老是在家,和小貴賓犬的關係居然好了起來,鍾璿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分它一份,一人一狗和睦相處,非常友愛。陳靜還看見過鍾璿在陽台上訓練小貴賓犬,用英文命令它“sit”或者“up”,小貴賓犬並不配合,懶懶地趴在地上,仰頭好奇地看著她。


    “沒用的,我沒教過它英文。”陳靜在小貴賓犬吃東西的盤子裏添了點水,她拿的是礦泉水,隻倒了一半,鍾璿正好口渴,就向她討了剩下的那一半來喝。


    “要怎麽教它英文?要不我用中文訓練它算了。”鍾璿舔舔嘴唇,拿著空了的礦泉水瓶子把玩,她眼神閃爍,目光亂瞟,但就是不看陳靜。


    陳靜沒有迴答她這個問題,反而問了她另一個問題:“你這幾天考慮得怎麽樣?”


    鍾璿愣了愣,沒能聽懂,重複她的話道:“考慮得怎麽樣?”


    “我是指我和你的事,我們之間的事。”陳靜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了說。


    空了的礦泉水瓶在鍾璿的手裏一下子扁了,她有點窘迫地看了眼陳靜,陳靜也在看她,似乎覺得她緊張的表情很有趣,臉上現出了笑意。


    “我還是記不起來。”


    “如果你能記起來,我就不需要問你剛才那個問題了。”


    “那你想要我怎麽樣?”


    陳靜若有所思地道:“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鍾璿想表達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她也好奇:“如果我說是的話,你要對我做什麽?”


    陳靜還是第一次被別人問“你要對我做什麽”,感覺十分新鮮,以前鍾璿死皮賴臉追求她時,她就經常對她甩出這句話,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換鍾璿這樣問她。


    “我還真沒想過要對你做什麽,”陳靜想了想,走到她麵前,伸手在她的身上比劃了一下,“不然這樣,在你這裏畫幾個同心圓,讓我練練飛鏢。”


    “你當我是靶子啊?萬一紮到了我的心怎麽辦?”


    “咦?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有心?”陳靜笑得諷刺。


    “我當然有心,”鍾璿比陳靜高,她低下頭認真地看著陳靜,慢慢說道,“我隻是不記得以前的事而已,不代表我沒有心。”


    她看到了陳靜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心尖也跟著微微脹痛起來,她願意相信陳靜對她說的那個愛情故事,也相信裏麵的主角就是他們,她相信自己以前是愛陳靜的,也許還愛得死去活來,但隻是“相信”有什麽用,“相信”沒辦法讓她延續以前的愛火,“相信”沒能夠讓過去的她走向現在的她,她的世界出現了斷層,所有過往都成了對岸的風景,她隻能孤零零地站在岸的另一邊,就像流離失所的孩子,身上一無所有,包括愛情。


    “陳靜,我也想記起以前的事情,不如你幫幫我吧。聽說去一些以前經常去的地方,或者多見一些以前的朋友,也許能迴想起一點以前的事。”


    陳靜看了一眼鍾璿,看到她一臉認真的神情,於是點點頭,接受了這個提議。


    “等你的腦袋拆線後就動身。”


    “動身?你說得好像我們要去旅行一樣。”


    “也差不多了。”陳靜眯起雙眼看天際層層疊疊的雲靄,心裏默默地計算著離開k市的時日,“你最熟悉的地方,不就是你家嗎。”


    曾經以為那一座城市就是最好的了,讀書在那裏,朋友在那裏,工作也在那裏,他日老了,就死在那裏。


    但人生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短,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打定了主意要留在那裏,卻還是走了。


    人生哪裏是人能預料得到的。


    鍾璿眨眨眼問:“你之前說我家在k市,你要和我一起去k市?去幾天?你能請假?”


    “能啊,為什麽不能,我公休多著呢。”陳靜站累了,轉身走出客廳,鍾璿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後。


    “聽萬莉說你是名人?”鍾璿把扁了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裏,正好砸在都市早報正版頭條那串大標題上。


    “萬莉真的這樣說過?”


    鍾璿聳聳肩,改口說實話:“連續幾天都有報紙刊登你的新聞,你還不是名人?”


    陳靜在沙發上坐下,脫了鞋子把腳也放了上來,然後彎身在茶幾底下翻找什麽,因為上衣有點短,褲子又是低腰,她做這個動作時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腰身。“誰說那上麵是我的新聞,你看到那上麵寫我名字了?”陳靜翻出了一瓶粉色的指甲油,然後擰開蓋子,低下頭專心地替腳趾甲塗油。


    鍾璿這幾天在家裏閑著沒事幹,隻能看看電視,看看報紙,對這些天發生的八卦知之甚詳:“他們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連電台節目播出的時間都寫出來了,想也知道是在說你。”


    這迴陳靜不反駁了,她低頭的時候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鍾璿沒辦法看見她的表情。


    “而且如果報紙上寫的人不是你,你也不會把它扔了。”


    “不是我扔的,我扔它幹什麽,留著練毛筆字多好。”陳靜還真的在練毛筆字,每天抽半個小時出來練習,一手柳體寫得剛遒有力,疏朗開闊,帶著盛氣淩人的霸道,和她謙和溫文的形象截然相反。


    “表裏不一。”鍾璿忍不住小聲嘀咕。


    陳靜耳尖,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卻不生氣,反而笑道:“要是不想讓我知道你在說話壞話,就說得小聲點。”


    “沒有說你壞話,隻是覺得你這個人很難讓人看得明白。”


    陳靜將五隻腳趾甲都塗好了,欣賞了一會兒,非常滿意。鍾璿聽到她用含糊的語調說了一句什麽,先入為主地以為她在誇自己的腳趾甲,過了一陣才迴過神來,那句話分明是:“看不明白就多看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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