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


    毛東抬起眼,眼神有些恍惚遊移不定,卻一直沒有注視在梁桔的臉上。


    或許是今天的天氣格外熱,或許是自己生病太久腦袋真的很不靈活,梁桔怔怔站在原地一順不順注視著毛東,她想說點什麽,可是,一張口,喉嚨就跟針紮的一樣。


    “我...”梁桔強力抬起手,將額前的劉海別到耳後。她移開目光,雙眼徘徊不定地垂下來,“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話?”


    “梁桔...”


    “我不想聽。”梁桔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天地都不怕的人,她不會勉強任何事,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像一隻縮頭烏龜。


    “是因為鍾玲嗎?是因為她自殺了,所以你才不能跟我在一起?”她忽地抬起頭,瞪大眼睛問毛東。


    毛東臉上的神態沒有比她好到哪去。


    他臉繃得緊緊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不是。”


    “那是為什麽?”


    毛東不語,有一道很深的皺痕出現在他的眉宇之間。


    梁桔感覺腦袋一陣陣天暈地旋。


    她扶住身邊的大樹,把身上所有重心都轉移到樹上。


    重感冒給她身體帶來的不適擴大無數倍的體現出來,梁桔感覺渾身虛的厲害,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餓了,我想迴家。”她轉身要走。


    “梁桔。”毛東在身後喊她。


    梁桔裝作聽不見,加速步子,隻是眼前一陣陣發虛,又漸漸發黑。


    “梁桔!”毛東跑了幾步從身後拽住她。


    “我說了我要吃飯!”梁桔大力甩開他,這一使勁,更是要堅持不住。


    毛東終於發現到梁桔的不對勁,她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汗珠。


    “你怎麽了?”他驚慌地立馬雙手扶住她,眼睛徘徊在她的臉上。


    梁桔雙腿開始站不穩,她嘴唇發白,渾身都在發抖,虛汗開始從體內往外冒。


    “梁桔!”毛東大驚失色,緊緊抱住失去力氣一點點要倒下的梁桔,“告訴我,你哪裏不舒服!”


    “我...不要和你分開。”


    失去意識前,梁桔最後的一句話。


    她暈倒在他的懷裏。


    ***


    有白光打進來,趕走了黑暗的寧靜。


    躺在床上不知昏睡了有多久的梁桔,還沒睜開眼,就聽到門外一陣陣激烈的辱罵聲。


    頭一下下似鑽心的疼,梁桔緊皺眉頭,抬手扶額。


    “我真是看錯你了,你怎麽能這樣對她!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怎麽想的!”


    “你讓我們梁家該怎麽辦!你讓她以後該怎麽辦!”


    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時不時從門外傳來,梁桔努力撐起上半身從床上坐起。


    她朝四周簡單看了看,這裏並不是她家,而是醫院,她現在是躺在一間不算大的單獨病房裏。


    昏厥之前的記憶慢慢想起,梁桔雙手捂頭,將腦袋抵在膝蓋上,這樣,似乎能減輕一點腦袋的疼痛。


    母親何梅在門外不知罵了有多久,梁桔捂著腦袋始終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房門‘哢嚓’一聲響,從門外被推開。


    何梅擦著淚從門外走進來,一見梁桔醒了,先是一怔,立馬疾步上前,“桔子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告訴媽媽。”


    梁桔閉著眼,半天才抬起頭,雙眼無神地盯著何梅。


    母親哭的雙眼紅腫,一臉擔心的模樣看著自己。


    何梅摸了摸梁桔微亂的頭發,“餓不餓,媽媽讓你爸給你買點吃的去?”


    梁桔輕輕搖頭,“他呢?毛東呢?我想見他。”


    何梅一愣,眼裏的淚又有複蘇的跡象。“好閨女,咱們不想他,那個男人,不值得你對他好。”


    “媽,你都知道了?”


    何梅點點頭,微微垂下臉,努力憋迴眼淚。


    “我想見他。”


    “桔子...”


    “媽,這是我們的事,還是讓我們自己處理,好嗎?”


    何梅焦慮地打量著梁桔,看到梁桔堅定的眼神,最後,隻能同意。


    毛東進來的時候,梁桔正靠在床頭透過病房窗戶望向窗外。


    她腿上還蓋著醫院的被子,身上批了一件黑色外套。


    毛東從病房門口走到病床前,他沒有坐在病房的沙發上,而是選擇坐在梁桔病床旁邊的凳子上。


    “護士說等你醒了會帶你去檢查身體。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從窗戶眺望出去,可以看到不遠處的跨海大橋上一輛輛車川流不息,遠處的夜景燈火通透。


    梁桔雙手搭在腿上,側頭眺望遠方。“都說祭奠一個人需要三年,才能忘記悲傷。三年後,悲傷會慢慢減少。我們沒有第一個三年,可我願意等你一個三年。三年後,我27歲。”


    她迴過頭望向他,他卻眉頭緊鎖地隻是微微垂著眼。


    “到那時,你願意娶我嗎?”她放低姿態,誠懇地問他。


    毛東的臉上湧現出一種接近崩潰的痛苦,他把腦袋低下,低到梁桔看不見他麵容的位置。


    “醫生說,”毛東的聲音幾乎沙啞,他身上有一股很濃的煙味,一貫保持的鎮定和利落的形象也幾乎沒有了。


    梁桔看到毛東垂下的肩膀,成了一種凋零。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地說出剛才沒說出的話。


    “你懷孕了,39天。”


    梁桔在聽到毛東的話之後完全陷入到一種既驚喜又震驚的狀態,她自己懷孕了,為什麽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不過...”毛東是深唿吸了兩下,才用沙啞的聲音道:“你之前一直感冒生病,阿姨說你吃了大量的感冒藥還有偏方。擔心這些會影響胎兒的發育,所以...建議你打掉孩子。”


    還沒從驚喜中緩過來,就又聽到如此驚人的消息,梁桔怔怔地坐在床上,隻是凝視毛東,一點反應都沒有。


    毛東抬起頭,不放心地朝她看來,連續的感冒已經折騰梁桔瘦了很多,她穿的病服又大又長,樣子更顯單薄。


    “這幾天你要注意休息。”


    “為什麽?”


    梁桔忽然說出來的話,讓毛東一頭霧水。


    “我的孩子,為什麽要聽你們的?”


    “梁桔...”


    “這是我的孩子!為什麽要打掉!”


    “你吃了很多藥,現在又是胎兒對藥物最敏感時期,這都會對孩子造成一定影響,就算你現在不手術,將來也怕在藥物的作用下出現流產。”


    梁桔挺直脊背,她完全做出了一個防禦的姿勢,雙手緊緊放在身體兩側握緊床單。


    她搖頭,完全否認毛東的說法,“這都是你們的猜測,我不同意,我不會答應打掉孩子。”


    “梁桔...”


    “不要跟我說話,你不是要分手嗎,我答應分手還不行嗎,我答應,我答應!”


    “梁桔!你看著我!”毛東注意到梁桔的神情很不對,他起身雙手緊握住她顫抖的肩膀,強迫她注視著自己。“我們都擔心你的身體,你現在不適合懷孕!”


    “為什麽不適合?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梁桔雙眼徘徊在毛東的臉上,眼神恍惚不定。她反抓住他的胳膊,身體前傾,“你是擔心我會用孩子威脅你不分手嗎?不,我答應分手,我現在就答應!”


    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兩巴掌,毛東覺得自己現在很混蛋。


    梁桔的眼裏開始流出淚水,她死死抓著他,專注地直視他的眼睛。“如果這個孩子我保不住,那我以後怎麽辦,我再去哪裏要一個跟你的孩子?孩子是我的,是我跟你的,你們為什麽要把她打掉?她會傷心,會難過!”


    “別說了...”毛東現在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下,眼前的她早已瘦得弱不禁風,她說得那麽悲慘,那麽可憐。


    而一手把梁桔推到這個局麵的,竟是他。


    “醫生隻是推測,並不是絕對,所以我們還有希望,”梁桔一手護住肚子,含著淚強笑對著毛東,“再過幾個月她就會顯懷,我們就能感受到她,她是你跟我的孩子,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梁桔伸手握住毛東的手,讓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再過幾個月,你就能感受到她,她是我們的孩子啊。”


    他從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她,他將手從她肚子上收迴,坐迴到凳子上。


    梁桔嘴角的笑還未來得及散去,她就看到凳子上的他垂下肩膀,俯下身,雙手捂住腦袋將胳膊搭在腿上。


    他的肩膀在一下下顫抖,她聽到他發出一種悲痛到撕心裂肺的低吼。


    第一次,她看見他在哭。


    當著她的麵。


    放在肚子上的手緩緩落在被子上,剛才她手下撫摸的地方一片平坦,沒有心跳,沒有凸顯。


    她不再笑了,隻是看著他幾乎崩潰地在哭泣。


    原來,真的就是這樣了。


    真的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什麽時候?”她絕望地問他。“手術什麽時候?”


    他將臉埋在掌心中,費了很大的勁,才努力說出兩個字。“後天。”


    她點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


    “我困了,你明天再來吧。”


    她就這樣翻身躺在床上,將身上的被子拉到頭頂,半蒙住臉。


    她背對他麵朝牆躺著,他抬起頭,深深地看著她。


    他起身,替她關了病房的燈。


    她卻沒再說話。


    他輕輕開門,黑暗中迴過頭又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越過了時間,越過了種種阻礙,一眼看到最初與她相識的那一個晚上。


    他與她,終究是有緣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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