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生活日靡,吃喝之風漸盛。


    無論是官員還是庶民,將請客吃飯轉移至地下。


    有人故意到簡陋的酒館,事先吩咐店家,指定要哪些菜肴,不惜請來名廚掌勺。


    於是乎,看似在簡易之酒家吃家常便飯,實則其菜品之規格無異於上等酒樓。


    一桌飯菜動輒數十兩銀子,比得上平常百姓數月甚至一年的生活用資。


    張知府請客設宴之所,自然是蘇州城中最豪華的。


    與普通酒樓不同,這家酒樓設有專門的黑色通道。


    凡官方人物或有身份地位之輩,拿著請帖赴宴的,須經一道暗門,穿過一條幽暗的通道,入至包廂。


    仿如與世隔絕,想怎麽吃就怎麽吃,神鬼不知。


    朱允熥扮作富家子弟混在眾賓客之中,與一桌名流坐在一起。


    滿滿的一桌山珍海味,看著就食欲大增。


    不消多時,一名侍女手托金盤上來,盤內乃是晶瑩剔透的玉碟,碟身鏤有一支綠葉紅花。


    那所鏤之花葉雖不大,卻猶如大片留白上的一抹顏色,綠之若翠煙,紅之如塗霞,一看便非凡品。


    再看這玉碟上所裝的佳肴,不認識。


    有見多識廣的人介紹道:“此乃羊唇,羊身上也就這塊小小的唇可食,餘者皆帶膻味兒。”


    用羊唇做了一道菜,那玉蝶中的羊唇,豈不是幾十隻羊的?


    有人暗吃一驚,問:“那羊割了唇後,怎生處置?”


    一名富商大笑:“棄了便是,百十隻羊才幾個錢?”


    朱允熥好奇到底是何味道,拿起翡翠做的筷子,不動聲色的夾菜品嚐。


    送入嘴裏,油然而笑,端的是絕品!


    心念未已,侍女將一個精致的小爐放在桌子中央,在火盆裏麵點著了火。


    火鍋麽?


    朱允熥認真地看,另有小廝把一隻鐵匣子放置火上。


    這匣子裏麵放了隻鱉,其大如盤,身上綁了鐵絲,動彈不得。


    過沒多久,鐵匣子受熱,上麵的老鱉開始掙紮,張開了嘴來大口唿氣。


    在這當兒,旁邊早有小廝將準備好的醬、蒜等調料灌入那老鱉嘴裏。


    桌上富商名流們見之,談笑依然,想是對這種吃法,早已見得多了,渾不以為然。


    倒是把朱允熥給整懵了。


    這種吃法,他聞所未聞!


    又過會兒,老鱉不再動,小廝上來,拿了把金光燦燦的匕首,將鱉取將出來,往其腹部一切。


    肉香四溢,桌上食客們微笑嫣然,食指大動,動作優雅地開吃!


    不消多時,就將剛剛還垂死掙紮的那隻鱉吃盡。


    朱允熥出於好奇,也搶了一塊來吃,鮮嫩爽口,果然美味。


    除了活煨海鱉,又上來道烤驢肉。


    這是一頭被綁在架子上的驢,廚子親自操刀上陣,活割驢肉。


    割一刀那驢便慘叫一聲,及至半邊驢身割得隻剩骨架了,那驢兀自未死。


    這麽變態的吃法,居然還有一群人叫好。


    接著菜肴一碟一碟端將上來,呈於桌上,無一重樣。


    朱允熥本想先吃上一頓,吃完再辦事。


    沒想到蘇州知府這般警覺,發現了他們。


    吳王府的長史李誌剛被蘇州知府張落點名所要名帖。


    李誌剛解下腰間牙牌,遞了上去,隨後大笑一聲,高唿道:“吳王殿下到!”


    熱鬧的酒宴為之一頓,仿佛時間靜止。


    放下筷子,朱允熥當下站出來笑道:“張知府,你兒子成婚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請孤來吃頓喜酒?”


    張落見他這般舉動,有些惱怒:“吳王殿下不是已經來了?”


    這家夥,還這般放肆!


    朱允熥麵色一寒,說道:“不請自來罷了。”


    一般情況下,但凡宴請之時有人不請自來,往往是來者不善。


    張知府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朱允熥指著麵前豐盛的酒菜:“山珍海味也不過如此,張知府真是好會吃啊!”


    他冷冷地道:“陛下在宮中,尚且粗茶淡飯,爾等為飽口腹之欲,不惜與朝廷離心離德,你這蘇州知府是怎麽當的?”


    張落聞言,身子一晃,險些暈倒,道:“吳王殿下,何苦這般為難下官?”


    “為難?”


    朱允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當場掀了酒桌:“你這狗官陽奉陰違,視律法若無物,是孤為難你了?”


    原本的美味佳肴,頓時傾灑一地。


    老鱉殼子還在地上滾了兩圈。


    “錦衣衛何在?”


    “在!”


    幾個錦衣衛便衣跳出來,那穿著老員外衣服的年輕人,赫然在其中。


    張落瞟了眼腰牌,見是錦衣衛,立時麵白若紙,


    他忙不迭拉過朱允熥的手,低聲道:“吳王殿下,今日是犬子大婚,是為其終身之大事,乞吳王殿下給下官些薄麵,好歹把這場婚禮辦了。”


    “薄麵?孤給你麵子的時候,你怎麽不要?”


    朱允熥冷冷地道:“現在要麵子,晚了!”


    他一聲令下,酒樓外響起一陣吆喝聲。


    大批軍馬包圍了整座酒樓。


    一些打算僥幸跑路的富商們,被殺氣騰騰的士兵們堵了迴來。


    望著吳王這些親衛身上鐵甲閃著寒光,那種顧盼自雄的威勢,商人士紳們惶惶不安。


    朱允熥掃著一眼眾人,說道:“伱們在吃食上的造詣,孤甚是佩服!”


    “孤迴京後,會如實告知陛下的!讓陛下也學學你們的吃法!”


    蘇州知府張落還在懇求:“吳王殿下,還請通融一下......起碼讓犬子把新娘子接到府上。”


    朱允熥笑了:“就別糟踐人間新娘子了。”


    心說等你家把婚禮辦了,還談何人贓並獲?


    他手一揮:“統統拿下!”


    他毫無人情地在婚禮現場逮捕了蘇州知府張落。


    張落乃蘇州的父母官,其所交往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當地有影響力的名士鄉紳。


    這些名流當日如數去赴宴,也盡數被朱允熥給逮了去。


    真正的一鍋端!


    雖然不是什麽大罪,但對這些有身份之人而言,罰了銀子事小,失了麵子事大。


    而且,蘇州知府這段期間是沒法發揮了。


    他被關了起來,等待朝廷處置。


    端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成了一件遠近知名的大案。


    先官後商。


    吳王朱允熥坐鎮蘇州府衙,開始了第二波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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