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窗外有烏鴉扯著嗓子嘎嘎直叫,季遙的口水估計都能滴到手背上。


    她發覺了嘴角的濕潤,響亮地吸溜了一下,順手抹了抹。


    然後繼續靠著枕頭,看著雲卷雲舒。


    在打完了第三十二個哈欠之後,季遙用袖子沾了沾眼角,擦去被擠出來的眼淚。


    她可從來沒想過,一個人呆著竟然會這麽無聊。


    就莫名的,又有點寂寞。


    之前季遙還在家裏的時候,老季家和她平輩的一抓一大把,喊誰出去刷街溜腿花錢買樂嗬,也不過都是一句話的事。


    到後來離家出走,那也是沒過多久就遇到了賈逍複,二人組隊強過她自己個兒單刷。


    雖說行至中途,那位不見了,但是好歹落腳的福之鎮鄰裏街坊也都熱情得不像樣,季遙平日跟這個聊聊,跟那個嘮嘮,不見過得有多無趣。


    再之後呢,肖逍和肖樂登門,兩個人臭不要臉地搬來陪住,季遙和他們拌嘴噎人,熱熱鬧鬧也算是日常了。


    要是往後再倒騰,算上付驍和莫迭,季遙身邊可真還就沒斷過人,並沒有多少時間是留給她自己獨處的……


    季遙覺得,她怕是這段時間被慣壞了。


    要不然怎麽之前還不覺著,現下一個人呆著,形單影隻的滋味那麽難熬。


    打心底的就恨不得找個人,全天候在身邊陪著,說話也好,幹什麽都行。


    於是,季遙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影子堪堪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季遙就是一陣惡寒,急忙閉上眼睛運著氣,妄求心平氣和。


    心道,自己這還沒到三十,怎麽這般如狼似虎?竟想那男人作甚。


    當然了,以她淺薄的見識。


    腦海裏浮現的,可不還是那賈逍複。


    人都說初戀向來不得善終,時光流逝磨不掉傷疤,歲月飛馳洗不掉印記。


    要是這一時半會讓季遙忘掉那個渣男給她帶來的傷害,估計並不怎麽簡單。


    平常呢,季遙一直是壓著心思,不去想也不敢想,因此不能讓自己有一刻的空閑。


    最怕就是在這等無事可做的時間裏,讓記憶再次翻騰起塵埃。


    不然她也不會這般怕寂寞。


    季遙先前聽江湖上有女先生這麽說。


    說,這女人啊,人生的最終目標,不一定是要找一個良伴,而是要自強。


    季遙初聽到這理念的時候,還是個年少無知的女孩子。


    她看著自己的小身板,對於這種話都是這邊耳朵進那邊耳朵出,表示出十分的不理解。


    自強有何用?


    她老媽梅淺那麽強的女人,最終不也是嫁人了麽?


    那些打著“獨身”主義的女先生們還曾經說過。


    說,這世間的情情愛愛皆是費心費力,費時費錢,往往最終還落不到什麽好,不如自己過活,瀟灑自在。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絕對。


    隻是這理啊,講的時候,總歸也要分個情景場合。


    聽的人是何心態,決定了是否能夠接受。


    打個比方。


    少女季遙原本還待字閨中的時候,就無比羨慕自家表姐和姐夫郎情妾意,蜜意濃情。


    她自然也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遇到個知心人。


    聽到這些定是不屑。


    可真到了她付諸實際,體驗情愛之時。


    沒成想遇著了賈逍複那個渣男。


    那時的她再想起那些個女先生們的語錄,覺著這話,說的一點毛病都沒有。


    是角兒們不好看還是花錢不夠爽,可以做的事情那麽多,幹嘛非要和男人搞對象,搞得一身傷?


    在大環境下,季遙知道尋常女子逃不過談婚論嫁,她也提前做好了打算。


    這輩子不可能不婚,那走個形式也不是不可以。


    之前季遙翻看紅娘有約就是揣著這個目的——她想找一個人,長相順眼,家境尚可。


    談情說愛就不了,最好往後餘生,各玩各的。


    明顯,付驍這個人選,恰好合適。


    從見到付驍的第一眼開始,季遙存了心思想去攻略他,不走心的那種。


    季遙不傻,付驍這一路上表現出來的那些個曖昧和示好,她又不是看不明白。


    他對她,似乎是有點意思。


    於是季遙也演了一出半推半就的戲碼,雖然麵兒上多少有些推拒,可大多時候不都也順水推舟,再做一些符合她“寡婦”身份的反應,不被拆穿罷了。


    付驍是不是真心,季遙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是。


    虧又不是白吃的,她不信那玩意。


    現在若是再有人說什麽真心實意,除非把胸腹剖開,把心掏出來,讓她親眼看著它收縮顫動,才能說,那是顆真的。


    江湖是個大染缸,她不過闖蕩兩三年便有了這般心機變化,更別說付驍那種祖上就混這道的人了。


    成年人的世界裏,可沒有幾個好人。


    正在季遙胡思亂想的時候,聽聞走廊有細碎的腳步聲,她心下一驚,隻當是付驍他們迴來了。


    正欲奔至門口,就又聽見了熟悉的熱情腔調:“呦,張老板您午好啊!”


    得,是那小二,看樣子是在走廊裏與下樓用飯的客人遇上了,正打招唿著。


    季遙又縮迴床邊,摸了摸空虛的胃。


    還成,隻是稍稍癟了點兒,還沒有發出餓得慌的信號。


    隻想著付驍那家夥到底還能不能活著迴來,她可沒錢結賬,也拉不下臉麵給小二說掛賬。


    此時又有人啪啪打門,力度不大,有些遲疑,但還挺有節奏。


    季遙條件反射一般抓上了扔在一旁的麵紗,湊合戴好,出聲詢問:“誰?”


    “啊,夫人您在屋裏呢呀!肖老板臨走前交代了,說讓我仔細著點兒時間,到點將午飯給您送上來。”


    門外的聲音脆生生的,調門挺高,不像是這兩天總能遇上的那幾個小二。


    敢情這個送飯的是新來的吧。


    這時候季遙也不做他想,走去開了門。


    外麵站了個半大的小子,臉蛋子紅撲撲的,還有幾顆俏皮的雀斑,臉上掛著局促的笑。


    那孩子個頭不高,但是站得有規有矩,手裏老老實實捧著個三層的飯盒子,仰著脖子不讓它擋著自己的臉。


    季遙急忙接過,道了聲謝。


    又聽那孩子說:“夫人用好飯之後,把這些個放在門口就好,不用拿到下麵去,我們會收拾的。”


    “哎哎好嘞。”


    季遙點頭說知道了,然後目送著他離去,轉身關上了門。


    她低著頭,把第一層的蓋子打開了個縫,想瞧瞧清楚裏麵盛著的是什麽,就聞見一陣鹹香的味道。


    季遙暗道一聲慘了,以付驍那摳門的性子,可千萬別是什麽醬菜鹹魚之類的玩意。


    這一分心,就沒注意屋裏多出了個人。


    季遙在桌前落座,將食盒裏麵的飯菜端了出來。


    頭一層擺著仨冷碟,小小的,菊花樣式,分別裝著撒著芝麻的拌雞絲兒,淋著紅油的拌肚絲兒,還有點了桂花做裝飾的蜜絲山藥。


    二層是兩碟熱菜,一黑一白兩個盤子,正好拚成一八卦,左盛軟炸裏脊,右擺油燜冬瓜。


    三層當間放著一小盅,圓敦敦的,聞著像是雞湯,鮮美得很。


    季遙在那食盒裏翻來翻去,也沒見著有主食,正納悶的當間,發現那人甚至連筷子都沒給她。


    她擰著眉毛糾結著要不要再下樓一趟,思考的時候眼睛沒有離開飯菜,隻是用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麵。


    屋裏那人站了許久終於受夠了無視,瀟灑地一伸手,拋了一個紙包,哐地一下,砸在桌上空著的地方。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震得那湯盅的蓋子都跑了偏,就更不要說季遙那本來就不禁嚇的可憐的心髒。


    果不其然地被嚇得一哆嗦,第一反應就是頂上掉東西了,可往上瞧,也沒瞧出些什麽。


    季遙戰戰兢兢地不敢轉身,畢竟不可能是憑空出現這麽大一物件,隻怕是自己身後有人。


    她做足了心理準備,就差把一句“好漢饒命”掛在了嘴邊,一咬牙猛地轉過頭去,就瞧見付驍一臉無害地背著手看著她。


    在季遙沒看見的背後,付驍的手裏攥著兩副筷子,還有兩隻湯匙,明顯是來吃飯的陣仗。


    可季遙哪能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把脖子探了出去,半張著嘴甚是驚訝。


    她還真沒想著,來人會是付驍。


    這個時候他難道不該在禿五前輩那裏麽?


    季遙先是看了看房門,又扭頭看了看洞開的窗子,然後不可置信地向後一縮脖子,用一道雙下巴明明白白表現出了疑惑,道:“這麽快就完事兒啦?”


    付驍還是背手不說話,隻是這麽盯著她。


    “你幹嘛呢?問你話呢!”


    季遙被他這目不轉睛的狀態整得脊背發毛,又用餘光瞥了一眼剛剛掉落在桌上紙包。


    不看還好,看了反倒又是嚇了一跳——黃澄澄的一包,像極了燒紙的顏色。


    這下鬧得,季遙的飯也不敢吃了。


    聯想起付驍的“頭七之約”,以及從來沒見過的送飯之人,一陣膽寒。


    她哆哆嗦嗦地搓著手,衝著西方小聲念叨:“冤有頭債有主,就是你們派了個小鬼兒送來的斷頭飯,我也不願意不跟這家夥分享啊。眾位大仙走過路過也不要錯過這個冤魂,麻煩你們出手收了這褸冤魂吧。”


    “在那嘰嘰歪歪什麽呢?”


    付驍不再原地裝木頭,走上前去將筷子奉上,塞到季遙合十的手心裏去。


    季遙迷迷瞪瞪地順手接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沒多什麽廢話,當即左腳踩右腳後跟,一抬腿就把鞋子飛了出去。


    她難得用對了力氣,找準了方向,不偏不倚地楔到付驍身上,落下一明晃晃的鞋印子。


    付驍還沒走到桌子跟前就遭此橫禍,麵不改色地把季遙那隻鞋踢到一邊去了,然後自顧自地落座,拆開了那包黃紙上的繩子。


    季遙的眼睛都瞪直了。


    好在裙子長,可以擋住那隻丟了鞋子而無處安放的腳。


    “你什麽意思啊?一言不發就往人屋裏闖,當這是你家後花園還是怎麽的,想來就來啊,嚇人不嚇人!”


    季遙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完又是倒吸了口氣,這一下給的太瓷實了,震得手麻得不行。


    付驍沒有抬眼,解了繩子之後又一層一層耐心拆著,慢慢說道:“我看你那樣子,八成是盼著我死呢,心思不正。不然我這也沒幹什麽,怎麽就把你嚇成那樣?”


    “不是,講點道理好麽大哥。”


    季遙用指頭向下扒拉著嘴角,據理力爭道:“哎你一出來就掉著臉不說話,這菜盤子又是菊花和八卦,送餐的我還沒見過,這麽邪性的事兒,我能不多想?”


    付驍手裏沒停,繼續忙活著。


    “人說物極必反,正午這赤日當頭,不見得遇不著邪祟,陽極必陰的說法也不是我瞎說的。”


    季遙用筷子敲著盤子,又指了指窗外的太陽,對付驍翻了個白眼:“誰讓你臨走前非要提什麽頭七、托夢什麽的,還自帶黃紙在我眼跟前,人嚇人嚇死個人。”


    “嗬,我不過給你帶了吊爐燒餅,反倒是成罪人了。”


    付驍把那包黃紙鋪平展了,露出裏麵的東西給季遙看,幾個烤的正好的燒餅被摔斷了截,淒淒慘慘地躺著,掉了不少渣。


    “打算把這燒給我?”他問。


    季遙徹底不說話了,往嘴裏塞了一條山藥,小心地嚼著。


    甜絲絲的味道正好,蜜汁兒也不搶原本脆生的山藥味道,還微微帶著桂花的香氣,沁人心脾。


    這一口咽下,季遙也找迴了最開始想問的問題。


    怎麽的付驍這麽快就從禿五前輩那邊完好無損地迴來,還能有心思帶吃食。


    看他衣衫整潔,發型都不帶亂的,哪裏像是經曆過“生死之戰”的人?


    季遙放下筷子,隻覺得這一道甜口的小菜惹得嘴裏生津,急需點別的東西解解饞,眼睛不由自主就往那些個吊爐燒餅上麵跑。


    她沒好意思上手,就那麽巴巴地看著,問付驍:“別告訴我,你是壓根沒去找禿五前輩,出街溜了溜彎,然後拎了點兒燒餅迴來。”


    “自然是事情已經辦妥了。”


    付驍自己拿了半拉餅子,用手托著送到嘴邊,又把那紙包往季遙跟前挪了挪,“你也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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