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不是隻有那些老供奉,周圍山上山下,到處散布著山民。


    在不久之後,陸儀就知道了這些遍布在大山裏的山民,分屬十八家寨子,這十八家寨子,是他們陸家守衛南邊疆土最基本的依仗。


    除了這些寨子,陸儀所在的那個山窩另一邊,還住著數百名年齡不一的男孩子。這些男孩子都是從山外陸家送過來的,有陸家子弟,有陸家家生子兒,軍中兵將子弟,也有很多因為各種原因送過來的孩子,比如有幾個,是陸老太爺撿迴的孤兒。


    姚先生進山第二天,就被那群老供奉不客氣的派了活兒,給那幫孩子當先生,跟原來的先生比,一來,姚先生明顯高明太多,二來,先生麽,隻嫌少不嫌多。


    陸儀的心思從逃跑這件事上轉開,頭一天跟著姚先生,從他們住的那間小院,轉了幾個彎,看到一片巨大空地,以及空地上站的滿滿的紮馬步人群,和空地四周簡單之極闊大無比的一間間大屋子時,再一次目瞪口呆。


    陸儀目瞪口呆,看到了陸儀的一眾小孩子和半大孩子,也同樣目瞪口呆。


    姚先生牽著陸儀,昂著頭,神情嚴肅威嚴的從練功場邊上走過,眼角餘光瞥著隨著陸儀走過而跌倒的紮馬步的孩子們,嘴角一路往下扯,這心性也太差了,明兒他就得好好給他們講講子見南子……這篇好象不大合適,總之,得好好教導教導這幫沒出息的小家夥們!


    陸儀看著隨著他的走過而跌倒的紮馬步孩子,先是眉毛飛起,驚訝而呆,走出四五步,眉毛落下彎起,這一下跌倒的更多了,陸儀笑出了聲,抬起手,衝因為跌倒在地,被教習一棍子打上來的孩子愉快的揮起來。


    姚先生望天翻白眼。


    唉,任重道遠啊!


    作為一個四歲的孩子,不再一門心思隻想著找阿娘之後,在一群年紀比他大個兩歲三歲的孩子中間,如一滴水落進河裏,或是如魚入水,很快,就快樂的……照姚先生的話說,成天怪叫。


    從到課堂和練功場頭一天,陸儀就站在與眾不同的位置上,他不跟大家一起在課堂上課,他每天從練功場早走一個時辰,迴到他和姚先生那間小院,單獨學他的功課。


    至於練功場上,從頭一天到最後,他都是一個人站在最前麵。


    雞叫頭遍起來練功,天黑透了還在寫字,腿摔破了,陸婆子最多隨手往他腿上抹一把藥,還得嘀咕一句,破皮不算傷,就連有一迴腳崴了,陸婆子給他揉著腳時,姚先生還舉著戒尺,緊盯著他寫字,說是腳崴又不傷手,不耽誤寫字。


    在山裏的頭半年,陸儀三天一大哭,兩天一小哭,一天掉無數眼淚,可他這眼淚半點用沒有,從姚先生到練功場的教習,一個個視而不見,看他哭就心疼是諸弟子,可他們沒用啊,一個個自顧還不瑕呢,多看他一眼就得挨棍子。


    哭了半年,陸儀不哭了,一半是皮了,另一半是因為哭了沒用啊。


    臨近春節,陸儀的功夫入門的很不錯,個子長高了些,跑的更快了。


    山子諸弟子練功學習,十天歇一天。


    隔天是休息天,陸儀和幾個比他大個兩歲三歲的小孩子,正嘀嘀咕咕商量著明天上山是抓蛇還是捉鳥,陸婆子過來叫他,明天早點起來,跟她一起去一趟後寨,後寨有個孩子病得重。


    這是陸儀進山以來,頭一趟有人帶他出去,不管去哪裏,總之是離開這座他早就熟的不能再熟的山穀。


    陸儀興高彩烈的答應了,也不管那幾個孩子了,連句交待都顧不得了,隻把一隻手舉上頭,一邊往他和姚先生院子裏狂奔,一邊胡亂揮了幾下,就算是一句交待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陸儀就跟在陸婆子身後,陸婆子背著個足有她一半那麽高的巨大背簍,陸儀則背了個柴師父特意給他編的一隻小背簍,背簍裏不知道裝了什麽,重的陸儀想哭。


    往上走了沒多遠,就幾乎沒什麽路了,陸婆子拿著把大砍刀,一刀一刀砍出道,卻砍的飛快,走的飛快。


    陸儀開始還緊跟著,沒跟多遠,就累的額頭滲汗,緊跑兩步,伸手揪住陸婆子的衣襟,陸婆子將砍刀換到另一個手裏,不知道從哪兒摸出根細長的小鐵棍,一棍子敲掉了陸儀的手,敲的陸儀差點哭出來。


    連滾帶爬又跟了十幾步,陸儀悄悄伸手拉在陸婆子背的那個巨大背簍上。


    剛剛抓住,陸婆子就象背後長了眼睛一般,一棍子狠敲在陸儀手上,陸儀疼的立刻鬆手。


    走了幾步,陸儀更加小心的伸手拉上去,這一迴陸婆子更快,沒等陸儀拉穩,就一棍子敲在他手上,這一棍子敲的陸儀小手上紅僵起一條棍子痕。


    陸儀不敢再拉,跟在陸婆子後麵,由連走帶跑,到連走帶爬,到一步一挪時,前麵的陸婆子已經走的完全看不到了,隻留下一條剛砍出來的新鮮道路。


    陸儀背著他那個對他來說不能算小的小背簍,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一直走到太陽爬到頭頂上,陸儀又渴又餓,肩膀被背簍勒的疼,腳被紮得疼,前看茫茫,後顧無人,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這是哪兒來的伢子,你家大人呢?”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個高大漢子,背著個大背簍,手裏提著把大砍刀,彎腰看著陸儀問道。


    陸儀兩條腿蹬著地,坐在地上轉了半圈,仰頭看著看著他的漢子,嘴一扁,“伯伯。”


    高大漢子忙蹲在陸儀麵前,仔細看著陸儀,越看越愛,“伢子,你家大人呢?這伢子生的真是好。”


    “我家大人在前麵,在後寨,伯伯你要去哪裏?伯伯你能不能送我去後寨?伯伯我才四歲,伯伯你看,我的腳磨破了,還有這裏,伯伯你看,這背簍可重了,伯伯你送我去後寨好不好?”


    陸儀兩隻手一起揪著漢子的衣袖,淚眼花花。


    漢子一臉為難,哎哎了幾聲,左右看了看,“那個,唉,算了,我背你走一陣,快到後寨的時候,你得下來自己走,行不行?”


    “伯伯你真好。”陸儀不停的點頭,“伯伯你最好了。”


    一邊說一邊趕緊爬起來,往漢子背後的背簍裏爬。


    離兩人不遠,柴師父揣著手,和老書生並肩站著,不停的搖頭,“這伯伯喊的,真讓人牙酸。”


    “這是用得著,這孩子可鬼得很,不錯是不錯。”老書生說著,牙疼般噝了幾聲,“他這總仗著自己好看可愛,這可不行,再好看也是虛的,不頂用啊。”


    “誰說不頂用,那不,多頂用。”柴師父往已經在漢子的背簍裏,愉快的晃著腦袋的陸儀努了努嘴。


    “這不行。唉,有點兒愁人。”老書生抽出折扇,煩惱無比的撓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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