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仲生和喬夫人從東耳屋出來,喬夫人眼淚就掉下來了,羅仲生輕輕推著她,迴到正屋,喬夫人看著羅仲生,哽咽道:“她提都沒提養在老宅的那個青梅,她這是……她一向愛使小性子,這一迴,她根本沒往心裏去,她這是……”


    “唉,我知道,她惱的是陳省沒有真心待她,唉,我已經想到了,隻怕是勸不迴來了,婉姐兒這是對陳省和陳家死了心,才連這些事也不在乎了。唉,這也是比著的,你看看李家那幾個女婿,婉姐兒跟她們常來常往的,也難怪婉姐兒……你別哭,這事不怪你。”


    羅仲生唉聲連連,見一句話說的喬夫人眼淚掉成了串,急忙安慰。


    “怎麽不怪我?當初嚴夫人開始給楠姐兒,還有梅姐兒挑人家的時候,就跟我說過,挑女婿比娶媳婦還難,得趁早,我那時候想著,等老爺這尚書坐穩了,還存了等她大哥中個進士的心,覺得那樣的話,這地步就不一樣了……怎麽不怪我?不怪我怪誰?”喬夫人想著李家那些女婿,越想越難過。


    “當時不是因為選秀麽,要怪也得怪我,怎麽能怪你?你想想唐家那孩子,咱們婉姐兒這性子,跟唐家姐兒差不多,婉姐兒,好歹……”後麵的話,羅仲生沒忍說出來,他家婉姐兒好歹還活著,唐家姐兒,隻怕骨頭都已經化了。


    “你先別急,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再後悔也沒用了。這件事兒,既然連到了婆台山那些大事上,就不能急了,千萬急不得。


    好多事,特別是阮十七往陳家這一趟,我得找人好好打聽打聽,一定得先打聽清楚了,唉,咱們知道的太晚了,沒想到那個胡氏竟然攪在中間,你先放寬心,阮十七能先把婉姐兒送迴來,至少咱們家沒什麽大事,婉姐兒沒什麽大事,你先別急。”


    其實羅仲生自己心裏也很亂,不過他還能穩住。象他剛才說的,阮十七能先把婉姐兒送迴來,從這上頭看,羅家至少不會牽連進去,而大難臨頭,有了這個大前提,他亂也是小亂,穩還是穩得住的。


    羅仲生胡亂吃了半碗飯,就往衙門迴去。


    進了衙門裏他那處小小的院子,羅仲生徑直進了西廂房。


    西廂房如今是朱參讚幫辦部務的地方。


    自從進了京城,確切的說,自從李夏定親秦王府,郭勝在秦王府一天比一天重要,朱參讚也就越來越受重用,這些年,一直穩穩坐著羅仲生身邊參讚中的頭把交椅。


    朱參讚是個極其淡定低調的人,如今這份重用之下,他和在杭城時,也沒什麽兩樣,照樣常年一身半舊衣服,帶著從內而外的謙恭和氣,走到哪兒,都是那幅好脾氣的老私塾先生模樣。


    見羅仲生進來,朱參讚忙站起來,先讓羅仲生坐下,從紅泥爐上提了水,給羅仲生沏了杯茶。


    “我家婉姐兒鬧的出了娘家這出事,你聽說了吧?”羅仲生開門見山。


    “聽說了,剛剛陳家有人找到這裏,聽說您不在,就走了,沒說什麽。”朱參讚緩聲答道。


    “你看看這位二郎,怎麽能傻成這樣?他找我有什麽用?事兒都這樣了,他們家那位夫人,現在還有他們家,對不起誰,得罪了誰,難道還不明白?找到我這裏有什麽用?他和他父親,甚至他家那位老夫人,還不趕緊到阮家和陸家跪著陪禮求饒過去,人家李家都到陸府陪禮去了,那還是正正經經的親戚呢。他找我有什麽用?”


    羅仲生氣兒不打一處來。


    朱參讚歎了口氣,沒答話。


    陳家是羅家親家,兩親家之間的事,這是羅家家務事兒,家務事兒他一向不說話,更不沾手。


    “還有更氣人的呢……”羅仲生拍了幾下桌子,他真是氣壞了。


    朱參讚凝神聽羅仲生說了丁澤安如何告訴了陳省那天夜裏的詳情,丁澤安如何以為,不光是以為,隻怕還交待過陳省,得把這事告訴自己,可陳省卻把這些話全數瞞下的這般那般,直聽的眉毛都掀起來了,“丁澤安說的是胡夫人助著匪徒搜找阮家和陸家女眷?”


    “丁澤安是不是原話如此,不敢說,可至少丁澤安那個媳婦兒,是這麽說的,這句話極要緊,夫人問的清清楚楚,我也問的清清楚楚。”羅仲生又捶了幾下桌子。


    “這話!這是要抄家滅族的!陳二郎這是想讓陳家破家滅族嗎?”朱參讚簡直不敢相信,攤著手,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婆台山那一場血案,說是匪徒,背後到底是誰和誰,京城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的,這是天下最大的一場爭鬥。


    這句胡夫人助匪徒搜找阮家和陸家女眷,一旦說出去,但凡聽到的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胡夫人是事先伏進李家的暗手,陳家已經站了隊,還奮不顧身衝在前麵,甚至羅尚書,隻怕也要被人家以為站了隊,以為他也衝鋒在前……


    丁澤安和阮十七既然說出這事,鬧出這事兒了,絕不可能是兩人的胡作亂為,這隻是……


    朱參讚輕輕打了個寒噤,照現在那位王爺驟然大變的強硬作派,不把陳家抄了家滅了族,怎麽肯善罷幹休?也許還有羅家……


    “東翁,這是大事。”朱參讚心裏連轉了七八個圈,越想越害怕,後背一層冷汗,臉都白了。


    “我也是,剛剛聽到時,我跟你一樣,嚇的後背一層冷汗,後來……”羅仲生湊過去,將阮十七衝進陳家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你看看,這擺明了是先把婉姐兒摘出來,老朱啊,你不知道,聽說婉姐兒是這麽迴來的,我這心,一下子就落迴肚子裏了。”


    朱參讚也輕輕籲了口氣,抬手在額頭上抹了把,“我也是,這心落迴去了。東翁跟李家交好了大半輩子,和王爺,還有那位王妃和她那兩個哥哥,又有在杭州城那幾年的交情,王爺是個重情念舊的人,王妃也是。”


    “你那個外甥,也念舊得很。”羅仲生補了一句。


    朱參讚低低歎了口氣,“我有一年多沒見過他了,一麵沒見過。我跟東翁說過,阿勝剛到京城時,就跟我說過,治平年間,能不見就不見吧,等以後再說。”


    “他這是怕牽連了你,你這個外甥,真是不簡單,當初頭一迴見他,我就覺得眼前一亮。”羅仲生先誇獎了句,“老朱啊,你說說,這事,該怎麽辦?婉姐兒被十七爺那幾句話說的,哭的死過去好幾迴,這會兒說是寧死也不迴陳家了,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兒!”


    “那位十七爺,隻怕不隻是把婉姐兒送迴羅家那麽簡單吧?”朱參讚看著羅仲生。


    羅仲生長歎了口氣,這他想到了,他現在猶豫的是,是先等等呢,還是主動出手,這事可不光關係著女兒,現在這事關係著整個羅家,他不得不萬分慎重。


    “十七爺既然先把婉姐兒摘出來,又讓兩個妻妹緊跟到府上照應,照我看,大事兒上頭,東翁不用多擔心,東翁隻管替婉姐兒打算就成。”


    這就是家事了,他不宜多說。


    “我這不就是拿不定主意,才來找你商量商量?”羅仲生一臉煩惱,“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兒!”


    “東翁,真要……和離什麽的,”朱參讚含糊了句,“可都得男方點了頭才行,這會兒,陳家隻怕不肯吧?東翁要是……那個,話說重了什麽的。”朱參讚含糊著,用話說重了,委婉的替代了以勢強逼,“陳家鬧起來,再傳出去,這話可就不好聽了,過幾天陳家再要有個什麽不好,說不定還有人說是東翁怎麽怎麽樣,東翁是不是得先想想這個?”


    “這個我倒不愁。”羅仲生一臉淡定,慢吞吞道:“真打定了主意……用不著我出麵,有那位十七爺呢,他必定很樂意出麵助上幾拳。”


    朱參讚想笑又忍住了,連連點頭。


    ……………………


    秦王府,郭勝進了書房院子,徑直進了上房,秦王和金拙言正在說話,郭勝見了禮,先說了阮十七跑到陳家鬧了一場,把羅婉鬧迴了娘家的事。


    “他這是要幹什麽?想挑著羅陳兩家斷親?”金拙言挑眉道。


    “這件事是陳家不妥當。”秦王眉頭微蹙,“把一個孝字,用的太過了。聖人的父子君臣之道,說的明明白白,君臣先不說,這父子,必定先要有父慈,然後才能有子孝,推子侄出去受死,這慈就沒有了,既然沒有了慈,哪兒來的孝?”


    “這話極是。”郭勝這話倒不是奉承,這麽簡單的道理……其實不是世人連這點簡單的道理也不懂,而是懂了,視而不見,隻挑著對自己有好處的來說來用。


    畢竟,父父子子這件事上,權柄都落在父母手裏,經他們生,由他們養大的子女,是幾乎不可能握到權柄的。


    這個世上,可不是個個父母都夠得上父母這兩個字,待已無限寬,對人無限嚴,用到父母子女之間,用到孝字上,就象陳家這樣,就是時常用來明目張膽的殺人了。


    “又在想龐衝了。”金拙言看著秦王問道。


    郭勝挑眉看向金拙言,一臉疑問,龐衝這個人他知道,是個在禦史台坐了近十年冷板凳,鬱鬱不得誌的小禦史,他怎麽了?


    “今天早朝上,龐衝突然出列,麵諫皇上,說婆台山慘案,源於六路駐軍,六路駐軍無一路不潰爛至極,禍害地方數十年,其中更有高郵軍將朝廷軍需販賣給海匪,江陰軍反叛,江南生靈塗炭,盱眙軍突襲婆台山,濫殺無辜,以至死傷無數,罪大惡極。這些,全是因為皇上懶政所至,讓皇上下罪已詔。”


    金拙言簡潔的解釋道。


    郭勝兩根眉毛一起抬的老高,“朝廷還有這樣的熱血之人?這位龐衝我見過幾迴,倒沒看出來。這人不錯。”


    “冷板凳坐的太久了,就打著各種主意出頭,都是私心作祟,哼。”金拙言嘴角往下扯,冷哼了一聲。


    “這話有些苛求了。”秦王站起來,走到窗前,“心中無我,隻求為國為民,那是聖人。當年咱們從杭城往福建那迴,一路上見到的州縣官吏,哪一個不是私心作祟?就算想著青史留名,也是私心作祟。


    不管他為什麽做官,為什麽做這件事那件事,隻要他做官遵紀守法,恪盡職責,做的這件事那件事是於國於民有利的事,是義理之中該做的事,這就足夠了。


    ‘過於苛求心地,這世間就沒有可用之人了。就算你我,難道就能全無私心,一心為國為民麽?”


    金拙言緊緊抿著嘴,不說話了。


    “我也是有私心的,你也是,他也是。”秦王指指金拙言,又指指郭勝。


    “我這個人,不光私心了,你們都知道,我可真是從來沒想過為國為民這件事。”郭勝笑道。


    “那個龐衝,我讓人去看看他?”金拙言欠身受教的極快。


    “你親自走一趟吧。”秦王低頭想了想,吩咐金拙言,金拙言有幾分意外,這太明目張膽了吧?


    “這麽些年了,難得有一迴這樣的強項之事,咱們能護持,就護持一二,臣子們都敢麵刺皇上之過,才是盛世之征兆。”秦王接著道。


    “好。我這就去。”金拙言爽快答應。


    郭勝瞄著秦王,這簡直是當麵跟皇上打擂台了,嗯,好象王妃說過,這樣的亂相,最好今年就能理順,看來,確實快了。


    “拙言且慢,還有件事,你聽完再走。”郭勝抬手攔住就要往外走的金拙言,“陳江那邊遞了話,說是被胡三那個軍師黑茂買通的城門司小官,已經查出來了,是吳有光。”


    “吳有光?”金拙言揚眉。


    “橫山縣那個?”秦王眉頭微蹙。


    “就是李三老爺在橫山縣當縣令時的那個縣尉吳有光,淫祠案後,他舉家遷進了京城,蘇廣溢替他在城門司謀了份差使,現在是陳州門的小管事,從七品。”頓了頓,郭勝接著道:“吳有光說,這個黑茂,是李三老爺介紹他認識的。”


    “這是胡說八道。”金拙言不客氣道。


    “不一定是胡說,讓吳有光以為這黑茂是李三老爺帶來介紹的,李三老爺卻一無所知,這局做起來容易極了。”郭勝看著金拙言笑道。


    秦王看向郭勝,“這是小事,咱們不犯著使手段,如果陳江傳喚,讓李五陪他阿爹走一趟,是怎麽迴事就怎麽迴話,說清楚就是了。”


    “是。”郭勝幹脆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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