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貴能被郭勝挑出來帶在身邊,都是極不簡單的。


    長貴深知越是收官之時,越要小心謹慎,從樓上下來,先拐進去,換了身衣服,把臉上重新抹了,從長沙王府別莊出來,一幅受足了驚嚇,不想出來又不得不出來的驚弓之鳥一般的小廝模樣,看似一路直往山下竄的飛快,其實繞了幾個圈子,確定沒人盯著,才一個拐彎,進了徐家別莊。


    長貴突然從窗戶裏竄進來,正好落在暈暈欲睡的黃二奶奶身邊,把黃二奶奶嚇的差點叫出來,霍老夫人唿的站了起來,“長貴?你從哪兒來的?”


    徐煥一步竄過來,“阿夏好吧?我姐呢?還有……”後麵的話,被霍老夫人捂著臉按迴去了。


    “王妃很好,別的,應該都好,這會兒小的還有點兒事兒,迴頭再跟老夫人和徐爺細細稟報。老夫人,”長貴轉頭看向苗老夫人和趙老夫人,“王妃吩咐,請趙老夫人立刻走一趟盱眙軍,說是,該帶的東西請老夫人帶好。”


    “去吧。”苗老夫人示意趙老夫人,趙老夫人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是盱眙軍?”嚴夫人神情複雜。


    屋裏人神情各異,沒人答她的話。


    長貴目光飛快的掃過諸人,落在一臉鬱悶坐在屋門口的金貴身上,頓時臉色微變,一步竄過來,“你這條膀子……”


    “養得好。”苗老夫人接了句,這種刀槍箭傷,她最有經驗。


    長貴舒了口氣,卻咯一聲笑出來,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神情看著金貴。


    金貴受傷這事,老大隻怕得發脾氣,也是,這麽點兒陣勢竟然受了傷,他也覺得金貴太大意了。


    看樣子金貴明白他那一笑的意思,鬱悶無比的斜著他,長貴團團一揖,“小的得趕緊迴去了,各位稍安匆躁,等一切妥帖了再啟程迴京城。”


    看著長貴又跳窗走了,這迴是薑尚文沒忍住,伸頭過去問道:“老夫人,到底什麽東西?現在能說了不?”


    “我年青時候用的一條破軍旗,豆姐兒念舊,什麽東西都留著,竟然還用上了。”苗老夫人擺著手,渾不在意道。


    “對啊!盱眙軍當年是老夫人麾下五部之一,聽說當年先皇忌諱老夫人威望過高……咳!”徐煥一興奮嘴快了,急忙用力咳迴後麵的話。


    薑尚文一臉崇拜的看著徐煥,她家老徐懂的真多,啥都知道!


    長貴更加謹慎的兜了幾個圈子,進了青廬。


    離青廬不遠,長貴放慢腳步,高舉起手,慢步往前。


    “是長貴。”陸儀聲音響起。


    長貴哎了一聲,放下手,幾步竄到那三間茅屋前,看著提著陌刀,站在茅屋門口的陸儀,隻覺得一陣眼花,陸將軍這一身戎裝,又英武又好看,比平時好看太多了!


    “王妃打發我來的,讓小的把這個交給將軍,還有,來這兒前,小的先去了趟徐家別莊,半刻鍾前,趙老夫人已經啟程趕往盱眙軍,王妃讓跟您說一聲。王妃還說,讓小的不必迴去了,就留在將軍身邊聽使喚。”


    長貴眼花的同時,趕緊稟報,不趕緊說話他就失態了。


    “進來吧。”秦王的聲音在茅屋內響起。


    陸儀沒接長貴遞過來的折子,側過身,微笑示意長貴進去。


    外麵的天光已經能夠看清楚折子了,秦王接過折子,一邊往窗邊走,一邊問道:“阮謹俞那邊怎麽樣?”


    長貴知道他問的是阮夫人母女,忙欠身答道:“平安。”


    站在門外的陸儀,慢慢吐出口氣,眼眶一熱,急忙微微仰頭,眨著眼,將猛衝而上的眼淚眨迴去。


    秦王嗯了一聲,走到窗前,掃了一遍那張折子,目光落在蒲高明身死的時辰上,是大半個時辰前了。


    “阿鳳,挑個人,立刻進城,去柏樞密府上請見駱先生,告訴他,盱眙軍將軍蒲高明死在了婆台山,幸好昨天丁府兩位老夫人到徐府別莊說話,我已經請趙老夫人啟程趕往盱眙軍,盱眙軍請柏樞密放心,趙老夫人這邊,一應手令委派,請柏樞密費心。”


    “是。”陸儀應聲簡潔,立刻招手叫人,吩咐了下去。


    秦王一邊看著折子,一邊接著吩咐:“去個人,守著柏樞密散朝出來,告訴他,柏悅戰死在婆台山,屍首已經讓人看著了,是他來接迴柏悅,還是我讓人送她去蘇家。”


    “是。”陸儀這一聲是,有一絲似有似無的哽咽。


    “讓人去知會太子,金相,魏相,蘇相和嚴相,二爺戰死,後事該如何處置,請他們趕緊拿出章程。”


    “叫個人進來,我要寫份折子,”


    陸儀招手示意,兩個小廝進來,研墨鋪紙,提起筆,將秦王的話落在紙上。


    “婆台山突現數百亡命匪徒,盱眙軍將軍蒲高明突襲婆台山。


    二爺戰死,柏悅戰死,金默然力戰,脫力而傷,阮謹俞脫力受傷,舉人徐煥婦薑氏力戰而傷,苗老夫人已年過八十,被逼應戰,秦王府護衛折損殆盡,長沙王府護衛折損殆盡,阮謹俞府上,陸府長隨家丁死傷遍地,陸氏、丁氏、徐氏和李氏等諸家婦孺皆奮力出戰,婆台寺損毀嚴重,僧人死傷過半,陸家書樓被焚,其餘傷亡損毀,還在清點。


    數百匪徒,及盱眙軍將軍蒲高明突襲,何人指使,所為何來,盡皆不知,請皇上立刻派人查清查明……”


    秦王說的很快,小廝落筆更快,秦王說完,小廝也寫完了,提起來,輕輕吹了吹墨跡,遞給秦王,秦王一目十行看了,吩咐陸儀:“立刻讓人遞進宮裏。”


    看著折子送出去,秦王看著垂手站在旁邊的長貴問道:“山上已經在清理了?誰在清理?”


    “郭爺正帶人清理。”


    秦王眉頭微蹙,隨即舒開,她是個極謹慎的,既然讓郭勝帶人清理,至少她那裏,必定是安全的。


    “讓人去尋金相和諸位相公,一,秦王府護衛損傷殆盡,長沙王府和陸家、阮家等諸家也已經幾無人手,一些傷兵殘將,隻能勉強守住進山之路,山後諸處,已經無力顧及,為防兇犯惡匪逃竄,以及證據損滅,請盡快派員前來婆台山轄製接管;


    二,山上死傷慘重,是不是先請太醫院諸太醫上山診治,能多救一個都是極好的;


    三,請他們派人告知在山上有別莊的諸家,諸家別莊隻怕皆有傷亡損毀。”


    秦王接著吩咐,頓了頓,歎了口氣,聲音微低,看著陸儀接著道:“讓人封鎖往山上各條路,有人上山,先稟到你這裏,你來斟酌是否放進,再挑個妥當人,把鎮子上幾家客棧清出來,若有早到的各家,請他們先在客棧等候。”


    陸儀欠身答應,吩咐承影帶人封鎖各處,以及清出客棧備用。


    郭勝大步流星進了小樓。


    從山上拉網搜到山下,再從山下搜迴來,正好一個時辰,真是一場惡鬥。


    湖穎守在樓梯下,見郭勝大步進來,急忙豎指唇上,“輕點,王妃睡著了。”


    郭勝兩根眉毛一起抬起來,一根手指指著樓上,樓上什麽也沒有,王妃睡著了?怎麽睡的?


    湖穎努了努嘴,“郭爺上去看看吧。”


    她和端硯正愁著了,王妃那麽睡著可不行,可她倆既不敢叫醒,又束手無措。


    郭勝踮著腳,幾步竄上樓梯,就看到李夏蜷縮在牆角,頭靠著牆,身上蓋著她那件銀狐鬥蓬,睡的很沉。端硯一臉愁苦的站在旁邊,看到郭勝上來,急忙上前幾步,俯耳低低道:“王妃說了句,不許吵她,就睡著了,您看,這可怎麽辦?”


    郭勝提著腳跟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示意端硯,“再找個鬥蓬,得把王妃抱下去睡。”


    名義上他是王妃的先生,非常情況,抱下去應該沒問題,再說,王妃不是個計較這種細節的人。


    端硯扯下身上的鬥蓬遞過去,郭勝接過,來來迴迴看準了,用鬥蓬墊著,輕輕托起李夏,屏氣下了樓,直奔旁邊的暖閣。


    將李夏放到暖閣的床上,看著李夏翻個身,接著沉睡,郭勝屏著那口氣,出了暖閣,長長吐了口氣,好了……嗯,王妃睡著了,那接下來?


    郭勝一巴掌拍在額頭上,他糊塗了,接下來該找王爺了。


    郭勝招手叫過值守在外的銀貴,低低交待了幾句,急忙下山,往青廬去尋秦王。


    陸儀看著郭勝大步流星,遠遠過來,毫不掩飾的長舒了口氣,轉身和秦王笑道:“好了,咱們現在能上山了。”


    秦王往前幾步,迎著郭勝,“阿夏怎麽樣?”


    “王妃累壞了,這會兒睡著了。睡的很沉。”郭勝一邊迴話,一邊見禮。


    “邊走邊說。”秦王鬆了口氣,拉了拉鬥蓬,一邊往婆台山走,一邊示意郭勝跟上。


    “是,這會兒,山上就是一片修羅場,奉王妃的令,隻清點,都沒動,王爺要有個準備。”郭勝先打點了一句,“蒲高明帶來的盱眙軍精銳,現共點出了兩百四十來具屍首,他進山時,應該帶了三百三四十人,餘下的百十人,現去向不明,已經讓人去告知趙老夫人了,請她留心這百餘人。”


    陸儀提著陌刀,緊跟在秦王身邊,一邊警惕著四周,一邊凝神聽著郭勝的話。


    “去向不明的百十人中,有一半是弓手,今天夜裏,都動用了很多弓手。”郭勝含糊了一句。


    秦王眼皮微垂又抬起,對郭勝含糊的那後一句,一個字沒多問。


    “柏悅帶了八十來人,沒想到蘇家竟然養了這麽多精銳,現在已經點到了八十具,應該是都戰死在山上了。吳三等三十來人,和後山的亡命之徒,現共點出了一百一十具屍首,餘下的人,我已經讓人去通知胡磐石了,留心查訪,發現一個就殺一個。


    秦王府護衛死四十三人,重傷十二人,輕傷還沒計,幾乎人人有傷,阮十七帶來了一百六十人,他說隻有六十個人,讓我別點錯了,死二十九,重傷三人,其餘輕傷。”


    秦王眉梢挑起又落下,“那就六十個吧,這一趟他辛苦了。”


    郭勝眉梢微動,要是王妃也這麽想就好了。


    “其餘……”秦王看著郭勝,郭勝眼皮微垂,“到現在,統共點到九百多具屍首,除了這幾家,餘下的,都是各家仆婦丫頭,長隨小廝,以及……都是誰,還沒能認出來。這些人幾乎都是死於那些亡命之徒,過半頭首分離,匪徒們幾乎人人身邊帶著人頭,都沒挪動。”


    秦王緊緊抿著嘴,一言沒發。


    “別的呢。”沉默片刻,秦王低低問了句。


    “那邊的屍首隻發現了三具,一具落在處崖縫裏,一具半截身子被壓在倒塌的牆下,要是帶走,就得截斷,大約不忍心,還有一具,掩在另兩具屍首下麵了,其餘都帶走了。咱們,六十四具,連同傷者,都已經送下山了。”


    “那三具屍首,好好收殮,淺埋到後山,做個標識,也讓他們帶迴去吧。”秦王低低吩咐了句。


    “是。”郭勝欠身答應。


    “大家都安好嗎?”過了一會兒,秦王才接著問道。


    “黃大伴,韓尚宮,可喜……寺裏的人,世子在看著人收殮,其餘安好。”郭勝垂著眼皮。


    秦王緊緊抿著嘴,臉上帶著掩不住的悲傷,黃大伴和韓尚宮,還有可喜……


    秦王離婆台寺還有一射之地,山下傳來信報,柏悅母親汪夫人到山腳下了,秦王忙令放她上來,示意迎著他過來的金拙言,“汪夫人到了,你去迎一迎。”


    金拙言應了,大步流星下山迎上去,幾乎是片刻功夫,汪夫人攏著裙子,急衝上來,衝到秦王麵前,抖著嘴唇,不等她問出來,緊跟在後麵的金拙言啞著嗓子道:“王爺昨夜不在山上,柏姑娘在那邊。”


    汪夫人順著金拙言手指方向,急衝往前,跟在汪夫人身後的報信長隨站在秦王身邊,垂手稟報:“早朝散的極早,柏樞密讓小的去府裏和汪夫人說一聲,他和幾位相公,立刻就又進宮裏去了。”


    “嗯。”秦王嗯了一聲,目光看向空蕩蕩的山路,蘇燁呢?


    柏樞密率領的禦前侍衛,和幾位相公到的極快,秦王從婆台寺下山,在山腳下沒等多多大會兒,就都到了。


    陸儀依舊緊跟在秦王身後,隻是一身戎裝脫去,隻穿了件靛青長衫,手裏提著把劍。


    柏樞密跳下馬,一步上前,伸手扶下金相,金相神情冷厲,”蒲高明呢?”


    “戰死。”


    “難得王爺安好。”魏相這一句接的極快。


    秦王身形筆直,微微側頭,斜睨了魏相一眼,魏相心裏湧起股異樣的感覺,眼前的秦王爺,和平時大不一樣,沒有了往常的如玉溫和,卻如同一把出鞘的劍,銳利中透著絲絲殺意。


    “我要是不安好,這一夜大約就圓滿了。”


    從金相起,柏景寧,魏相,嚴相,甚至蘇相,以及跟過來的六部官員,禦前侍衛統領,幾位禦史等,愕然之後,不少興後背一層寒意滑過。


    這位溫潤如玉的王爺,人和話,都象出了鞘的劍……


    “二爺死了!”蘇相的聲音有幾分尖利。


    “是,二哥兒走了,不該走的走了,該走卻沒走是吧?”秦王上身微傾,緊盯著蘇相,“柏氏血戰而死,蘇燁呢?他在哪兒呢?”


    蘇相被秦王盯的頭往後仰躲,這秦王這一句直截了當的問話,問的臉色更加蒼白。


    蘇燁還沉睡沒醒,這話他法說出來,秦王這一句問,他沒法答。


    “我昨天中午剛剛到這婆台山,奉旨代天子祈福天下,可是,傍晚就有無數匪徒,更有蒲高明這樣的軍中精銳,衝上這山,陌刀強弓,一應俱全,搜遍這山,屠遍這山,他們要幹什麽,他們想殺的是誰?”


    秦王字字如刀,態度更是咄咄逼人。


    “可是上天憐我佑我,昨天傍晚,我去了青廬靜坐祈福,竟是這樣,逃過了這一劫。”秦王一聲冷笑,“這就是天意,天意如此。”


    周圍鴉雀無聲,諸人心裏,各自湧起各式各樣的念頭,是誰要殺這位王爺,都不用多想。


    “王爺遭此劫難,下官等愧疚難當,必定查明原由,給王爺一個交待。先上山看看吧。”金相垂著眼皮,一眼不看周圍神情各異的官員,衝秦王長揖到底。


    秦王冷冷的目光挨個掃過諸人,這才閃身讓到一邊。


    金相示意緊跟在後麵的大理寺,刑部,兵部,樞密院等各部主事官,各主事官急忙帶著本處緊急抽調而來的仵作,小吏等人,急急上山。


    秦王背著手,看著諸仵作小吏等從他麵前過去,衝金相等人略一頜首,大步往山上上去,金相緊跟在秦王後麵,扶著個長隨,急步上山。


    一路上橫的到處都是的屍首,和濃烈的血腥味兒,讓嚴相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感覺,腳步略頓,一把拉住跟在承影後麵的長貴,長貴忙上前扶著他,低低道:“平安。”


    嚴相頓時覺得好點兒了,由長貴扶著,踩血泊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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