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深一腳淺一腳,沿著其實十分平坦的山路,倉皇無比的往京城方向狂奔,卻又一腳絆著一腳根本走不快。


    這趟點了他隨行,阿玉又連著遞了兩趟信兒出來,兩趟信兒都得了重賞,正一切順順當當,誰知道……


    陳安想著剛才送信的婆子,和那婆子送的口信,隻覺得後背又是一層冷汗。


    得趕緊!


    陳安走一陣跑一陣,連急帶慌,簡直有點兒光見邁步不見前進的感覺了。


    陳安正昏頭漲腦不管不顧隻往前趕,迎麵一片雜亂卻又帶著股說不出的整齊感覺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來的極快。


    陳安站在路中間呆了呆,急忙轉身往路邊上一顆樹下竄,剛一步竄過去,一頭不知道撞到了什麽,隻撞的陳安忍不住一聲痛唿,一個仰身,趔趄幾步,被撞迴到了路中間。


    那陣馬蹄聲已經到了。


    “拿下他!”柏悅一聲厲嗬。


    這條路直通婆台山,這個時候,在這麽靠近婆台山的地方直衝亂撞,至少應該是個能問上幾句婆台山情形的人。


    兩個護衛從飛奔的馬上縱身躍下,一左一右扣緊了陳安。


    陳安嚇的小便順著褲腿往下淌,抖的說不出話。


    “你是從婆台山過來的?”柏悅騎在馬上,語調神情都十分和善。


    陳安驚恐的看著一身軟甲的柏悅,已經瞪的極大的眼睛竟然又瞪大了一圈,“您是……您……”


    柏悅不愛坐車,經常騎著馬在城裏來來往往,特別是和蘇燁騎著馬並肩走在城裏的時候,是京城最悅目的一道風景,陳安見過她,不隻一次。


    認出柏悅,陳安的腿頓時一軟,接著又覺出了兩腿間的那一片濕涼,不過他這會兒顧不上這個了,“是您,是我,我叫陳安,我是秦王府下……不是,我是……那個,我是來報信的,找蘇公子,有急事,是關於王爺和郡王爺的,急得很。”


    陳安不害怕了,雖然還有點兒語無倫次,不過總算能基本說清楚話了。


    聽他說到一句找蘇公子,柏悅立刻看向緊跟在她旁邊的蘇燁的心腹小廝安吉,安吉管著蘇燁身邊的密諜,這她是知道的。


    安吉已經認出了陳安,忙在馬上欠身過去,和柏悅低聲道:“他叫陳安,現在秦王府做三等采買,他娘原來在萱寧宮主理茶水司,現撥去守陵,他妹妹陳竹玉在秦王妃身邊侍候茶水,很得秦王妃喜愛。大爺七年前就將他父親和弟弟收在手中了,這兩年才開始動用。”


    柏悅輕輕嗯了一聲,她聽秦王妃提到過幾迴這個竹玉,極擅茶道,她確實挺喜歡這個竹玉。


    “你要傳什麽信兒?跟我說吧。”柏悅跳下馬,安吉緊跟其後,也下馬過來,看著陳安道:“是我,說吧。”


    陳安看到安吉,再次長舒了口氣,“就剛剛,我妹妹讓人遞了信出來,肯定信得過的,”陳安下意識的補充了一句,以往每次遞信兒,安吉總要問他一句,什麽人遞的信,信不信得過。


    “我妹妹說,她跟著王妃,還有王爺,在山上婆台寺,被人團團圍住了,讓我千萬藏好,千萬別出來,還說她聽到一句,郡王爺在山腳一帶,說山腳一帶隻怕也不太平,讓我千萬別出去。”陳安話說的很急。


    “你別急。”柏悅眉頭微皺,“說清楚,你妹妹給你遞話,就是為了讓你藏好?”


    “不是,讓我藏好是一句,我妹妹遞話,是交待後事,她說她要是這一趟沒能活下來,就讓我父親和弟弟一家趕緊離開京城,還說讓我能逃也趕緊逃。”


    “誰給你遞的話?”


    “跟著出門的閃婆子,我妹妹幫過她好些迴,她常替我妹妹帶話。閃婆子不是專門替我妹妹帶話,她是奉了王爺的吩咐,到山腳下找人傳話,要傳的話,閃婆子露了點兒口風,說是話是傳給郡王爺的,什麽話她就沒說。”


    陳安猜到了些柏悅要問什麽,答的極其詳細。


    柏悅眉頭緊擰,盯著陳安,好久沒說話。


    陳安這些話雖亂,可也十分明白,二爺在山腳一帶,既然秦王爺能讓人捎話給二爺,看來二爺在山腳下,是王爺的安排,或者是在王爺提醒之下,二爺避在了山腳一帶。


    竹玉說她活不下來,就讓父親弟弟逃出京城,那看來,她要是死了,至少秦王妃也活不成。


    婆台寺一定十分危急了。


    不過,這些都需要查實。


    “你現在迴去,照你妹妹說的,護好自己。”柏悅吩咐了陳安一句,轉身上了馬。


    眾人越過陳安,如同激流越過石頭,餘下陳安一臉呆傻的站在路中間,呆了片刻,轉個身,左右看了看,閃進了旁邊的樹影下,這會兒他發現,走在路中間實在太招眼了,他得靜悄悄的迴去。


    柏悅的隊伍往前衝了沒多遠,一人一馬從路邊林子裏斜衝出來,徑直衝到安吉旁邊,急勒馬和安吉並行,踩著馬蹬,和安吉稟報了幾句。


    安吉追上柏悅,“大奶奶,信報說,有人遞了信到咱們別莊,說是二爺在別莊門口不遠,被截進了婆台寺,現在婆台寺內。”


    柏悅猛的勒停了馬。“遞信的人看清楚了?”


    “沒有,敲門說了這幾句就走了,走的極快,天太黑,山上亂,別莊人少,又沒有主事的人,沒能跟上。”安吉急忙答道。


    柏悅神情冷峻,坐在馬上,仔細看著周圍,這裏已經是山腳下了,再往上就不宜騎馬,至少不能騎馬作戰。


    柏悅抬手吩咐眾人,“下馬,把馬牽走,放出警戒,你過來。”柏悅示意安吉。


    安吉急忙跟過兩步,柏悅低聲道:“挑幾個精幹的,第一,去山上咱們的別莊裏看看,問問看到二爺上山沒有,問清楚,第二,去婆台寺看看,要仔細看,看清楚,能潛進寺裏最好,看看二爺在不在。順便看看山上的情形”


    安吉答應一聲,退幾步,點了幾個人,低低吩咐了下去。


    柏悅看著眾人攏起馬匹牽走,分派警戒,各自提刀握槍,束帶整衣,準備一戰,轉迴頭,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


    她這一趟,是明知圈套而來的,凡事不能急,阿爹說過,臨陣之時,越是緊急,越要緩,寧緩不可急。


    長貴趴在塊大石頭上,遠遠看著柏悅的隊伍突然停住,接著攏馬警戒,又有幾個人急急的往山上而去,忍不住暗暗罵了句娘。


    老大說的真對,但凡不簡單的娘兒們都不簡單的厲害,都這個時候了,還能這麽穩,真他娘的!


    長貴從石頭是蠕動著滑下去,招手叫了趴在旁邊的幾個手下,猶豫了一瞬,緊盯住分成兩路的其中一路,綴了上去。


    他隻能顧一邊,能顧住一邊就行。


    從柏悅的隊伍中出來了四個人,分成兩隊,一隊往前,一隊直奔後山,長貴綴上了直奔後山的那一隊。


    兩個護衛腳程極快,長貴緊綴在後麵,心裏比腳步更快的推算著他該怎麽辦。


    今天夜裏這一場事兒,直到今天下午,他才醒悟,原來老大早就帶著他們在準備了,棋手們早就在布局,也早就位了,這會兒了,蘇家才來,那在今晚這事兒裏,他們就是塊上好精肉,那,這山上就應該沒有他們的安排,嗯,這就好。


    這麽大一塊肉,他們知道,對家肯定也知道,上好精肉,又是柏家人,吃下可是件極耗精力的事兒,對家肯定想讓這塊肉直接跟自己家對上,那就是直衝婆台寺,他們家的人在婆台寺的肯定不少,對家想讓這位柏奶奶直衝婆台寺,跟世子爺對上,嗯,這是明擺著的。


    王妃讓他們往山腳去搜,山腳肯定有安排。


    看來,對家和他們家勢均力敵啊,那這位柏奶奶肯定應該收到了兩邊的信兒,她讓人上山,必定是要親眼看看山上的情形,確認哪一方的信兒更可靠,大約還想確定一下那位二爺到底在哪兒。


    那一路必定是往蘇家別莊去了,蘇家別莊肯定沒人看見那位二爺上山,可喜截住那位二爺的地點,是他親自挑的,別說蘇家,哪家都看不到。


    這一路,看這樣子,是往婆台寺去的,婆台寺可不能讓他們靠近,不但不能靠近,還得讓他們帶幾句好話兒迴去。


    長貴打定主意,正要招手示意跟在旁邊的手下先殺掉一個,突然,前麵正在飛竄的兩人,猛然停住,閃身藏到了灌木叢後。


    長貴幾乎和前麵兩人同時,看到了幾條彪悍身形從兩個護衛前麵不遠衝過。長貴眉梢猛挑,這是後山窩著的那上百個亡命之徒?動了!


    長貴眉梢落下,彎出絲陰笑,彎腰摸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一石頭砸在了正貓著腰,緊張的看著從麵前一個接一個飛掠而過的亡命之徒的護衛頭上。


    護衛被砸的頭破血流,卻咬牙一聲沒出,可那塊石頭卻是有聲的,砸在他頭上的悶聲,和落進灌木叢中的嘩沙聲,照樣驚動了常年刀尖上舔血的那夥匪徒。


    正經過的匪徒立刻一刀劈向灌木叢,護衛反應極快,就地一滾躲過,舉刀往前,擋住了第二刀。可第二個第三個匪徒已經掄刀舉槍跟上來了,那個護衛擋住了第三第四刀,卻沒能擋住中間的長槍,一槍穿胸而過,拿槍的匪徒壯碩非常,猛一把挑起護衛,用力摔在地上,狠啐了一口,和其餘幾個人,用刀槍砍刺著周圍幾叢灌木。


    長貴一石頭扔向婆台寺方向,散在長貴石頭扔出方向的手下立刻驚聲尖叫:“大黃快跑!”


    正一通砍刺的幾個匪徒立刻縱身撲向那聲大黃快跑。


    另一個護衛死裏逃生,急忙往後撤。


    長貴悄無聲息的靠近他,小聲喂了一聲,“你是哪家的?”


    護衛下意識的往旁邊閃了一步,提刀護在身前,警惕的看著長貴,“你是?”


    “我是周尚書家的。”


    “刑部周尚書家?你們家莊子在山腳下吧?”護衛看起來對山上十分熟悉。


    “山腳下也不太平,我這不是,奉了我們四爺的吩咐,出來看看動靜,這不是……”長貴一張臉上這邊一塊泥,那邊好象一片青腫,狼狽的根本看不出原樣了,往那群匪徒竄過去的方向努著嘴,一臉苦瓜相,“因為是刑部大牢逃出來的死囚麽。”


    護衛立刻恍悟,這引子,確實是刑部逃出來的那兩個死囚,這位周尚書脫不得幹係,自然比別家多了許多關切。


    “你剛上來?”護衛仔細看著長貴問道。


    “我是在莊子上當差的,城裏一傳出兩個死囚逃出了陳州門的信兒,我們四爺說我最機靈,讓我到處看看,我順著熱鬧,就上了山。”長貴一臉驚悸,“山上……山上……根本就不是什麽死囚,根本不可能!”


    “山上怎麽了?”護衛立刻追問道。


    “你是哪家的?”長貴打量著護衛,也帶著一臉警惕。


    “那邊阮家莊子的,十七爺讓我到處看看。”護衛不動聲色的換了身份。


    長貴長舒了口氣,“我就說,這……那位,是你的同伴?”長貴一臉不忍,手指似指又不敢指的指了指被刺死的那個護衛。


    和長貴說話的護衛眼裏湧起層悲傷,頓了頓,才勉強顯的平靜的答道:“不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可憐。”


    “是啊,真是可憐,唉,咱們倆也可憐,我們家是沒辦法,你們家也是,大牢是你們十七爺管著的,唉,可憐,我得趕緊走了,再不走,下一個,指定就是我了。我家裏還有八十老母呢。”


    長貴交待了句,轉身就要跑。


    護衛沒想到他說跑就跑的這樣快,猛衝了三四步,才一把揪住長貴,“你別急!”


    “你也趕緊走啊!”長貴一邊用力甩著護衛,一邊示意護衛趕緊跑。


    “山上到底怎麽樣了?你說一句,我迴去也好迴我們十七爺的話。”護衛緊揪著長貴不放。


    “你自己去看看,沿著這路往上,不多遠,再走一刻鍾,我走的慢,你肯定不用,就看到了,我其實什麽也沒看到,就是,一腳踩一個死人,又一腳又踩一個……”


    長貴一臉恐懼,“你自己去看,我什麽都不知道!”


    長貴一邊說,一邊用力甩開護衛,轉身往山下跑的飛快。


    那個護衛一把沒抓住,眼看著長貴往山下跑的飛快,果然跟他家四爺說的一樣,夠機靈的。


    護衛側身站到棵大樹後,凝神聽了聽,往前進了十幾步,隱身樹後,再次凝神細聽周圍的動靜,繞過那具同伴的屍體,再往前一棵樹,剛剛站定,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聲,又一群衣著雜亂,提著刀槍的人,貓著腰往前竄的飛快。


    護衛屏氣凝聲,看著這一撥人過去了,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往山下疾退。


    他們兩個已經死了一個了,他再交待在這裏,山下大奶奶那裏,就一丁點兒信兒也沒有了。


    柏悅一隻手握著長槍豎在身邊,人和槍一樣筆直站著,平靜的看著漆黑而混亂的婆台山。


    護衛從山上疾衝而下,一頭衝到柏悅麵前,就勢半跪在地,從遇到那些匪徒起,簡潔明了的稟報了所見所聽。


    剛剛稟報完,另一路兩個護衛也迴來了,接著稟報:“小的們一路到咱們莊子時,都沒什麽動靜,剛說了幾句話,就聽到慘叫,從莊子裏出來,半裏路裏撞見了兩撥,應該是匪徒,衣著和兵器都很雜,氣質兇狠彪悍,全無顧忌,過了半山之後,就和上山時差不多平靜了。


    莊子裏的人說,傍晚時分,因為今天送了一趟柴炭,一趟菜肉,莊子門口一直有人,沒看到二爺上山。”


    柏悅眼皮微垂,看向安吉,安吉急忙指了指,“迴來了。”


    山腳一帶,他剛剛也打發幾個人過去查看。


    兩個護衛幾步衝迴來,“山腳很亂過一陣子,家家門戶都關的極緊,徐家別莊一段院牆塌了,從院牆外十來步,往院牆裏,屍首一具壓著一具,再往裏小的沒敢進去,院子裏有一處有燈光,應該有人,看不到動靜。徐家別莊南邊,是山西一戶巨富的莊子,大門洞開,象是被屠了莊,其餘還好。”


    柏悅凝神聽完,看向安吉。


    安吉看著她,他知道大奶奶為什麽看向他,可他是真沒主意,山上混亂,山下一樣混亂,一家沒安好心,另一家也不見得安了好心,二爺到底在哪裏?


    柏悅迎上安吉苦惱又有些愧疚的目光,眼皮微垂,他們是被人家誘出來的,拿二爺做誘餌,大約都想要拿他們做棋子的,他們已經太被動了,這會兒能選擇的,隻不過是做哪一家的棋子,以及,做棋子時,努力掙出條生路,為自己,為二爺,為了她背後的家。


    “從最近的莊子,挨家查看,繞過徐家別莊。”片刻,柏悅就拿定了主意,兩相權衡,她傾向於秦王這邊,因為她信得過秦王妃。


    “是。”安吉答應的脆而快,示意眾人。


    柏悅一聲令下,就提著槍走在最前,走向山腳下的那些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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