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調進京的盱眙軍,拖家帶口一步三挪,從去年臘月走到今年臘月,才不過到了杞城,離京城還有三四百裏。


    入了臘月,盱眙軍就駐下不挪步了,蒲高明派人往樞密院柏景寧處請示下,盱眙軍拖家帶口,天寒地凍,行軍不易,又進了臘月,接著行軍隻怕還要擾民,讓沿途的州縣不得安寧,請示下,能不能過了年再接著行軍。


    柏景寧一句多話沒有就準了,這一年的事已經夠多的了,又進了臘月,這個臘月正月,最好都安安生生,再說,盱眙軍早一天還是晚一天到京城,無關緊要,什麽時候到無所謂,隻要平安無事就行。


    離祭灶沒幾天了,半夜裏,大雪紛飛,瑞雪兆豐年,這是好事。


    一大早,郭勝兩隻手揣在袖筒裏,低著頭,大步流星進了秦王府側門。


    “郭爺早。”門房忙迎上去見禮。


    跟李府的門房一樣,他們跟郭勝沒熟和不太熟的時候,都是稱郭先生,等到很熟悉了,就都改稱郭爺了,先生這稱唿,放郭爺身上不恰當。


    “今兒天冷,郭爺怎麽沒穿件鬥蓬?正好我這兒有一件,幹淨的,沒上過身,郭爺先湊和湊和。”門房見郭勝揣著手縮著肩,一副凍著了的樣子,一邊說,一邊就要轉身就要進去拿鬥蓬。


    郭勝一把拉住門房,“別客氣,我這不是冷,習慣了,你給往裏頭稟一聲,問問王妃得不得空兒。”


    郭勝說著,抽開手,挺直後背,又用力抖了兩下肩膀,讓自己和平時一樣挺拔精神起來。


    他真不是冷,他這是一籌莫展發愁愁的。


    他最近的差使泥濘一團,昨兒個蹲在紅泥爐旁,跟徐煥喝了半夜悶酒,早上起來,衝了個冷水澡,硬著頭皮來見王妃,差使再怎麽泥濘一團,他再怎麽不情願,也得過來跟王妃稟報了。


    李夏起得早,吃了早飯,已經轉著園子轉了一大圈,賞了大半個時辰的雪景了,聽說郭勝來了,折上往前院的路,一路賞著景,進了挨著外書房的暖閣。


    郭勝垂手跟進,看著端硯守到了門口,上前半步稟報:“盱眙軍那邊,盯到現在,都是些瑣細小事,兩個月前,我讓磐石多調些人,磐石點了三十來人,交給董老三和海慶領著,死盯著蒲高明,可還是沒能盯出什麽。


    早先安排的內線,也是半點有用的消息也沒有,蒲高明凡事隻和那位胡先生商量,那位胡先生成天呆在蒲高明軍帳中,出來就是巡營,不吃不喝不玩不樂,實在是,”


    郭勝抬頭看了眼李夏,一臉苦笑,“實在是無處下嘴。”


    “說說那些瑣細小事。”李夏凝神聽著,吩咐道。


    “是,這兩三個月,人手足,別的也沒什麽法子,就用了最笨的辦法,死盯,盯死,但凡從盱眙軍中出去的,都盯著,進京城的,轉手給富貴,讓人接著盯,去別處的就……沒有去別處的。


    從六月裏起,就是馮傑進京之後,蒲高明派往京城的探子就比從前多了不少,六月比前半年多了一倍,七月起又多了四個,八月到上個月,都跟七月一樣。


    但凡進京城的,從離了盱眙軍起,就不停人的盯著,這些探子,都是到京城打聽消息的,有的專門蹲在樞密院外那條街上,各個飯鋪子茶坊聽話兒,有的在宣德門外,守著六部小吏常去的幾家分茶鋪子和茶坊。


    除了這些,還有蒲家的管事,一個月多的時候來迴七八趟,少的時候,來迴四五趟。


    那些探子在京城都是住客棧,蒲家的管事到京城,是住到蒲高明大女兒婆家,車駕司的姚明安家。”


    郭勝頓了頓,眉頭微皺,“從上個月起,蒲家的管事沒再住到姚明安家,而是在和姚明安家隔了兩條街的地方,尋了家客棧住下了。


    蒲家這個管事,也跟那些探子一樣,每天到處喝茶聽話兒,倒不怎麽打聽,就是支著耳朵聽,來來迴迴說話的,也沒什麽特別的,對了,蒲家那個管事,從上個月住進客棧起,常往天清寺一帶喝茶,一去就是大半天,就是坐著喝茶,沒見有什麽人上去攀話。”


    “蒲高明這個人,你怎麽看?”李夏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郭勝問道。


    “治軍有方,才具不差,為人也精明,隻是過於貪婪。”郭勝答的十分謹慎,他沒見過浦高明,這些,是他盯浦高明這將近一年的印象。


    “王爺說,蒲高明這個,放到盱眙,生生放壞了,要是一直在北邊,倒是一員難得的良將。”李夏想著浦高明這個人,從前諸軍禍亂,她殺了不少人,蒲高明和蒲家也是要殺之列,蒲高明經金拙言遞了折子上來,願以全幅家資充軍費,並帶三個兒子到北邊前線效死力,金拙言說他算是一員良將,北邊兵少將更少,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郭勝微微皺眉。


    “這個人很顧家。”李夏想著從前,“從上個月起,蒲家的管事不再住到姚家,隻怕是,蒲高明聽到了什麽不好的信兒,姚家沒什麽事,那就是……這是對蒲高明不好的信兒,盱眙軍和蒲高明犯下的事兒,足夠把蒲家滿抄斬,蒲高明怕連累了他大女兒和姚家。”


    “朝廷打算治罪蒲高明?”郭勝驚訝問道,他怎麽半點消息也沒聽到?


    李夏沒理郭勝,怔怔的看著窗外,想出了神,好一會兒,才迴過神,“馮傑進京後,蒲高明派進京城的人手多了一倍,他盯著馮傑,必定是有所擔心,他怕他是第二個馮福海,北上的兩路軍又出了事。”


    李夏眼睛微眯,“北上的兩個將軍暴亡,至少,嚇著了蒲高明。讓他擔心成這樣……這樣的信兒,市井中肯定聽不到,那些各部小吏們,也不可能知道,這信兒,必定是從姚家聽到的。


    蒲高明這樣的一軍統帥,要治罪,必定要皇上點了頭,他正統領著盱眙軍……真是治罪,也是極機密的事,蒲高明是個很精明的人,要讓他相信,這人……”


    李夏看著郭勝,郭勝聽的兩眼放光,“這人必定出自中樞,王妃聖明!”


    李夏瞥了郭勝一眼,“朝廷並沒有治罪蒲高明的打算。讓人從天清寺那邊放出話,就是剛才那句話,王爺說蒲高明是一員良將,久放地方,眼看要廢掉了,實在是可惜了。”


    “是,王妃放心。”郭勝已經聽明白了,這是有人想把蒲高明逼上馮福海的老路,王妃讓他遞這名話,大約是想要拉他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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