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的案子,牽著大小弓扯著皇莊,陳江主動伸手接了,楊大娘子的案子,被發到了京府衙門。


    正因為大慈恩寺這場祈福祈雨法事忙的腳不連地的黃府尹,被這樁明顯不簡單的案子砸在頭上,直砸的連悶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熊大和楊大娘子這狀雖說告的極有氣勢,熱鬧好看,卻沒能在貴人們長長的祈福隊伍中砸出什麽水花。


    這樣的事不說年年有,也不算太少見,借著一個月兩個月沒下雨,或是連下了一個月兩個月雨,或是一場龍卷風什麽的,作妖說這個冤那個屈或是這個鬼那個怪的,可不是一個兩個,這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江延世卻有些如臨大敵,小廝楓葉去迴的很快,低低稟報了熊家和楊大娘子兩樁案子,江延世聽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楊氏的案子,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熊家的案子,更是久遠的……連他們狀告的趙長海長子趙遠書,都死了好些年了。


    這一條,也和馮福海的案子一樣,都是陳年舊案。


    熊大張揚鋪開的那個冤字,給了江延世一個撲麵而來的直覺:這件事和江陰一案一脈相承,出自一個人,出自秦王府!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去請趙二爺。”江延世簡潔明了的吩咐楓葉。


    蘇燁走在翰林隊伍最前,看清楚了那個巨大的冤字,卻不象跟在太子身邊的江延世那樣便當,直到進了大慈恩寺,才找到機會,吩咐自己的心腹小廝趕緊去打聽這兩樁案子的案情。


    江皇後在隊伍中間的翟車裏,聽人稟報了有人攔隊伍告狀明冤的事,隻冷哼了一聲,她一向不屑於這樣的小手段。


    江皇後領了皇上的旨意,親自到大慈恩寺主持這一場祈福祈雨大法會,蘇貴妃和京城的外命婦們,除了幾個實在不能來的,幾乎都到齊了。


    整個上午,從江皇後起,所有人都虔誠無比的參與在法事中,磕頭聽經,直到正午休息時分,和三三兩兩,休息說話。


    閔老夫人一邊由孫子媳婦唐家珊唐夫人扶著站起來,一邊低低問道:“霍老夫人來沒來?看到在哪兒沒有?”


    “看到了,就在您左後邊。”唐家珊忙低低答道。


    閔老夫人嗯了一聲,往左後轉身,抬眼正好看到霍老夫人,忙笑著抬手招唿,“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是個極利落的,笑應一聲,幾步過來,和閔老夫人並肩笑道:“前兒聽說老相爺病了,您也不大好,想到您府上看看您,可一想,走這一趟倒是添亂,就沒敢去,今兒看您這氣色還好。”


    “唉,我還好,鸚哥兒他翁翁真是大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怎麽好呢。”閔老夫人長長歎了口氣,和霍老太太的話家常而親近,“鸚哥兒他翁翁跟太後兄妹情深得很,太後說走就走了,鸚哥兒他翁翁難過的……唉,不提了,生老病死,能有什麽辦法,咱們也有那一天。”


    “唉,可不是,您得多勸勸老相爺。”霍老夫人跟著歎氣。太後走的太突然了。


    三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來,四周不再人擠人,閔老夫人聲音放低,“不說這個了,剛剛路上,喊什麽冤,你看清楚沒有?”


    “沒怎麽看清楚,先頭一個嗓門大,扯著那麽大一個冤字,我聽到一句兩句,說是告趙計相家,後頭一個,就影影綽綽看到了人影,是個女的。這會兒跟從前不一樣,我沒敢讓人去打聽。”霍老夫人也放低聲音答道。


    “嗯,這會兒,謹慎了好。永寧伯府今兒沒人過來,姚老夫人的病,怎麽樣了?”閔老夫人聲音高了些,接著家常裏短的閑話。


    “不大好,熬日子呢,也到年紀了。”霍老夫人話說的直接明白。


    “這個時候……也是替兒女積福。”閔老夫人含糊了一句。


    “我也說過這樣的話,可煥哥兒說,阿夏她大伯在京城守孝,還不如在秦鳳路呆著,倒安份。”霍老夫人和閔老夫人有話直說。


    “這倒也是。”閔老夫人歎了口氣,順口提醒了句,“九姐兒如今嫁了人了,身份在那兒呢,這小名兒不提最好,國法大於家禮。”


    “多謝老夫人。”霍老夫人先謝了句,又歎了口氣,“那府裏老二領了太子……那差使之後,我才知道,煥哥兒也才知道,煥哥兒當時就急眼了,要去找老二,我給攔住了,這差使點都點下來了,再找有什麽用?再說,他那麽大的人了,孩子都好幾個了,這點事兒不懂?這不是咱們該攔該說的事。”


    “不是大事,你放寬心。”


    “不放寬心也沒辦法,我是心疼嚴氏,唉。”說到嚴夫人,霍老夫人連聲長歎。


    閔老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能說出口,隻輕輕拍了拍霍老夫人的手,跟著歎起氣來。


    永寧伯府如今跟他們長沙王府一樣,都在風浪之中,也許轉眼就會傾覆。


    院子另一邊,阮夫人和柏喬夫人萬氏正低低說著話,萬夫人抬眼看到柏悅,忙笑著招手。


    柏悅幾步過來,看著兩人笑道:“還沒進這寺門呢,我看你們兩個就湊一起嘰嘰咕咕,一上午坐在一起,得空就嘀咕,這會兒又說個沒完,有什麽好事兒?”


    “哪有什麽好事兒?”阮夫人帶著笑,先歎了幾口氣,“前兒南邊又捎了幾張方子來,我正和她說呢。”


    “什麽方子……”柏悅一句話沒說完,就呃了一聲趕緊往迴咽。


    阮夫人成親小十年了,一直無出,這南邊捎來的方子,自然是宜子的方子。她這個弟媳婦,嫁過來也有四五年了,一樣不開懷,兩個人在一起這嘀咕的,看來是這宜子不宜子的事兒了。


    “萬夫人說那幾個方子都是胡扯方。”雖說一直沒孩子,可沒孩子這事,在阮夫人這裏,從來不是碰不得提不得的事兒。


    “萬氏祖父醫術極其高明,她跟她祖父學過醫術,這方子……”柏悅說著笑起來,萬氏說是胡扯方,那十有八九就是胡扯方。


    “就是因為這個,我得了方子,都是先拿了給她看。這宜子的方子,真是千奇百怪。”頓了頓,阮夫人一邊笑一邊壓低聲音,往前湊了湊,和萬夫人,柏悅低低笑道:”如今這方子,我都不敢讓我們將軍知道了,一有了什麽方子,隻敢拿來和萬氏商量,不過看到現在,那麽多方子,萬氏全批的胡扯兩個字。”


    “真都是胡扯的方子。”萬夫人一邊笑一邊趕緊強調了一句,“前兒,大相國寺的老尼說,這樣好好兒的就是懷不上,許是有什麽罪過前因,得化解了才行,我就和爺說了,想到大相國寺好好做幾場法事,隔了一天……”


    萬夫人下意識的瞄了眼柏悅,“爺和我說,真要是有罪過前因才沒有孩子,那也該是他,或是柏家積下的前因,斷沒有萬家人的罪過,罰到柏家頭上的道理。”


    柏悅眉梢挑了起來,阮夫人噗的笑了,“我們將軍也這麽說,因為這孩子,他倒愧疚的不行,說都是因為他殺人太多,連累了我。”


    “我們爺也說了這樣的話,還說是聽陸將軍這麽說,他覺得有道理。說要做法事,就等空了,他去做法事。”萬夫人又瞄了眼柏悅,接過阮夫人的話道。


    “老尼姑胡說,你們這話也是胡說,真要這麽論,那皇家……”柏悅抬手掩著嘴,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聲音壓的低低的接著道:“不早斷子絕孫了。”


    阮夫人和萬夫人被她這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連噎帶嚇,下意識的看向四周,阮夫人的目光,正迎上看向她們的太子妃魏玉澤。阮夫人忙含笑致意,魏玉澤卻移開了目光,柏悅敏銳的轉頭看向魏玉澤,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


    大殿前,蘇燁坐在供諸朝臣歇息的廂房角落裏,凝神聽小廝低低稟報著那兩樁案子,“……說是黃府尹借口楊承誌之死也是因大小弓而起,已經往上遞送楊氏這樁案子了。”


    蘇燁慢慢吐著口氣,將小廝的話又過了一遍,掃了眼四周,低低道:“知道了,接著打聽陳江那邊的動靜,若有什麽信兒,去二爺和三爺歇息的地方尋我。”


    小廝答應一聲,垂手退出,蘇燁站起來,悠閑的往旁邊二皇子和三皇子歇息的靜室過去。


    二皇子和三皇子剛剛吃了素齋,內侍沏了茶上來,見蘇燁進來,忙欠身示意他坐。


    蘇燁接過茶抿了兩口,看著小內侍退到了門外,低低將小廝打聽到的兩樁案子的情形說了,看著兩人,微微蹙眉道:“……這鳴冤的路數,和江陰馮福海案一脈相承,隻怕是一人所為。”


    “是……”三皇子看著蘇燁,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蘇燁點頭,“除了秦王府,實在想不出別人了。”


    “大哥不該讓人上那道借太後暴亡指責小叔的折子。”二皇子反應也挺快。


    “馮福海的案子,肯定在太後大行前就發動了。”三皇子看著二皇子道。


    “蘇氏說,秦王妃有示好之意,阮夫人近來好象也親近了很多。”蘇燁看著兩人道。


    “小叔是要靠向咱們?”三皇子脫口問了句,臉上卻是一幅這不可能的表情。


    “我也這麽想,”蘇燁看著三皇子,“第一,秦王府沒到這一步,第二,相比於投靠二爺和三爺,扶助五爺,倒是更有利,而且,”蘇燁頓住,停了片刻,才垂著眼皮低低道:“皇上一心想再生幾個皇子,秦王府可選之人多著呢,哪一個都比二爺和三爺更有利。”


    “那你的意思?”二皇子眉頭緊皺。


    “這會兒二爺和三爺勢弱,他這是助咱們和太子勢均力長敵,再讓二爺、三爺和太子兩敗俱傷,二爺、三爺真和太子兩敗俱傷之後,秦王府就立於不敗之地了。”蘇燁聲音低低,卻聽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一陣寒意。


    “兩敗俱傷?他這是淨想好事,要是咱們借力順勢呢?”三皇子神情有幾分狠厲。


    “我也是這麽想。”蘇燁看向二皇子,“咱們就借他的力,以不變應之,先讓他們拚幾個來迴再說。”


    二皇子看向三皇子,三皇子眼睛微眯,點了點頭,“咱們也不是好惹的。”


    ……………………


    離京府衙門不遠,銀貴坐在間小分茶鋪子裏,一隻腳蹬在椅麵上,一邊剝著碟子煮花生吃著,一邊側著耳朵,聽旁邊幾個京府衙門的衙役吃著飯說閑話。


    “……我瞧那小娘子說的都是實話,唉,真是可憐,好好一個官家閨秀,淪落到倚門賣笑當暗娼,可憐,可憐!”一個四十來歲的衙役連捶了幾下桌麵。


    “那小娘子長的挺不錯的,真是可憐,說起來,她說人家駱知府因為淤出來的良田,故意設套害死她父親,這淤出來的良田的事,她怎麽知道的?我覺得這事有蹊蹺,背後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兒呢。”另一個年青一點的衙役撇著嘴。


    “你們哪,都管好嘴,別多話,這案子,明擺著的,誰知道背後都有什麽,不想死的不明不白,都管好嘴。”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衙役,點著眾人道。


    眾人連連點頭,“您放心。咱們府尹不是已經交到陳禦史手裏了?以後就不管咱們的事了,想多嘴都多不上了。”


    “要說起來,我最佩服的,就是陳禦史,真真正正是大清官,通往直前,我是佩服的不得了!”三十多歲的衙役一邊說,一邊豎著大拇指。


    “熊家那個案子,是陳禦史主動接的,這楊承誌的案子,說是他也接了,真是青天哪。”五十來歲的衙役一臉敬佩,他是真敬佩陳禦史這樣的強項人。


    “接了又怎麽樣?”四十來歲的衙役牢騷滿腹,“這要定案,人證物證都得有,至少有一樣吧,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哪還有什麽人證物證?唉,說不定哪,把自己的命都告進去了,可憐哪。”


    諸衙役不說話了,隻一聲接一聲歎氣。


    銀貴站起來,招唿夥計結了帳,背著手,悠悠閑閑出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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