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大婚的日子沒幾天了,禮部鄭誌遠將大禮細節,諸般瑣屑細細過了一遍,又事無巨細親自查看了一遍,才舒了口氣。


    鄭家和金家從前朝就相交極好,這百多年來,兩家姻親不斷,雖說時不常有些小過節,可兩家從來沒生份過。


    這生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鄭誌遠站在廊下,看著忙碌的竟有幾分喜氣的禮部院子,有些出神。


    他七八歲的時候,小叔成親,他記得清楚,長沙王府和他家幾乎一樣熱鬧,金家子弟和他的兄弟,以及堂兄弟們混在一起,分不清,也不用分你我,這生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好象是先皇登基之後,金太後嫁進皇家,成了先鄭太後的兒媳婦之後,金家,長沙王府,就和鄭家一天比一天疏遠……


    鄭誌遠長長歎了口氣,他不知道金家為什麽要疏遠鄭家,先皇和金太後這一對夫妻是不怎麽和美,和這關先鄭太後什麽事兒?又關他們鄭家什麽事兒?


    算了算了,不想這個了,想了幾十年也沒什麽頭緒,再想上百年,大約也一樣沒頭緒,不想了。


    作為鄭家如今的當家人,他極其懷念鄭家和金家如兄弟一般的時候,秦王爺的大婚,是這幾十年來,唯一一個他能靠近靠前,盡心盡力的機會,他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盡好這份心,向金太後和金家,表達自己和鄭家的善意。


    禮部如家人般的體貼,事無巨細的周到,讓嚴夫人輕鬆了不知道多少。


    正日子前幾天,嚴夫人和徐太太,以及霍老太太,親自去了趟秦王府,在陸儀的陪同下,再次查看新房院子各處,確定了陪嫁家俱抬進來後,能夠處處妥當,又往院子裏轉了一圈,迴到永寧伯府,再看了一遍陪嫁家俱,這才落定了一處心,趕緊去忙別處。


    大婚前兩天,旨意一份份降臨至永寧伯府,作為秦王妃,李夏的阿爹李學明,封了一品虛銜,徐太太成了徐夫人,霍老太太成了霍老夫人,李文鬆領了從七品銜的恩蔭……


    永寧伯府裏,如烈火烹油。


    李夏帶著端硯,站在一間綠樹掩映的亭子裏,看著眼前有多熱鬧,就有多繁華的永寧伯府。


    明天就要發送嫁妝了,這會兒的永寧伯府,處處嶄新亮麗,張燈結彩,能站人的地方都搭滿了蘆棚,她的嫁妝已經一抬抬擺放整齊,從二門內,一直延伸到園子中間,沒擺上嫁妝的地方,就都是人了,丫頭婆子個個腳底生風……


    李夏看的一陣陣恍惚。


    前生今世,這是她看到的最熱鬧最喜慶的場麵了。


    從前,她三十歲生辰那天,宮裏好象也是這樣,處處張燈結彩,宮人女使個個衣履鮮亮,衣帶生風,笑容明麗……


    隻是,沒有這份觸手而暖的熱鬧,那些喜慶,和眼前的喜慶比,好象差了什麽。


    李夏出了亭子,慢慢下了台階,走到那排成蜿蜒一條的嫁妝旁邊,慢慢的一抬抬的看著,信步往前。


    “九妹妹!”隔著嫁妝隊伍,八姐兒李文梅興奮的叫了一聲,踮起腳尖,左右看了看,提著裙子從前麵空出來的縫隙中擠過來,迎著李夏笑道:“我正找你呢,這麽大大方方,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看自己的嫁妝的,除了七姐姐,也就是你了。”


    嫁人之後,李文梅話比從前多,人也比從前膽大開朗了不知道多少。


    “八姐姐那時候不也是這麽看的?”李夏笑道。


    李文梅笑出了聲,“我那時候是被七姐姐硬拽去的,唉,七姐姐沒在京城,要是七姐姐在家多好,沒有七姐姐,再怎麽,總覺得少了東西,不夠熱鬧。”


    “八姐姐可是越來越熱鬧了。”李夏挽住李文梅,和她一起往前走著看嫁妝。


    “唉。”李文梅不好意思的唉了一聲,“剛才,大伯娘跟三嬸抱怨我呢,說從前怎麽沒看出來八姐兒也這麽吵鬧,其實我也沒說幾句話。”


    李夏笑起來,“你們家兩位老夫人不嫌棄你就行了。”


    “那倒不嫌棄,真不知道怎麽迴事,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也沒這麽多話。”李文梅一口氣沒歎完,就笑起來,“都怪二郎,我少說幾句話,他就得追在後麵問:怎麽不說話了?不高興了?誰惹你生氣了?是不是悶了?我實在煩他問個不停,隻好多說幾句。”


    李夏笑出了聲,“八姐夫悶聲不響的,沒想到這麽體貼。”


    “體貼什麽啊,煩死了。”李文梅嫌棄了句,又笑起來,“這個人,心眼可細了,”李文梅頓了頓,歎了口氣,“不是他心眼細,是我心粗。聽說四哥要恩蔭的時候,我就和二郎說了,二郎問我,三哥有沒有,我說我不知道,家裏有大伯娘,還有你,哪用得著他多操這個心?他說當局者迷,讓我提醒一句,說是多說比少說好,還真是。”


    李文梅聲音落低,靠近李夏,“就剛剛,父親攔住我,說讓我找大伯娘和你探探話,這恩蔭,就隻有四哥這一個,還是還有別的,你們不肯給三哥,你聽聽。”


    李夏眉頭微蹙,沒等她說話,李文梅接著道:“還有件事,二郎讓跟你和大伯娘說一句,二郎說,羅三娘子那個小叔子,陳家老五,叫陳眙的,上迴惹了事,陳家不是把他也送到書院去了,說是現在跟三哥十分要好。”


    “嗯,這事我知道,大伯娘也知道,沒什麽大事。”李夏伸手在一隻古玉鼎上摸過,“二伯讓你探的話,你跟大伯娘說一聲,要多讀幾年書,是三哥自己的意思,他連秋闈都考不出,就是恩蔭,也不過一個九品不入流,放出去,最多一個教諭,三哥要是願意,那倒求之不得。”


    “我看三哥現在既不想領差使,也不想念書,就是這麽鬼混,多舒服自在。”李文梅緊擰著眉,十分煩惱。


    “二伯不就是這樣,隻不過,看起來,三哥可不象二伯命好,老太爺和老夫人百年之後,分了家。”李夏頓了頓,歎了口氣,“哪家沒有枯枝?”


    “咱們不說這個了,大喜的日子。”李文梅跟著也要歎氣,急忙咽住,挺直後背,露出笑容,“反正,有大伯娘呢,還有大伯,咱們看嫁妝,這個石榴盆景兒真好看……”


    李文梅扯開話題,李夏順著李文梅的驚唿,看向嫁妝抬子上那一盆榴綻百子盆景,拉著李文梅緊前幾步,彎著腰仔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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