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燁迴到蘇府,問了父親在靜心齋,直奔靜心齋進去。


    蘇尚書凝神聽兒子說了文會上的事,沉吟片刻,“李文林不說了,李文嵐答應的這麽爽快,倒象是他們要出麵,拖著你一起。”


    “我倒覺得,這事兒更象是李文嵐自己的意思,秦王那邊,不一定知道。”蘇燁笑意中帶著幾分無語,“這位六哥兒,是真正的天真,真象春山春水一般。王爺生性謹慎,要是知道,怎麽會讓他跟我提這樣的事?這不是明擺著……”


    後麵的話,蘇燁沒往下說,這不是明擺著送他上門被人吊打麽。


    “這話也是,”蘇尚書捋著胡須,也笑起來,“這位六哥兒,王爺捧他出來,號稱如何如何,卻是個空有皮囊,百無一用的。既然是這樣……


    這樣也好,年裏年內,京城聚集了那麽多士子,這恩科的事,總是要提一提的。


    唐尚書性子梗直,他的品行在那裏,天下人有目共睹,皇上也敬佩得很,他一向不懼什麽,咱們隻看著他吧,他若肯出麵,我附議就附議了,他要是不肯出麵,必定也要給個說法,有說法,咱們也就好辦了。”


    “兒子也是這麽想。”蘇燁笑道:“您看,這事要不要讓明州士子找一找江延世,或是咱們找人給他遞個話?”


    “不用。”沉吟了片刻,蘇尚書輕輕搖頭,“有鄭尚書就足夠了,他肯附議最好,他不肯……就讓士子們知道,他不肯,就夠了。”


    “嗯。”蘇燁輕聲答應了,和蘇尚書說了幾句閑話,站起來正要告辭,蘇尚書看著他道:“你先坐,還有兩件事,去年秋天,郭勝出麵,替一個叫莫宗興的新科進士說項,求了個上等好縣去做縣令,這莫宗興,是原來明尚書身邊一個叫莫濤江的幕僚的侄子,現在,這個莫濤江,在江延世身邊參讚,聽說,很得重用。”


    蘇燁呆了一瞬,“郭勝和莫宗興?秦慶?”蘇燁反應極快。


    蘇尚書滿意的點頭笑道:“嗯,莫濤江和秦慶,早年有幾分交情,莫宗興啟程赴任時,郭勝沒送,秦慶送過了十裏長亭。”


    “郭勝這是市恩?這沒什麽用。”蘇燁微微蹙眉。


    “不能這麽說,日積月累,就有用了,你看看柏喬,乙辛的死,柏喬可沒少承擔,乙辛自殺?那是個笑話兒。不過,乙辛死了比活著好,朝廷裏能看明白乙辛這份自殺絕非自殺的,都明白這個乙辛死了比活著好。”


    頓了頓,蘇尚書輕輕歎了口氣,“我就是不知道,金默然是看明白了能看明白乙辛自殺這件事的人,都不會對乙辛自殺這件事多話,還是,莽撞之下,運氣好?”


    “應該是能看明白的。”蘇燁低低道。


    蘇尚書長長歎了口氣,“我也是這麽想,唉,英雄出少年,本朝少年英雄最多,令人欣喜,又令人恐懼,年少氣盛,無所顧忌,可怕啊。”


    蘇燁目光沉沉,半晌,才嗯了一聲。


    “不說這個了,第二件事,都水監監事常家貴,和皇上哭訴日子艱難,求去做皇莊管事,說是,不拘幾等,都足夠讓他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了。”


    蘇尚書接著道,蘇燁無語之極失笑出聲,“這常家貴,他怎麽敢……真是失心瘋了。”


    “嗯,我讓人留心常家,告這個刁狀,隻怕是和皇莊那邊有什麽事兒,你心裏有個數。”蘇尚書看著兒子。


    “皇上對奶娘禮遇極厚,待常家貴這個奶兄……”蘇燁帶著幾分隱隱的鄙夷幹笑了一聲,“皇莊那邊,會不會出什麽事兒?”


    “不會。”蘇尚書答的極其篤定,“皇莊大管事全具有在先皇手裏就極得信任,但凡先皇倚重信任的,皇上都倚重信任,全具有可比常家貴聰明太多了。”


    “那就是一場狗咬狗不了了之?”蘇燁有幾分失望,都水監和皇莊,都是讓人惡心的齷齪之地。


    “不知道。”蘇尚書沉吟良久,低聲道:“去年以來,我總有一種要生大變的驚懼之感,凡事都要謹慎,任何人都不可小視,你有些目無下塵,這不好。”


    “是,兒子記下了。”蘇燁欠身受教。


    李文嵐當天就去了唐家,到傍晚等到唐尚書,說了請他附議加考恩科的事,唐尚書幹脆直接的迴絕了,他不讚成再開考恩科,原因一是去年春闈,已經多錄了四成多士子,二來,南北兩場大捷固然可喜,可南北之患,都是朝廷多年積弊所致,糾錯糾偏的事,算不上能開恩科的喜事。


    李文嵐灰頭土臉出來,迴到永寧伯府,李文林正眼巴巴等著他,鄭尚書的迴複要簡潔的多了:要是唐尚書附議,他就附議,要是唐尚書不讚成,他附議唐尚書。


    李文林倒沒覺得自己的事情沒辦成,他是辦成了的,隻不過李文嵐沒辦成,連累的他辦成的事也成了沒辦成。


    李文林抱怨了幾句,徑自進去,李文嵐垂頭喪氣往裏走,走到自己院門口,呆站了片刻,轉身出來,去尋郭先生,這事得找先生討個主意。


    郭勝答的極其幹脆,這是他李文嵐自己的事,堂堂男兒,能做主,就得能承當,讓他自己想辦法。


    李文嵐隻好迴去。


    隔天文會上,古六有急事告了假,遞了話他這邊必定不拖後腿,李文嵐硬著頭皮轉了唐尚書的話,李文林先發了脾氣,他找鄭尚書可是順順當當,一找就準,鄭尚書都答應了,卻因為李文嵐這事辦差了,連帶他這事,也不成了,實在讓人生氣。


    蘇燁微笑卻不說話,李文嵐是個要麵子的,再怎麽也不能和李文林當眾爭執,李文林一通發作,眾士子讚同的居多,幾乎人人或直接或委婉或正話反說的輪番兒勸讓李文嵐再去唐家,主意出的一個接一個,讓他請他五哥五嫂出麵,讓他跪在唐尚書麵前,不答應就不起來,讓他去請秦王出麵,讓他總之就是得求下來,求不下來他就別活了。


    李文嵐被眾士子圍在中間,唇槍舌箭圍攻的幾乎要當眾哭出來。


    李文林忿忿不已的發著脾氣,蘇燁微笑看著,半句話不肯說。


    熬到迴來,李文嵐迴到自己院裏,關了上房門,痛哭了一場,他明明一片好心,現在卻成了士子們眼裏的罪人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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