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稟報,陸儀急步迎出來,離十來步遠,就長揖到底,“先生辛苦了。”


    “不敢當不敢當。”郭勝急衝幾步,衝陸儀長揖下去,黑瘦的臉上,眉宇飛揚,精神極好。


    “王爺正等著先生呢,昨天得了信兒,算著時辰,已經等了一刻多鍾了。”陸儀打量著郭勝,笑起來,“瞧你氣色,這一趟還算順當?”


    “哪能順當?不過後來都順了,總算不付所托。”郭勝和陸儀說著話,大步往裏走。


    “今天晚上,先生若得空,我在小院裏擺幾杯水酒,給先生接風。”陸儀邀請道。


    “將軍府上都是好酒,花生要今年的。”郭勝一口答應,他也有很多話,要在那個小院裏,跟他好好說說。


    上房,簾子高高掀起,秦王站在門裏,看著陸儀和郭勝一前一後進了垂花門,郭勝轉過屏風,看到秦王,急忙拉了拉陸儀,下了台階,穿過天井,幾步奔到上房門口,撩起長衫就要跪倒。


    秦王已經出了門,伸手拉住郭勝,“先生辛苦了,進屋說話吧。”


    陸儀跟在郭勝後麵,看著人上了湯水茶點,屏退眾人,郭勝站起來,再次衝秦王長揖,“這一禮是柏帥的托付。”


    秦王抬手示意,“這一禮我就受了,先生坐,這一場大捷,先生居功甚偉,隻是……”


    “在下奉了王爺的吩咐,隻是盡力辦好差使而已,王爺也知道我這個人,這一趟能身在其中,目睹了柏帥一戰而畢全功,隻這一樣,在下就心滿意足,還要多謝王爺,讓在下有這份機會。”


    郭勝微微欠身,一番話誠懇非常,他也確實是這麽想的。


    “郭先生是真正的奇人。”陸儀感歎了句。


    秦王一邊笑一邊點頭,示意郭勝,“說說吧。”


    “是,出了京城,我讓人捎信給磐石,讓他立刻啟程,去找霍二當家,我找了條海船,繞到津門,找了一個叫姚三的,和他一起,去了蠻夷所在的那座大島。


    這個姚三,是我早年遊曆過津門時認識的一個奇人,姚三父親是個極其難得的船老大,他兩三歲就跟著父親上了海船,五六歲時,一場風暴,他抱著塊浮板,在海上漂了五六天,漂到了蠻夷那座大島。


    姚三極其聰明,裝了半個月啞巴,竟然學會了蠻夷的話,還說的極其地道,他先是冒充蠻夷土著,後來又冒充蠻夷貴人,騙了幾船金銀,要葉落歸根,快到津門時,又遇到風暴,他抱著塊浮板,這迴漂到了津門。”


    陸儀失笑,這人可真夠倒黴的。


    “我和姚三到了島上,姚三竟還有不少熟人,有幾個,說是他的家臣,見了他竟痛哭流滋,也就六七天,姚三就挑的島上兩大頭人打了起來,蠻夷實在不開化,打起仗來,簡直就是一群野狗咬架。


    霍二當家傾心盡力,在兩家打起來沒幾天,就運了幾十船刀槍過去,兩頭都是便宜賣。”


    秦王眉毛一起挑起,這樁差使,還真得郭勝這樣的去辦。


    “到海上樊老大等幾股大匪總算歃血成了盟,蠻夷青壯,已經死傷過半,我和幾個兄弟,又燒了兩家幾座大糧庫,兩家頭人都急需銀子,買糧過冬,餘下的男丁,幾乎傾盡所有,蠻夷那邊,照姚三看,沒個三五十年,這元氣是恢複不了的。”


    秦王輕輕舒了口氣,笑起來。


    “霍二當家那頭,是磐石跟著的,我迴來的急,沒能見著磐石,不清楚詳情,磐石捎信說,年後,邱大當家和霍二當家要跟柏帥一起進京獻俘,我讓磐石也跟著來一趟,好好給王爺說說具體細情。”


    “你捎信給胡磐石,不必進京了,讓他做好兩件事,一,看好運河,二,沿海諸處,也讓他收攏起來,要是人手不夠,讓他找霍連城和邱賀去要。”秦王嘴角挑著笑意,吩咐道。


    郭勝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隨即拱手欠身,“恭喜王爺,王爺放心,照在下看,海上諸處,倒是放在邱大當家和霍二當家手裏,更合適些,磐石那邊放點人進去,王爺看呢?”


    秦王看了眼陸儀,點頭笑道:“就依你的意思。聽你這麽說,姚三功不可沒,他現在何處?”


    “迴津門了,姚三這個人,吃喝嫖賭,樣樣喜歡樣樣不精,又是個過路財神的命,去之前,就和我約定,若是成了事,又有命活著迴來,讓我供他後半輩子好吃好喝,小賭怡情,隔三岔五有個女人,我答應了他,不過約死了,隻在運河一線,離了運河,我一概不管,這會兒在揚州呢,說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大約要自在一陣子。王爺放心。”


    秦王失笑出聲,郭勝這朋友,也都是奇人,“銀子大約你也不缺,先生這份大功,我必銘記在心。”秦王站起來,衝郭勝躬身長揖,“這是替朝廷謝先生。”


    “不敢當不敢當。”郭勝紮紮著手亂擺,卻是不客氣的受了這一禮。


    又說了幾件細務,郭勝告辭出來,要了匹馬,直奔永寧伯府。


    李文山接到二門裏,看著瘦了整整一圈不止的郭先生,眼淚都掉下來了,道了半天辛苦,餘話一句沒多問,郭先生這一趟的差使,他是知道的,知道了,就知道不是自己該問的。郭勝也不多說,說了幾句路上辛苦的閑話,又和李文山一起,見了嚴夫人,嚴夫人更是半個字不多問,隻一迭連聲的吩咐拿幾根老山參,讓廚房用心燉了湯給郭先生送去。


    郭勝兜了一大圈,該見不該見的全見了,也沒尋到見李夏的機會,實在沒辦法,隻好悻悻然往自己那個小院迴去。


    富貴伸長脖子等在小院門口,見郭勝縱馬過來,高興的一步跳下三四級台階,衝上去牽住郭勝的馬,“爺您迴來了,兄弟們想死您了,爺……”


    “得!”郭勝高抬著兩根眉毛,抬手止住富貴,“爺我累壞了,有廢話明天再說,閉嘴!把馬牽下去。”


    富貴噎的伸長脖子,看著郭勝幾步跳上台階,直奔進去,才噎出句話:“……我是說,姑娘在……”


    郭勝掀簾直衝進屋,差點撞到侍立的門口的端硯身上。


    “你……姑娘!”郭勝一個你字沒說完,就看到了屋子正中,舒服的坐在他那把破搖椅上的李夏,急忙直身下跪。


    “你到外麵看著。”李夏示意端硯,端硯低眉垂眼曲膝退出,進了院門口那間小小的倒座間守著。


    “姑娘,”郭勝曲一膝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李夏,笑容燦爛無比,“托姑娘的福,這一趟極其順利。”


    “你辛苦了,起來,坐。”李夏晃了下搖椅,示意郭勝。


    郭勝忙站起來,有幾分拿捏的坐到旁邊一把小竹椅上,看著李夏,又笑起來,“托姑娘的福,多謝姑娘,這一趟……不虛此生。”


    “先喝杯茶,大致說說。”李夏點了點旁邊小幾上,靠近郭勝那邊的一杯茶。


    郭勝急忙欠身端起茶,仰頭一口喝了,放下杯子,雙手按在膝蓋上,將前後經過大略說了,“……迴來前一天,磐石讓董老三過來了一趟,磐石說,”


    郭勝頓了頓,“這事兒剛才王爺也說了,磐石說,照他看,霍連城和邱賀,已經投到了王爺門下,剛才王爺吩咐說磐石不用到京城來稟報那邊的細務,說是讓磐石去收攏沿海亂相,我就建議,沿海還是歸在邱賀手裏,讓磐石摻點人進去。”


    李夏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沉默片刻,“柏景寧那邊,怎麽樣?”


    “遵姑娘吩咐,這一趟但行好事不問前程,柏帥這裏,一應聯絡,都放到了胡磐石手裏,賣到蠻夷的那幾十船刀槍,一多半是柏帥送過去的,我迴來的時候,在揚州見到了柏家一名老仆,說是奉了柏帥的吩咐,已經等了兩天了,說柏帥請我替他向王爺致謝。”


    “沒謝你?”李夏嘴角露出隱隱約約的笑意。


    郭勝看著李夏嘴角的笑意,笑著點頭,“沒有謝我,我也覺得是好事,大約是大恩不言謝?”


    “不是,這算不了大恩,他是拿你當知已看了,南邊禍患已清,柏景寧很快就會調迴中樞,樞密使的位置,已經空了好幾年了,等他迴來,你記著,做好知已的本份,餘事,都不如這一件要緊。”


    李夏看起來心情很不錯。郭勝也跟著心情往下飛揚,“是,姑娘放心。”


    “幾件事,一,警告胡磐石,管好運河就足夠了,不要四下伸手,二,跟陸儀說兩件事,一是邱賀和霍連城,放到秦王府門下,就可惜了,讓他們跟著柏景寧才最好,第二件事,那幫蠻夷,好象捉了不少活的吧?不要都殺了,留一些,交到沿海各地牙行,打服馴服,代牛馬勞作。”


    “姑娘這是要?”郭勝眼睛一亮。


    “嗯,人都是這樣,無知最易畏懼,哪怕是老虎蛇豹,要是天天看著,打著罵著,再見別的虎豹,也不會再覺得怎麽可怕,這是長遠之計。”李夏低低解釋道。


    從前,這些蠻夷能嚇的小兒不敢夜啼,一聽說吃人的蠻夷來了,肝膽都裂了,無數潰敗,都是因為聞風而怕。


    “姑娘放心。”郭勝眼裏一片亮閃,欠身答應,“陸將軍約了我,今天晚上說要痛快喝幾杯。”


    “第三件,跟舅舅說,薑家姐弟,既然姓了薑,就姓薑最好,別的,不必了。”李夏接著道。


    郭勝一個怔神,隨即答應,“是。”


    這件事兒有點兒不大明白,一會兒好好想想。


    “還有,姐姐定給了阮夫人的十七叔,阮謹俞,你聽說了沒有?”李夏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悠閑自在的問道。


    “嗯?”郭勝一個怔神,“定下了?”


    “嗯,挺好的,告訴你一聲。”李夏說著,越過郭勝出了屋,“不用送,好好歇歇吧,陸儀酒量極好,從沒醉過。”


    “是。”郭勝一步沒敢往前,看著李夏出了屋,伸手掀起簾子,看著她站在廊下,招手叫了端硯,轉身往後,進了後麵富貴的院子。


    郭勝看的連眨了幾下眼,剛才在門口,富貴可沒告訴他姑娘在屋裏,這富貴,被姑娘收到手心裏了?嗯,明天得好好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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