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幾個?”李夏眉梢微揚。


    “我出來得急,竟然忘了問了,想著九娘子必定挑得出來,怕耽誤了時辰,就沒再迴去問老太太。”單嬤嬤笑眯眯看著李夏。


    李夏斜著她,哈了一聲,轉頭看向李冬,“姐姐先挑吧,讓蘇葉和姐姐一起挑。”


    “我不少人用,讓你姐姐多挑幾個,她陪嫁的人還缺得多呢。”徐太太囑咐了一句。


    李夏答應了,拉著姐姐出來,單嬤嬤,洪嬤嬤和蘇葉跟在後麵出了上房。


    走近台階,李夏鬆開姐姐,往後退了半步,迴頭示意蘇葉上前,自己又退了半步,站在廊下陰影中,仔細打量著站了滿院子的小丫頭們。


    單嬤嬤出了上房門就垂手站住了,洪嬤嬤往前走了一步,猶豫了下,也站住了。


    李冬走到最前,挨台階沿站住,看了一遍,迴頭看向李夏,“還是你先挑吧,我覺得都挺好。”


    “姐姐先挑,規矩不能錯了。”李夏一臉的嚴肅認真。


    蘇葉噗一聲笑出來,李冬跟著笑起來,邊笑邊輕輕拍了下蘇葉,蘇葉一邊笑一邊看著李夏打趣道:“九娘子也講起規矩了,真是難得。這一迴,姑娘無論如何都得先挑,咱們九娘子難得規矩一迴,姑娘可不能辜負了。”


    李冬一邊笑一邊往前下了一級台階,仔細的挨個打量起來。


    李夏瞄著姐姐的目光,隨著姐姐的目光,一個個看著垂手侍立,都是一模一樣打扮,看起來幾乎沒什麽分別的小丫頭們。


    李冬挨個看了一遍,指了幾個,一個個細問起來,叫什麽,多大了,哪裏人,怎麽個來曆,一邊問一邊挑。


    李夏看了三四個,暗暗鬆了口氣,姐姐也就是性子太好,太能吃虧,別的,可是哪兒都不差。


    李夏不多理會姐姐這邊,開始挨個打量小丫頭們。


    李冬挑了五六個,看著李夏笑道:“你挑幾個吧,讓我歇一歇,喘口氣。”


    “好。”李夏爽快的答應一聲,往前兩步,站在台階邊上,看著眾小丫頭吩咐:“你們一個一個走到我這裏,說說叫什麽,今年多大了,識不識字,會做什麽,家裏還有什麽人,就這些,好了,開始吧。”


    站在後排的,和頭一排中間的小丫頭們還好,依舊規規矩矩垂手站著,第一排的兩頭的兩個丫頭,一個低著頭出前曲膝答話,另一個卻瞄向低頭出前的小丫頭,見她往前,立刻垂下了頭。


    第一個小丫頭答好了話,垂手正要退迴隊伍,李夏點了點旁邊:“站到這邊吧。”


    小丫頭抬起頭時,李夏的手指已經點完了,不再理她,第二個小丫頭已經上前一步迴話了。


    第一個小丫頭頓時緊張了,急忙看向單嬤嬤,單嬤嬤沒看她,小丫頭再看向李夏,又飛快的四下看了眼,急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第二個小丫頭上前一步時,腳步微斜,不易覺察的往旁邊推了下第一個小丫頭,第一個小丫頭下意識的往旁邊讓了半步,聽第二個小丫頭已經開始迴話,更著急了,李冬憐惜的看著她,往旁邊指了指。


    第二個小丫頭答完話,稍稍抬頭看著李夏,李夏手指點了點,“你站到那邊。”


    第二個小丫頭應了句是,轉身走到隊伍另一麵,麵對隊伍垂手站定,第一個小丫頭瞄著第二個小丫頭,趕緊和她一樣,麵對隊伍垂手站定。


    後麵的小丫頭挨個上前答話,李夏幾乎是一言不發,隻是聽完了往東指一個,往西指一個。


    也就一盅茶的功夫,院子裏的小丫頭,就東一堆西一堆分成了兩堆,李夏指著西邊一堆四個丫頭,迴頭看著單嬤嬤,“我先挑這四個,餘下的,等姐姐和阿娘挑好了,都給我吧。”


    單嬤嬤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九娘子這眼力可真是沒話說。”


    “阿夏淨挑有主意的。”李冬一直看著,忍不住笑道。


    單嬤嬤轉頭看向李冬,“六娘子這眼力也沒話說。”


    李夏挑了四個,李冬將餘下的丫頭,挑了四個給徐太太,指了六個給李夏,自己留了十個,帶迴各自院子裏。


    ……………………


    嚴夫人沒迴議事堂,直接迴到自己院裏,端坐在南窗下的炕上,隔著大開的窗戶,看著院子裏盛開的山茶,一肚皮悶氣。


    剛喝了一杯茶,悶氣還沒開始散,孫忠媳婦稟報了進來,見了禮,瞄了眼左右,見隻有蔓青在屋裏侍候,上前半步,低聲稟報道:“夫人,剛剛老夫人身邊的胡婆子來說閑話,說夫人剛走,老夫人就打發人把二老爺叫過去了,讓二老爺給大老爺寫信,好好說說夫人不孝的事,說是一定要大老爺拿個章程出來。”


    嚴夫人緊緊抿著嘴,片刻,冷笑一聲,示意蔓青拿了兩個小銀錁過來,吩咐孫忠媳婦,“拿給胡婆子,就說是我賞她的。”


    孫忠媳婦答應一聲,拿了銀錁子垂手退出,蔓青上前給嚴夫人換了茶,低低勸道:“夫人別往心裏去,大老爺是知道夫人的,也知道老夫人。”


    “我不是往心裏去,也不擔心你們大老爺,我是……”嚴夫人的話戛然止住,她是怕她把小三房惹急了眼,惹到不可收拾!


    ……………………


    下午的課上,郭勝和李夏把上房讓出來,讓李文嵐象正式考試那樣,寫一篇經論,一篇文章,一首詩,不過考試要一整天,這會兒,郭勝隻給了李文嵐一個半時辰。


    李夏那張桌子搬到了院子裏的銀杏樹下,郭勝站在旁邊,瞄著上房裏的李文嵐,和李夏低低說著話兒。


    “……老太爺交往的人不多,除了幾個清客閑人,也就是幾家伯府,也沒見他有什麽愛好,平時也就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人家放生他也放生,人家賞春他也賞春,實在閑了,就去聽聽小曲兒。”


    關於永寧伯府這位老太爺,郭勝覺得簡直沒一句話能說,這麽乏味的人,他是頭一迴見到,這樣的人,這麽活著,有什麽意思?


    李夏抬頭看了眼郭勝,郭勝微微頷首代替欠身,以示恭敬,“盯了這幾天,富貴說,一想到這位老太爺,他就嗬欠連天。”


    “喜歡聽誰唱的小曲兒?”


    “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他習慣去翠雲樓,我覺得,也就是去習慣了。”


    李老太爺在翠雲樓聽小曲兒時,他特意過去看過兩趟,李老太爺聽小曲兒時那幅樣子,跟他平時過日子一樣,就是沒滋沒味四個字。


    “嗯,老夫人那邊呢。”李夏對這位翁翁知道的真不算多,她隻知道當年在他眼裏,她和姐姐,還有五哥,就是三坨令人惡心到不能再惡心的東西。


    “有點兒眉目了。”郭勝立刻振作了不少,“老夫人身邊有一個姓胡的婆子,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府裏的莊頭,小兒子叫二貴,今年十七,極得胡婆子夫妻疼愛,心頭肉掌中珠,說是一直生病身體不好,從來沒領過差使,每天就是鬼混到處玩兒。這個二貴,和東大直街上的帽店孫家的二媳婦,勾搭在一起了。”


    李夏知道這個胡婆子,最會梳頭,是那位老夫人身邊說得上話,也很得她信任的人。


    “能用嗎?”


    “能,孫家老二沒了小十年了,這個二媳婦當年要殉夫,差點一頭碰死,很有幾分貞潔名聲,二貴是跟孫二媳婦那個獨養兒子一起玩耍,才入了巷的,這事兒鬧出來就是大醜聞,搭進幾條性命都是常事兒。”


    李夏嗯了一聲,“就用這個胡婆子吧,越快越好。”


    郭勝應了句是,遲疑了下,低聲問道:“請姑娘指點,姑娘用這胡婆子?怎麽用?”


    “老夫人太閑了,讓胡婆子跟她說說,老太爺在外麵風流快活得很,最愛小曲兒唱得好的小美人兒,憐香惜玉什麽的,怎麽香豔怎麽說。”


    小美人兒和香豔幾個字從李夏嘴裏說出來,沒有一絲香豔味兒,倒聽的郭勝一身雞皮疙瘩。


    “姑娘,這個……”郭勝悶了片刻,鼓起勇氣道:“世人講究一個孝字,姑娘身在世間,這個……孝這個,這個規矩,這個……”


    總得守點兒規矩吧。


    “孝字怎麽了?規矩怎麽了?”李夏抬頭看向郭勝,“那些太祖們,在世人眼裏嘴裏,不都是最英明神武最聖明的麽。”


    郭勝眼睛瞪大又趕緊收迴去,連眨了好幾眨,嗯,姑娘聖明!


    “在下懂了,姑娘放心。”郭勝說完,咳了一聲,喉嚨稍稍鬆馳些,才接著道:“陸將軍問了五爺和姑娘見江公子的事,聽他那意思,是要我提醒五爺……五爺和姑娘,跟江公子不宜多來往。”


    “嗯。”李夏隨口嗯了一聲。


    郭勝聽出李夏這一聲嗯裏的渾不在意,一直糾結在他心頭的疑惑又湧上來,郭勝下意識的左右瞄了眼,壓低聲音道:“王爺,江公子,還有幾位皇子,未來,姑娘的打算?有什麽打算?在下不敢妄窺姑娘的意旨,隻是,姑娘若是能指點一二,在下心裏有數,行事說話,也能穩妥些。”


    李夏抬頭看向郭勝,片刻,垂下頭,“你想的太多了。”


    郭勝呆了呆,他想的太多了,這是什麽意思?


    片刻,郭勝咽了口口水,接著道:“陸將軍說,好好打一仗,奪迴兩座關的事,朝廷已經議定了。統兵之帥,這幾天大約就要定下來,陸將軍說,和賀將軍比,關將軍諸多不如,隻怕要點賀將軍為主帥。姑娘說過,關將軍才是最佳之選。”


    “賀武也不算差,不是大事。”李夏筆尖流暢,“如今建國不到百年,正是國運昌盛之時,一場小戰而已。”


    這會兒的北邊,剛剛經曆過將近十年的權力爭戰,整個部族疲憊成了強弩之末,奪下兩座關,餘力已經用盡,那對大頭領夫妻正急切的要用這點子勝利,把還沒能緊緊攏在手心裏的諸部族籠絡起來……


    可這一迴,沒有了和親,沒有了之後十年,北邊蠻族休養生息的時間和機會,朝廷也不是經曆了之後十年慘烈的爭位絞殺、四分五裂的朝廷。


    現在的朝廷和那位乙辛大頭領,如同上一迴的那個休養生息了十年,將各個部族緊緊握在手心裏,如臂使指的乙辛大頭領,和當年的她。


    上一迴,她艱難成那樣,照樣看到了她乙辛的人頭,這一迴,有什麽好多理會的?


    這會兒,她想做的,是看一看從前心儀而不能得見的人事和物,比如江延世,從前她隻在那個晚上遠遠望了一眼,之後十來年,她聽古玉衍說過無數次江延世,江延世的人,江延世的畫,江延世的那管笛子,江延世的才能謀略,江延世的風華絕代……


    這一迴,她見了江延世的人,還沒見過他的畫,他的笛聲……


    除了江延世,還有龍津橋的夜市,貢院放榜的盛況,奇貨聚集的馬行街,快活林縱馬追逐的輕狂少年,華嚴庵尼姑們的素齋,崔府君廟會,重陽夜登獨樂崗……


    無數的繁華熱鬧,她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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