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描完了一個字,放下了筆,挪了挪,對著郭勝,仔仔細細的打量著他。


    她知道這個郭勝是誰了,她就說,象郭勝這樣的一個人,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是個寂寂無聲的人,她應該是聽說過他的。


    她讓唐繼明出任江南布政使時,唐繼明上了道密折給她,說江南的百姓,受官府的壓榨就夠苦了,不能再受各個幫會流氓,以及各方勢力的盤剝。


    她將地方交給關銓清理,將那條運河,交給了陸儀。


    陸儀用了兩個月,從京城開始,從北一路掃蕩到最南,以雷霆手段,將那條運河清理的從未有過的幹淨。


    這兩個月的掃蕩,隻在兩浙路時,陸儀折損了不少人手進去,因為折損了人手,陸儀寫了份極其詳細的折子給她,解釋兩浙路的情形,和數次戰況,以及胡磐石這個人。


    胡磐石此人此名,她記的極其清楚,他和他的兄弟們,被陸儀斬首,一排人頭沿運河碼頭掛出一兩裏路,腐爛風幹成了骷髏。


    一年後的秋天,朝廷的糧船在平江府段,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上千條滿載的糧船,雄雄燃燒了整整三天。


    大火燒到已經無可救的時候,有個自稱胡老大的,搖著折扇,閑庭信步進了官府,投案自首,清楚明白的交待了他是怎麽放的火,除了燒死在糧船上的押運兵丁,他沒有別的同夥。


    她恨極了,下旨淩遲了這個胡老大,地方一天一個折子飛馬傳報,這個胡老大,看著自己被一片片片成一具骨頭架子,割足了七天,一刀剜了心才死。


    那一年冬天,是她最艱難的一段日子,北軍差點斷糧,金拙言親自前往北方,拿出金家和古家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臉麵,親自到山西各大家,各大商戶求糧求援,安扶北方地方,以及北方諸軍,她一個人在京城支撐,中樞和南邊,那一年都極其兇猛,想要吞了她……


    這個胡老大,這會兒,就坐在自己麵前,一臉詫異不安的看著自己……


    “姑娘?”郭勝被李夏冷冷的目光看的惴惴不安。


    “你接著說。”李夏不準備再描字了,將筆放進了筆洗,慢慢涮了幾下放好。


    “是。”郭勝懷著滿腔的不安,將自己怎麽找到胡磐石,胡磐石如何,以及徐煥怎麽說起他舅舅,他們又是怎麽聯係上了舅舅,姚家舅舅幫著打聽到了哪些信兒,以及姚家舅舅送來的那一船援兵。


    最後,柏景寧怎麽主動求援,怎麽和胡磐石、以及姚家舅舅那一船人聯手,把那四船海盜殺了個一幹二淨,仔仔細細說了一遍,直說的嘴巴都幹了。


    “這一趟,你辛苦了。”李夏將自己案頭的杯子放到郭勝麵前,又伸手去提暖窠裏的茶壺。


    “不敢不敢,不敢當。”郭勝受寵若驚,急忙站起來搶過茶壺,將杯子推迴李夏麵前,先給她倒了杯茶,又一步往前,拿了自己的杯子過來,也倒了一杯。


    “能有四船精銳,這一夥海盜,隻怕不比姚家舅舅他們勢力小了,這人情誰欠誰……”李夏看著郭勝。


    郭勝欠身笑道:“這事,我和徐煥在路上也說起過,徐煥是個明白人,說福兮禍兮,勢力太大,目標也一樣太大,柏景寧心性本事都不差,又經曆過這一場劫難,肅清海上,不過是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的事兒,他很擔心姚家舅舅。”


    “嗯,這個以後再說,還早。”李夏示意郭勝喝茶,看著他連喝了兩三杯茶,才接著吩咐道:“你寫封給陸儀,把柏景寧海上受襲的事告訴他。”


    郭勝欠身答應。


    “高郵軍那邊,咱們收到的東西差不多了,這事兒現在得提前,把你手裏的東西理一理,現在就給秦慶送過去吧。”李夏接著吩咐。


    郭勝一個怔神,隨即眼裏放出光來,李夏側頭斜著他眼裏的亮光,“胡磐石這一趟人手折損了多少?還有餘力嗎?”


    郭勝臉上綻放出笑容,急忙點頭:“有!這一趟折損不多,姑娘的意思?”


    “讓他先準備起來吧,咱們走前,他最好能穩住。”李夏露出絲笑容,郭勝連聲答應。


    ……………………


    京城,秦先生和陸儀幾乎同時收到了來自高郵縣的書信。


    秦先生對著一層層包裹,厚重無比的一疊書信卷宗,以及其它種種,從收到就緊緊關著門,一直看到理到半夜,連杯茶都沒顧上要。


    後半夜理好,秦先生將理好的卷宗一件件擺好,對著卷宗,又仔仔細細再理了一遍,確定沒漏錯了,這才一件件收好放好,叫了小廝進來,沐浴洗漱,吃了早飯,抱起那一堆卷宗,徑直去了永寧伯府。


    永寧伯府裏,內宅嚴夫人當家主事,外麵,如今已經是李文山作主當家了。


    從前李漕司理事見人的理事堂不遠,用圍牆將外書房重新圈了,早就內外設置停當,做了李文山見人理事的地方。


    秦先生從李漕司的理事堂前經過,頓住步,背著手,心情極好的看了一會兒,跺一跺腳,往前麵不遠,李文山理事的小院過去。


    這兩間小院,一傳一帶,李家真是福運深厚。


    李文山如今早起讀書,也是在這間小院了,聽說秦先生來了,急忙迎出來,兩人關著門,直說到午正前後,開了門要了飯菜,吃了飯,秦先生告辭,李文山抱著秦先生抱來的包袱,要了馬,直奔秦王府。


    秦王府裏,陸儀迎出來笑道:“正要讓人去請你,快進來吧。”


    陸儀帶著李文山,徑直進了那間商量機密要事的內書房。


    書房裏,秦王一件月白長衫,沒係腰帶,站在窗前,正和站在他側後半步的金拙言說著話,聽到腳步聲,兩人一起轉頭,看著抱著個不算小的包袱,神情嚴肅的李文山。秦王哈了一聲,用折扇點著李文山,看著金拙言,一臉煩惱,“你看看他這個樣子,你說他還能學會不動聲色這四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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