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令聲音更加哽咽,“姨母,咱們起步低,又全無助力,山哥兒頭一迴見秦王,就被人嘲笑衣料老舊……


    山哥兒是個好孩子,這些就算了,清貧不是壞事,可若是家裏……


    我當時沒跟姨母說,連山哥兒阿娘也沒說,就是怕家裏人知道這些,張狂起來,讓人家笑話不說,傳到王爺或是太後耳朵裏,會連累了山哥兒,說不定山哥兒就會被王爺厭棄,姨母不知道,吳縣尉跟蘇尚書是親戚,一直盯著這縣令的位置……”


    李縣令頓了頓,聲音落低了些,“姨母,兒子心裏拿您當親生母親看,可是……您也知道,您的身契……當年想盡了辦法,也沒能拿到。


    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想過辦法,可是……有身契在,姨母這身份……是兒子不孝,可是……家中上下尊卑不分,是為官者大忌,兒子沒出息,可山哥兒……姨母,咱們不能讓山哥兒因為這些小事,耽誤了前程,您說是不是?”


    “原來是這樣,這我懂。”過了好一會兒,鍾嬤嬤才開口,聲音沉而緩,透著陰霾。“你放心,我懂了。”


    這陰陰的聲調讓李夏的心猛的往下沉了沉。


    “山哥兒有個好前程,也能好好孝敬孝敬姨母,等山哥兒出息了,咱們再到那府裏討要身契,到那時候,給不給就由不得她了,等拿到身契……


    姨母放心,我一定讓人知道姨母對我的大恩,也許,以後山哥兒還能給姨母請個誥封,讓姨母也能風光風光……”


    李縣令殷勤的討好不已,李夏拉了拉李文山,兩人悄悄退了出來。


    “怎麽不聽了?說不定……”


    “不用聽了。”李夏打斷哥哥的話,“該聽的都聽完了,阿爹也快出來了。咱們趕緊走。”


    李文山一個怔神,正要再多問,李夏拉了拉他,李文山迴頭,一眼看到正拉開房門的李縣令,李文山一把抱起李夏,一步躲到樹影裏,往後退了十來步,轉身趕緊跑了。


    ………………


    幾天後,鍾嬤嬤的病就好了。


    病好之後的鍾嬤嬤,象是換了一個人,頭一件事就是搬出了那間整個後衙最居中最好的上房,搬到了洪嬤嬤隔壁,老太太的派頭一點也不見了,還找了洪嬤嬤,和她商量怎麽輪流排班當差,裏裏外外,進進出出,下人的本份守的規矩無比。


    李縣令又是感動又是驕傲,徐太太也愧疚不已,她以往那些疑心,真讓人羞愧。


    連李文山也被感動了,“阿夏,我覺得你有點錯怪嬤嬤了,嬤嬤是真心拿我們當家人看的,你看……”


    “有人說過一句話:除了生身父母,誰會粉身碎骨,粉飾別人的太平盛世呢?”


    這是太皇太後的話,李夏坐在桌子邊上,甩著腿,神情微微有些沉鬱,這話雖然是太皇太後說的,可不能算全對,生身父母,也不是個個都肯替孩子粉身碎骨的。


    “別說嬤嬤就是生身父母這話,她不是。


    洪嬤嬤怎麽跟你說的?她就是拘著咱們一家當孝子賢孫使喚,看人看事,從下往上,永遠都比從上往下看的清楚真切。”


    李文山擰著眉不說話了,阿夏這話,也是。


    “你去找一趟秦先生,跟他說,這間宅子以外,以及衙門裏,請他看緊鍾嬤嬤,不許她替人通關節說項,不管大事小事,哪怕是比芝麻還小的事,也不能讓她做成,總之,不讓她有一絲半點施恩於人的機會。”


    李夏語調陰狠,李文山聽的後背一片涼意。


    這一瞬間,他再一次覺得,妹妹說那一世他如何如何厲害這話,有那麽點兒靠不住。


    “再找機會交待一聲洪嬤嬤,讓她盯緊鍾嬤嬤,別的不用多說,有些事,她比咱們明白多了。”李夏接著交待。


    李文山連連點頭,“我這就去,阿夏,那一迴,你究竟……”


    “五哥!”李夏提高聲音。


    李文山急忙縮迴話頭,“當我沒說。我錯了,我這就去。”


    ………………


    李文山考進了萬鬆書院的喜信兒,是秦王“順道兒”送過來的。


    除了這個喜信兒,還有兩件禮物,以及小廝傳過來的幾句話:


    “……上迴在杭城過於匆忙,沒能讓六哥兒和九姐兒盡興,實在失禮得很,這一趟特意備了禮物,一是略表失禮之歉意,二來,也想借此機會,彌補上次失禮之過……”


    說著帶了禮物,小廝卻空著手,“……王爺說,不知道六哥兒和九姐兒喜不喜歡……”


    這意思是得當麵給,眼瞧著喜歡還是不喜歡才行。


    李文山感動之餘,十分納悶,上一迴,嵐哥兒和阿夏有什麽不盡興的?他怎麽不知道?


    不過這是小事,王爺這份謙虛仁愛,真是太令人心折了,給兩個孩子送個禮物,還關心人家喜不喜歡,這真是舉世少有。


    李夏一萬個不想見,秦王她懶得見,金拙言她怕,陸懷慈也不能多見,那是個極其精明的,見的多漏洞就多,怕他生疑。


    可她又實在不放心六哥,唉,好在還有古六,是個能說話的。


    憑欄院裏,秦王一行人沒在上次的暖閣裏,而是在臨湖的水閣裏,輕風習習,滿湖荷葉荷花,十分宜人。


    李文山一隻手拉著李文嵐,一隻手拉著李夏,李文嵐兩眼放光的看著水閣四周飄拂的輕紗,廊下掛著的重重疊疊垂下三四尺長、青翠逼人的吊蘭,和水閣裏穿戴雅致人品俊逸的秦王等人,兩隻眼睛都看直了。


    李夏斜著六哥,氣兒不打一處來,慢下半步,換個手,從五哥身後猛拍了六哥一巴掌。


    捏著杯茶,站在水閣一角的陸儀,忍不住笑起來。


    “怎麽了?”秦王沒看到李夏那一巴掌,看陸儀笑,有些莫名。


    “你看那丫頭氣的,剛才打了她六哥一巴掌。”陸儀一邊笑一邊示意秦王看氣的鼓著嘴的李夏,和一臉委屈的李文嵐。


    “六歲的丫頭,太鬼靈精了點。”金拙言一臉挑剔嫌棄的斜著越走越近的李夏等人。


    “五歲。”陸儀慢吞吞糾正了句。


    “聰明是聰明了點,也就是聰明了一點。”秦王一幅居高臨下、不以為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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