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身一人空空地站在一塊平地上,就像有個妖魔作法,把池水抽幹了似的。


    同時他又饑餓難忍,在他身後就是湖岸,岸上長著一排果樹,結滿了累累果實,樹枝被果實壓彎了,吊在他的額前。他隻要抬頭朝上張望,就能看到樹上蜜水欲滴的生梨,鮮紅的蘋果,火紅的石榴,香噴噴的無花果和綠油油的橄欖。


    這些水果似乎都在微笑著向他招唿,可是,等他踮起腳來想要摘取時,空中就會刮起一陣大風,把樹枝吹向空中。


    顧商從夢中醒來,汗重濕衫。


    他嘲諷一笑,“所得明明唾手可及卻又求之不得,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燔”


    欲念太多,貪戀太多,蔑視蒼生,降下原罪。


    院中有風沙沙作響,顧商朝著門外道:“故人既然到訪,何不現身一見。窠”


    赫連元應聲而現,雙臂抱拳:“拜見太子爺。”


    待看清來人,心中不免有些希望,原來不是她,“怎麽是你?”


    因他失望的語氣,赫連元依舊保持著君臣固有的禮節,似乎不曾聽說他的弦外之音,“屬下得知京城女子口口相傳的商君,有雙異眸,特來一探究竟。”


    她都起了疑惑,那她呢?


    以她的慧智冰心,想必早該想到了吧。


    如今這般視而不見,必是還在怨他吧。


    隻是,他依舊不死心,“她呢?她可知道?”問完之後,顧商自嘲的搖搖頭,她既已迴至新月,早已不是當初在耀星事事需靠他的煙兒了。想必是早得到消息了。


    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的寂寥,她看在心裏。


    想對他說出,太子妃有多麽的思念他,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事後每每想起,赫連元皆懊悔萬分。


    何時她也成了這般善妒的女子,自己最瞧不起的女子。


    “罷了,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人提及。爺如今隻是新月京師一介豪商,昔日的南宮太子爺已經死了。”顧商擺擺手,示意她迴去。


    顧商透過房中銅鏡看到自己的麵容,修長的手指摸上麵頰,這張臉已不複昨日模樣……


    她可還會認出他……


    待赫連元行至門前,她聽見身後之人的低語:“幫我護好她……”


    她點頭。


    離去。


    即使他不說,她赫連元也會這樣做,誰讓那是他所傾心的人。


    ————————戀君心之美人如畫隔雲端————


    “叮泠泠……叮泠泠……”輕搖著風鈴,悅耳動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商將它放置耳邊,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世間最珍貴的珍寶。


    睡夢中的步生蓮聽見房間中的動靜頓時睜開了眼,剛才的聲音是……


    猛然坐起,拿起彼岸風鈴,水眸一眨不眨的盯著,期待它的再次震動……


    一秒……


    兩秒……


    十秒……


    知道一個時辰過後……


    依舊悄無聲息。


    聽見房中動靜的知意輕輕推開了門,“小姐……做惡夢了……”


    步生蓮搖頭。


    知意輕柔的將她安置在錦被中,她出奇的柔順,靜靜地盯著知意的一舉一動。


    忽然握住知意的手腕,問道:“知意,你可會怨我?”


    知意一怔,忽然間明白了她所問何事,釋懷一笑:“小姐說笑了,當日一切都是知書自己造下的惡果。奴婢不敢埋怨。”


    步生蓮說:“知意,你放得很開。”


    知意不置可否:“奴婢隻想平平安安的活著,不想不可及之事,不做黃粱的美夢。”


    “不想不可及之事,不做黃粱的美夢……”步生蓮揚起櫻唇,像是想起了什麽極其高興的事,“似乎自識他以來,我都像是莊生曉夢迷蝴蝶一般……”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可你等得太久了,不記得我是誰了。”


    真是這樣嗎?“那我又是誰?”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你……名喚玉生煙。”


    滄海明月高照,鮫人泣淚皆成珠。藍田紅日和暖,可看到良玉生煙。


    耳邊情意綿綿是誰曾經海誓三盟的話語。


    緣來緣去,緣散緣盡,莫問莫猜。


    她靜靜躺在床上,褪去冰冷與絕豔,水眸默默,平添扶柳之姿,“知意,你可曾愛上一個人過?”


    “小姐說笑了,奴婢生來微賤,談情說愛過於奢侈。”她向來是懂分寸,規規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之人。


    步生蓮靜默良久,正當知意以為她準備安睡的時候,步生蓮幽幽的聲音再次傳來,字字敲擊在她的身上,直到很久以後,她知意依舊清清楚楚的記得這晚,記得那個傾倒了無數英雄才俊的女子,寂寥且悲傷的話語。


    <她說:“我也曾如你般……隻是……為何讓我遇見了他……”


    知意不知道她口中的他究竟是何許人?


    也不知道步生蓮消失的這一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什麽原因讓原本清冷的水眸蒙上了愁思。


    但那不是她一個做奴婢的該關心的。


    為人婢者,閑事莫理,多做少說。


    “小姐,林小侯爺已多次到訪,您……”


    林風輕……


    他又來了?


    隻是,此時的她著實沒有心情應付他。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於是,再次碰壁的林風輕寂寥離去。


    他應該知道的,當日那個男子以如此慘烈的身影在清風崖頂與她不離不棄,除非她擁有鐵石心腸,否則如何能忘記他。


    南宮傾池,你贏了……


    終此一生,哪怕這世間猶有千紅百媚,她也無法將你的印記在心中去除。


    ————-戀君心之美人如花隔雲端——————


    徐徐的風在四季的輪迴中悠然綻放。


    “蓮兒……快看母親為你帶來了什麽?”步王妃興致衝衝的帶著身後的婢女走了進來。


    婢女低眉順目的遞上手中的畫卷。


    步生蓮莫名的看著自己的母親,似問詢,似不解。


    步王妃輕柔的牽起女兒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微歎一口氣,這孩子忒得令人心疼。什麽事情都不說,隻一味的埋在心裏,瞧瞧這日益憔悴的身形,真是讓人看的著急。


    再想起自己今日的目的,隨即又麵帶笑容神秘道:“蓮兒瞧瞧這幅畫。”


    步生蓮雖心有疑惑,但終是無法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說出半個不字,依言打開畫軸。


    隻一眼,便震驚了……


    隻一眼,便笑了……


    是的,她笑了……


    這是步生蓮迴帶王府後的第一個笑容。步王妃欣慰的點點頭,看來,她此番舉動是做對了。


    白淨的畫軸上,日暮遠山中,一紫衣身影臨風而立,雖看不真切,但那人無法比擬的狂傲之氣一覽無餘。


    他,還活著吧……


    南宮傾池……


    你終於舍得出來了嗎?


    “母親這畫……”


    步王妃一臉諱莫如深,“母親答應了要替他保守秘密的,日後你自然會知曉的。”


    步王妃見她終於開顏,頓覺心情舒暢不小,於是提議道:“蓮兒啊……明日城外寒山寺有廟會,你可以去看看哦。”神秘的眨眨眼睛,欲說還休,吊足人的胃口,但是步王妃顯然忘記了她這個女兒是最不喜熱鬧的。


    步王妃見今日的目的已達到,起身要離去,步生蓮起身相送。直至步王妃的身影消失在蓮院,她依舊站在門前。知意貼心的為她披上風衣,“小姐,天寒了,進屋吧。”


    步生蓮點頭,走到桌前拿起畫筒內久置的畫卷,攤在桌上。


    一副——美人晨睡圖,畫中伊人,眉梢舒展蛾眉曼睩,膚若凝脂,氣似幽蘭,朱唇素手,斂盡風華。


    題詩雲:褪盡東風滿麵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當日他還是她身邊的侍從,當日她被他蒙在鼓裏。


    當日他修長的手掌覆蓋在她的柔荑上,歲月靜好,似在述說著遠古最誠摯的諾言——執子之手,陪你癡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迴。


    “那是你畫的?”


    “嗯……”


    起身走至畫卷旁,細細觀賞:“沒想到傾池你的畫技如此高超,以前怎麽沒見你畫過?”


    畫中伊人如夢似幻,似乎沉睡已久,又似乎隻是在淺眯。一筆一劃極盡考究,可見功力之深。


    他拿起茶杯細品,像極了以往她飲茶的動作:“我此生隻為一人作畫。”


    她巧笑倩兮,美目光華盡顯:“我很榮幸……”


    不動聲色放下茶杯,凝視著她:“不!是我的榮幸。”


    當日她淺笑不語,移開視線再次看向畫卷,若有所思,“美則美矣,但少些什麽東西。”這幅畫的比例隻畫一個人好像空曠了些,也許一般人看上去不覺得什麽,隻是究竟缺了什麽呢?


    她疑惑的望向他,他走到她的身邊,從後麵摟抱著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以後你會知道的……”


    看著一旁自己母親剛剛送來的畫,步生蓮如今才明白,究竟缺了什麽。


    提筆揮灑,一紫衣男子紫眸惑世,魔魅無雙。


    原來……


    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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