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_85459在這座名為下洋的大都市之中,鮮有崇山峻嶺,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冰冷建築取而代之,仿佛文明鍛造的狂傲黑刃,遙指蒼穹,向諸神宣誓著自己的輝煌。


    黑麵具站在足有六百米的高樓塔尖,遙望著黑夜中的城市。


    黑夜仿佛幕布,樓宇的燈火宛若星光,滾動的車燈匯聚成小小的銀河,似乎令人心生羨慕之情,但從高空張望,這一切又宛如長滿麻子的妖魔麵孔般荒謬詭異。


    樓頂狂風唿嘯,吹拂著黑麵具的大衣,衣角拂動,仿佛黑色的大旗般獵獵作響。


    黑麵具望著地麵眾生和俗世,而我則望著黑麵具。當黑麵具行動的時候,連薩佛林都無法繼續跟隨我了。


    他不理睬我,這放肆而無禮的人格,叛逆而喪亂的妖魔。


    他和血麵具不同,他深沉而算計,習慣於在黑暗中出沒,無聲無息中將獵物殺死。他會偽造意外,蠱惑人心,看破旁人的弱點,製造受害者的破綻,在眨眼之間布下層層陷阱。他是隱秘的大師,他是黑夜中出沒的蝙蝠。


    他喜歡來到這高樓上,他喜歡俯瞰夜景,就好像他能夠從這兒看到世間百態,看破凡塵宿命一般。


    他抬起頭,看了看黑暗的穹宇,從樓頂躍下。


    他的皮膚驟然間變化,一雙黑色羽翼從他背後張開,手腳各處長出便於翱翔的羽毛和器官,讓他仿佛飛鼠一般從空中滑翔而過。


    他下降了良久,靜悄悄的落在一座居民樓上,我看見他注視著某個格調高雅的餐廳,餐廳中光影飛浮,衣著光鮮的男女們在餐桌旁調笑。


    而在餐廳之外,黑夜如舊,秋意肅殺。


    我順著黑麵具的目光,見到一個女孩兒走了出來,她歡笑著與男伴打趣,兩個人聊得十分盡興。她似乎喝了酒,臉上泛著動人的暈紅,曼妙的身軀散發出陣陣急迫的信號,顯然她正深陷在喜悅之中。


    我認出她是誰,她不正是幾周前委托我進行暗殺的劉衣小姐嗎?而她的男伴也有些麵熟,他似乎是某個成功的男星,現在轉型做了商人,樣貌英俊,身家上億,一個人生的勝利者。


    她的心情似乎不錯,與那位男伴親親我我,不時溫存,兩人走上寬敞的轎車,那男人露出曖·昧的笑容,載著她離開了餐廳。


    他們的目的顯然是酒店,但他們根本沒機會抵達目的地。在半途中,劉衣小姐的司機不顧劉衣小姐的反對,突然改變了路線,將那男星在半路上拋出車外。他慘叫幾聲,在地上滾了幾圈,如破碎的木偶那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罵了幾句粗話,無奈的掏出手機。


    他沒有報警,而是打電話叫出租車。他知道自己對這樣的情況無能為力,在不斷向上攀爬的過程中,他見識過太多黑暗,因而知道自己的渺小無能。


    劉衣小姐裝出鎮定的模樣,但她散發出來的信息素卻令黑麵具得知——她害怕極了,同時又極度憤怒,但她同樣毫無作為。


    黑麵具在樓宇之上來迴跳躍,避開橫在空中的電線與障礙,從來沒有落後轎車超過百米。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車內的一切,因為他早就在車中裝了隱藏的監控裝置。


    汽車來到最繁華的路段,在某棟摩天大樓前停車,保鏢們緊緊握住劉衣小姐的手,她就像玩偶一樣被他們提著,無法掙紮,更不敢出聲叫喊。他們就這樣走入了大樓,走上了專用電梯,直奔大廈的最高層。


    黑麵具知道,這是劉衣小姐親身父親劉烏所擁有的大廈,而在大廈頂端,是他獨享的豪華公寓。


    黑麵具輕輕躍起,手掌黏住大廈外牆的玻璃,開始如壁虎般靈巧攀爬,他攀爬的速度比尋常人全速奔跑尚要快上許多。他的軀體千錘百煉,可以隨意進行急劇的變化。四百米的距離,兩分鍾的時間,他已經藏身於公寓的防彈玻璃之外,他堅信他的速度不會比電梯慢多少,他可以靜靜的在玻璃之外觀看,觀察這對父女之間的對話,就像欣賞一幕荒唐的倫理劇一樣。


    他發現這玻璃是隔音的,而且是單向鏡,他無法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麽,也無法進行讀唇,他必須進入其中。


    他手掌開始變形,變成了某種堅硬的利刃,利刃尖端發出輕微的振動,仿佛激光或音速切割刀一般。他在玻璃中挖出一個圓形的洞,足夠讓他瘦弱的身軀鑽入。


    他來到頂層,如影子般躲過無處不在的保安,算準時機,躲避來迴轉動的攝像頭,也許會有遺漏,也許有人察覺到什麽,但他不在乎,因為他的速度很快,如果監控室的人不將鏡頭放慢十倍,他們隻能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他的骨骼宛若爛泥般柔軟,從而通過狹小的縫隙,沿著通風管道,潛入劉烏的房間中,鑽入劉烏公寓大廳的沙發之下,蜷縮身子,閉住唿吸,無論是劉衣還是她父親都沒有察覺到他。


    我繼續監視著他,知道他這姿勢十分難看,簡直令人感到羞恥,但事實往往如此,為了完成最後刹那的奪目光輝,在真正的表演之前,我們必須經曆無數醜惡或猥瑣的艱辛。


    隨後,達成目標。


    我聽見劉烏說:“孩子,你沒嚇著吧。”


    劉衣生著悶氣,似乎剛剛從哭泣中恢複過來,她說:“你到底要怎麽樣?”


    劉烏似乎打開了一個盒子,取出了什麽東西,放在嘴邊,深深唿吸一口,房間中彌漫著濃鬱的煙味兒,那似乎是某種上等的雪茄。


    他說:“你知道我想怎麽樣。”


    劉衣蹭地站了起來,大聲道:“我說了,時間還沒到,我一定會找到永生的方法。再給我一點兒時間,爸爸,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就能實現願望,我們就能擺脫俗人的目光,永遠年輕快樂的在一起。”


    劉烏的語氣蒼老而失望,他說:“不,沒時間了。”


    劉衣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能瞪視著他。


    劉烏說:“我知道你是在敷衍我,推脫我,你根本就覺得我是個糟老頭,被你玩弄的團團轉,還要掏錢供你養小白臉的白癡,對嗎?”


    劉衣喊道:“這都是我的計劃,我找的那些人,他們都。。。。。都能幫助我們實現最後的願望。”


    劉烏說:“你懷孕了。”


    劉衣的聲音驟然中斷。


    劉烏仿佛烏鴉般叫了起來,他喊道:“你他·媽·的懷上了那個鬼佬的種!你個不要臉的賤·貨,你這一身騷骨頭的母·狗!”


    劉衣開始哭泣,她說:“我。。。。我被他迷惑,那人有法術,他是一個法師。他把我催眠住了,然後。。。。我是受害者呀,爸爸,我是受害者。”


    劉烏說:“然後你雇人殺了他,還殺死了他所有的保鏢,對嗎?你想要遮掩住證據,你想要背叛我,你想要把孩子生下來,所以開始物色合適的丈夫,對嗎?”


    劉衣似乎點了點頭,她的哭聲更悲哀了。


    劉烏發出一聲滄桑的、傷心欲絕的歎氣聲,他說:“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你,早知如此,我在那天就應該占有你。你異想天開的弄出這麽多事,花了這麽多時間,結果卻讓我蒙受了恥辱。”


    劉衣如哀鳴的野獸般嗚咽道:“對不起,爸爸,對不起。”


    劉烏走上前,緊緊摟住劉衣,劉衣驚叫道:“爸爸,不要!不要!”


    衣服撕裂的聲音傳來,她放聲尖叫,用力掙紮,但劉烏的力氣大的異乎尋常,歲月仿佛在瞬間寬恕了他,賦予了他驚人的活力和欲·火。


    劉衣滾倒在地,手腳並用的爬開幾步,想要舉起一旁的台燈抵禦父親的進攻,但劉烏一拳砸在她臉上,她悶哼一聲,軟軟躺倒。


    劉烏喘著氣,發出荷荷的笑聲,他碎碎念道:“我這就讓你嚐嚐滋味兒,被人奪走最愛的滋味兒,被人欺騙的滋味兒,你一直討厭我,對嗎?討厭我這個老不死的家夥,醜陋的胖子,皮膚皺巴巴的病患,這些都是你背地裏對你那些情·人說的話,對嗎?現在,這醜陋的老胖子要來欺負你了,你最好乖乖配合,最好裝出享受的模樣,要是你稍有違逆,我就把你從樓上丟下去,你相信嗎?”


    他開始除去衣物,房間中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悉悉索索,仿佛老鼠在公寓中四處走動,仿佛人心中的小鬼在探頭探腦的鑽營。


    劉衣不說話,隻是咬緊牙關,失神的等待著罪惡的降臨。


    劉烏終於脫去了厚重的衣物,這簡單的動作就已經令他精疲力竭。他看了看鏡子,打量一下自己肥壯蒼老的軀體,苦笑幾聲,喊道:“老得不成樣子啦,但那玩意兒還能管用,寶貝,我現在就讓你嚐嚐美妙的滋味兒。”


    他在鏡子中看見了黑麵具,黑麵具正坐在他原先的沙發上,用異常悠閑而輕鬆的態度望著他。


    劉烏尖叫一聲,從衣物中摸索出一柄手槍,指著黑麵具。


    他見到一張蒼白的仿佛白玉石的臉,以及臉上扭曲而陌生的五官。


    劉衣睜開朦朧的眼睛,望著這位突然出現的怪客,她自然也認不出黑麵具,因為他戴上了不同的麵具,他的臉已經完全改變了。


    他不是我,而是另外的東西。


    劉烏顫聲說:“你是什麽人?你怎麽進來的?”


    黑麵具揮揮手指,拉動一根細線,崩地一聲,一個鐵球從劉烏側麵飛過,他的手指頓時被折斷,發出清脆響聲,劉烏厲聲哀嚎起來。在忙亂中,劉烏踩到了某個機關,一根繩索纏住他的腳,將他倒吊在天花板上來迴晃動,仿佛航海時代被吊在船頭的海盜般狼狽。


    黑麵具說:“別了,凡人,讓你的罪惡之火徹底熄滅吧。”


    他啟動了最後的機關,天花板上的小炸彈發出尖嘯,屋頂開始崩塌,厚重的磚石砸落下來,劉烏掉落地上,被磚石砸中腦袋,他的頭骨碎裂,渾身骨骼粉碎,當場斃命,死狀淒慘。


    劉衣漠然的看著這場處刑,沒有表現出同情,也沒有流露出恐慌。


    黑麵具說:“這兒會發生一場大火。”


    劉衣抬起頭,咬緊嘴唇,默默聆聽。


    “大火過後,你僥幸逃生。但你會被大麵積燒傷,生命垂危,孩子流產,從天堂跌落到地獄,作為補償,你會獲得劉烏三分之一的現金和全部不動產,我已經確認過他的遺囑,這部分並沒有問題。他愛著你,雖然有些畸形,但依舊愛你。”


    劉衣苦笑著說:“我能不能什麽都不要?因為我挺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黑麵具說:“你無需擔憂,因為血族的人很快會聯係你,隻要你答應他們提出的條件——相信我,那不會比貪婪的凡人更貪得無厭——您就將獲得永生,重獲年輕與美貌,以及卡瑪利拉律法的庇護。”


    劉衣垂下頭,思索了半天,問:“非得這樣嗎?”


    “血族認為:你必須死上一迴,才能獲得新生。我隻不過是幫你達成新生的條件罷了。血族的人並不知道我插手此事,所以我們必須將它偽裝成一起意外。”


    劉衣說:“你為什麽要幫我,你。。。。你是麵具先生的朋友嗎?”


    黑麵具笑了起來,他說:“我不認識什麽麵具。”


    “那您叫什麽名字?”


    黑麵具捏住劉衣的後頸,輕聲道:“亞克·墨慈。”


    他微微用力,劉衣輕唿起來,暈了過去。


    黑麵具撿起劉烏的雪茄,凝視了片刻,搖了搖腦袋。


    ————


    正如他所說,大火很快吞噬了大廈的頂層,引起了劇烈的爆炸。


    劉衣被嚴重燒傷,但萬幸留下了性命。


    孩子自然也保不住了,但媒體沒報道這事兒。


    輿論進行了大幅報道,她之前美貌的照片與此刻淒慘的模樣相比照,令知情者忍不住流淚,給予她莫大的同情。


    她順理成章的繼承了劉烏的遺產。


    幾個月後,她提出委托,得到了緹豐的首肯,他親自擁吻了她,歡迎她進入夜的懷抱之中。


    富有而聰慧、美貌而永生,她還能要求更多的福澤嗎?


    我小心翼翼的將這個秘密保存在心底,就像我其他的秘密一樣。


    我寧願當這是一場舊夢,令一段不願意提及的迴憶。


    ————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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