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潔在紫宸殿前,正遇太子一行人,想是剛經殿議後,準備往翰林院聽侍講授學,往常此時,依例皇後還會留下如賀侍郎、宇文公等近臣議事,近午時左右,才有一點空閑過問其餘事務,柔潔判斷了一下那兩件事務的重要性,最終沒有急著奏知,直到再見議事堂裏,賀侍郎等等也已告辭,她才向江懷交待了幾句話,摒退閑雜,獨自入內。


    清早起身忙碌到此時,十一娘倒也並不覺得疲乏,隻剛得奏報,薛謙在嶺南道負責貫徹新政並不順利,尤其近一段時間,阻礙竟比舊歲時更增,讓她大覺憂心,奈何這一關鍵時刻,賀湛又不能離京前往助薛謙一臂之力,早前雖提起幾人,十一娘都覺不大穩妥,故而很是煩難。


    便沒在意左右閑雜已經悄無聲息退下,直到被柔潔喚了一聲,十一娘才迴過神來。


    “殿下,太後召見謝相國後,據探人稟報,謝相國即日便麵會姚潛,隻探人雖緊盯此兩人,又未發現其有進一步舉動。”柔潔先稟此事。


    “這也怨不得底下人。”十一娘冷笑:“那姚潛,曾為將帥無能抗敵,行鬼祟之事卻極謹慎,尤其擅長擺脫耳目跟蹤。”


    姚潛如今被奪爵,貶為庶人,多數家產均被察抄,然其仍有太後暗中支持,謝饒平等等黨徒資助,窮奢極侈的生活是不能了,倒也不至於在長安失去立足之地,他手頭又還有太後遺留的人手,仍能為太後效力,隻是如今以庶人之身,當然沒有資格出入宮禁,太後想要指使姚潛行事,無論是通過謝饒平抑或韋元平都能達成。


    不過相比韋元平,謝饒平行事更加謹慎,如謝饒平宅邸,雖有賀燁及十一娘的探子滲透,不過盡都無法接觸機要,不像韋元平,他一日三餐吃些什麽,十一娘都能了如指掌。


    看來韋海池也深知她那兄長不能指望,機要事宜,仍是托付謝饒平處辦。


    又十一娘雖說無法察知韋海池與謝饒平間的密談,憑猜測也能八/九不離十。


    韋海池到底還是不放心公羊氏這個要害人物,眼看限製相對解除,迫不及待便令黨徒另外安置,若非殺人滅口,也一定是轉移到韋海池自以為更加安全的地方,方便她再一次利用,抑或是情形不妙時,及時斬除後患。


    賀燁臨行之前,也不放心公羊氏這個隱患沒有根除,堅持將田埠槎留在宮中,就是針對公羊一門那些防不勝防千奇百怪的毒術,他自己隻帶上田埠楔,因這兩師兄弟,醫術造詣上,倒是田師弟更勝一籌。


    雖戰場上,尤其突厥人也慣使用毒術,然田埠楔針對普通毒術已算遊刃有餘,相比之下,賀燁認為公羊氏仍在長安,他更加擔心十一娘因百密一疏遭受暗算。


    “轉告淑妃及昭儀,務必留意飲食安全,另也不要輕視香燭等物用。”十一娘交待道。


    又聽柔潔稟報:“殿下讓奴婢留心蕭才人及盧女史,今日亦有進展,果然有外臣賄買宮人,約蕭才人於紫宸園中相會,但奴婢無能,並不知蕭才人與外臣之間有何言談。”


    十一娘聽柔潔竟然賣起關子,心下疑惑,追問道:“那外臣是誰?”


    “是……蕭少監。”


    竟然是蕭小九!!!


    見皇後神色凝重,柔潔安撫道:“蕭少監乃蕭才人族兄,許是因為手足之誼,久別之後才約見蕭才人予以看望叮囑,應不至於授意蕭才人,行為任何不利殿下之事。”


    原來柔潔是誤解蕭漸入指使下,蕭才人才屢屢對抗皇後,擔心皇後因受親誼背叛,心裏難受,柔潔當然也不希望頗受天子信重的蕭少監,竟然因為利益暗懷圖謀,所以稟報這一進展之前,她未免先有善意的揣測。


    十一娘卻道:“你不了解我那蕭九兄,素來便不喜與家中姐妹來往,莫說南喬血緣相隔甚遠,便是那幾個同胞姐妹,九兄也鮮少關懷。”


    更別提蕭小九一貫行事便有些放誕,倘若真不懷其餘圖謀,縱便待南喬與其餘姐妹不同,也會直接對十一娘開口,哪裏會如此鬼祟行事?


    “殿下息怒,或許蕭少監也是因為受尊長之令,有不得已處。”柔潔又道。


    十一娘這才真正明白柔潔的用意,笑道:“我不認為九兄會不利於我,也罷,這件事你先莫聲張,待我當麵一試九兄。”


    立即便傳召小九。


    又說漸入,自請貴幸之途,先是協佐賀湛督促改製,一同迴京,賀燁果然如他所願授職殿中省少監,若賀燁仍在長安,他完全可以隨駕出入禁中,隻天子不在家,皇後又曆來注重避嫌,免得連累親友臣公遭受毀謗,漸入的行動便也受到限製,雖常候職於紫宸殿,抑或陪著太子聽講騎射,但如禁苑絕大多數地方,他卻不能單槍匹馬“橫衝直撞”,所以私見南喬,也唯有收買宮人通風報訊,約來紫宸殿外,近臣及妃嬪皆能出入的花苑。


    不想立馬就被十一娘察覺,並召他前來追問,漸入自知不能矢口否認,吊兒郎當說道:“我的確見過喬妹妹,是因她兄長,托為看望,我雖不耐煩搭理,更厭其糾纏不休,也唯有受這一趟驅使,才能得到清淨。”


    “九兄好大膽,竟敢賄買宮人私見嬪妃。”十一娘冷著臉。


    她留意見漸入說這番話前,下意識挺了挺脊梁,小九自幼說謊便有此習慣,就連蕭氏都心知肚明,自然瞞不過十一娘。


    “若非十一妹貴為皇後,執掌後宮,我哪有這大膽量,就算有,也沒有如此便利。”漸入仍是一副渾不介意的口吻:“再者喬妹妹又哪裏算是嬪妃?連天子長什麽樣,她此時都怕不甚了了,縱使與她私見,十一妹也不會懷疑我想利用喬妹妹刺探禁秘。”


    “我隻是疑惑,未知九兄何時,與南喬兄妹二人,相交如此親厚了?”


    “我哪裏與他們親厚了?麵都沒見幾次。”漸入下意識辯白,忽然又領會到自相矛盾,解釋道:“無非喬妹妹兄長,近段糾纏不清,我才與他多見了幾麵。”


    既如此生疏,怎麽口口聲聲喬妹妹?


    十一娘也懶得拆穿,隻經此一試,篤斷蕭小九便是南喬背後之人,接下來更加留意兩人的舉動。


    又說漸入,好容易“蒙混過關”,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他並沒有打消已經部署妥當的計劃,也正因已經部署妥當,不再需要與南喬麵會,單等著時機降臨。


    於是長安殿中,南喬某日便向太後建言:“十月授衣節後,氣候一日更冷一日,眼看雨雪將至,且有一段時間不能遊玩取樂了,妾身與盧女史,為盡孝敬之心,空閑時在一處,研究炙肉皰技,自覺尚還可口,妾身便想,趁雨雪未降,莫如在紫宸園置下酒席,由妾身、盧女史炙烤美味,奉呈太後品嚐,盡情玩樂一日可好?”


    南喬與盧媛,往常也樂意陪宴取樂,不少慫恿太後置酒飲玩,專會這等投機媚巧之事,這建議聽來並不突兀,太後也不作他想。


    “何處不好,為何偏偏擇定在紫宸園中?”也唯有這些微不解之處了。


    “太液池畔,各處遊苑,妾身盡都見識,也唯有紫宸園……為避聖駕,從不曾好生遊玩,南喬私心,以為再錯過時機,待聖上迴宮,怕再無機會盡情一遊了。”


    任瑤光也湊趣道:“聖上出征之前,後宮嬪妃莫說在紫宸園飲宴,便是步賞園景,都怕擔當弄姿媚上之罪,受皇後訓斥,如今皇後再不能隻手遮天,太後莫不偏在禦園設宴,也好讓列位臣公明白,如今後宮,究竟是由誰作主。”


    如此淺薄的機心,韋太後並不放在眼裏,隻見大小擁躉摩拳擦掌,且她既已決定背水一戰,無論京兆蕭,抑或京兆盧,若能拉攏結盟,皆為有利無害,便也應允下來。


    並非韋太後已經對南喬、盧媛信任不疑,隻設宴紫宸禦園而已,她有太後之尊,根本不懼十一娘會借題發揮,故而認為南喬二人的建議,無非是為取悅奉承她罷了。


    故而在南喬擇中這日,紫宸園中,果然便擺開酒宴,卻因並非節令,又是在禦園,韋太後也沒有大張旗鼓的意圖,沒有另外邀請命婦女眷,也就隻有南喬、任氏等人罷了。


    酒至三巡,盧媛便先不支,聲稱要去“更衣”,不久便張惶失措地奔迴,驚唿道不遠之處,竟然目睹“鬼影”。


    太後笑斥:“這青天白晝,哪裏來鬼影?”


    盧媛賭咒發誓:“奴婢親眼目睹兩個女子,看似嬪妃妝扮,一著紅衣,一著青衣,把臂攜手,一個稱另一個韞姐,一個稱另一個阿丹,走著走著,就化為兩道白煙,憑空消失眼前,又見鬆石之後,黑影幢幢,竟像是不少人伏藏其間!”


    這話任瑤光聽著不以為然,一口咬定:“盧女史當真過量了!”


    韋太後卻疑心生暗鬼。


    裴後渥丹愛著紅衣,貴妃柳韞慣喜青裙,但如盧媛、南喬,甚至包括任氏,都不大知道後宮往昔,兩個已久亡魂,閨稱喜好了。


    太後並非不信鬼神,且更加疑心是有居心叵測之徒,欲行刺殺之事!


    要知這紫宸園,雖在紫宸殿前,但仍屬後宮範圍,縱有近重臣公,入殿議政,行走也是園外甬道,不可能進入禦園,所以除門禁以外,園中多不設宮衛禁守,隻偶爾巡防罷了,盧媛目睹那些“鬼影”,若非來自幽冥,便必定是刺客。


    大內之中,混入刺客雖是笑話,可如今宮衛,卻是皇後掌管,若柳氏真懷禍心……


    此乃險情,卻也不失為良機!


    正在盤算,卻見任氏已經站起,她今日也飲得過量,有酒壯膽,再加上是青天白晝,硬要去“鬧鬼”之處察看,證實盧媛是在大驚小怪。


    韋太後由得任氏去驗證。


    豈知未久,隱隱聽聞一聲驚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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