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靠近哈特爾街,安格妮絲遠遠就聽到了一群人的叫好聲。


    “果然熱鬧。”


    哈特爾街這邊由於有著一個極大的廣場,很多大型活動舉辦地點的第一選擇就在這裏。


    安格妮絲隔著車窗向叫好聲傳來的地方望去,那邊人群匯集,看不清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是就算不憑借被加強的視力,安格妮絲也能看出匯聚在一起的那些人衣著雖然算不上極為光鮮,但至少大部分都是體麵的。


    安格妮絲讓馬車停在街邊,沒有帶赫蒂就自己向人群匯聚的地方走去。


    人群站得極為緊湊,要看到裏麵發生的事情很困難,安格妮絲沒有嚐試強行擠進去,而是轉身爬上了不遠處廣場上雕像的基座,坐在上麵向裏麵看去。


    人群中央空出來了一個大致直徑十米的區域,一個看起來大學生模樣的人正站在最中央。


    安格妮絲看到他有些得意地伸手示意人群安靜下來,然後緩緩開口道:


    “今天,荼毒費內波特三百多年行會的行會製度終於即將走到他的盡頭。”


    “這三百年來,他們吸吮著幫工的鮮血,踏著學徒的消瘦的身體,為他們真正的成員——每一個行會中那區區數十人的匠師創造財富。”


    “他們......”


    安格妮絲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環顧了一下圍著演講者的人群,大多都是衣著體麵的人,類似於工匠、幫工打扮的人極少。


    根據演講內容能夠看起來演講者對行會的了解程度很高,但演講的對象不一定能產生足夠的共鳴。但這也正常,真正的工匠、幫工哪有時間來哈特爾街聽什麽演講,他們光賺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就已經費盡力氣了。


    不過這樣的演講發動輿論的力量是足夠的,盡管聽眾不一定有多少共鳴,但也會留下行會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印象,安格妮絲暗自評價著。


    安格妮絲坐在雕像基座上,聽著對方的演講。


    “他們甚至對成員的自身也有著諸多限製,為了所謂的保證成員‘利益均等’推行成員共享製度,要求一位成員所購得的貨物,行會的其他成員有權利提出要求來分享這批貨物......”


    “不是這樣的!”一聲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安格妮絲看到人群的一角產生了一點騷亂。


    安格妮絲循聲望去,她看到了一個有著一麵之緣的熟人,鐵匠行會的首席匠師亨利·謝林,那個試圖“見義勇為”的疑似通識者序列非凡者。


    亨利·謝林看起來比自己上次見到的時候憔悴了許多,他倒是換了一身看起來體麵了些的襯衣和褲子,但依舊能看出來這身衣服洗得發白,邊緣還有著明顯的磨損痕跡。


    “行會是為了增進成員的共同利益而建立的,成員共享製度隻是為了消除某些成員的進貨優勢以及避免某些成員利用自有的資源囤積原材料牟利。”亨利·謝林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


    演講者看著亨利·謝林挑了挑眉,語氣古怪地說道:“你是鐵匠行會的謝林代會長?”


    亨利·謝林點了點頭。


    安格妮絲看到演講者明顯興奮了起來,他大聲地向亨利·謝林問道:“我聽說你們的前會長奧西·卡曼自殺的真實原因是違規脅迫議員,妄圖逃脫法律的懲罰,是這樣嗎?”


    安格妮絲看到亨利·謝林微微低下頭,緊緊握住了拳頭,許久沒有開口,而演講者似乎也被亨利·謝林的反應嚇了一跳,悄悄後退了幾步,咽了幾口唾沫,大聲道:


    “你不說話看來是的確有這件事。”


    就在安格妮絲暗自站起身來,預備在亨利·謝林出手前救下演講者時,他鬆開了自己的拳頭,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怒吼道:“是的,我承認,而且我也參與了。”


    人群中一片嘩然,一時間議論紛紛。


    安格妮絲暗自搖了搖頭,亨利·謝林看起來情緒不是很穩定,他這樣情緒化的應對會將鐵匠行會帶入更加尷尬的境地。卡曼會長的事情既沒有被定罪,報紙上也沒有提到,一定是有著什麽隱情,讓站在廢除行會製度一方的人放棄了利用這一點來攻訐,這個演講者也隻是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這樣的小道消息來質問。


    但現在是亨利·謝林自己在這麽多人前承認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就算再有什麽隱情,父親他們也無法再當做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出於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優勢的想法,他們也一定不會放過一個這樣好的進一步攻擊行會製度的機會的,而鐵匠行會恐怕會成為最大的犧牲品。


    亨利·謝林以前恐怕是一心投入到了技術上,從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合吧,看起來卡曼會長把他保護得很好。否則的話隨便換一個稍微有些經驗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立刻都會矢口否認。


    安格妮絲歎了口氣,她聯想到了自己進入自然之心時跟著愛麗莎接觸的第一個案子,以及根據愛麗莎敘述,卡曼會長奇怪的態度。也許可以去找瓊斯女士問問這個案子後續究竟查出了什麽,說不定能知道卡曼會長他們究竟幹了什麽,安格妮絲想道。


    “但是我們行會真的沒有壓榨任何行會成員,我們會救濟困難的成員,會在他們生病時去探視,帶去兩隻麵包,一加侖酒和一條熏肉......”亨利·謝林的話語聽起來疲憊而沙啞。


    演講者打斷了亨利·謝林的話語,問道:“但是你們將學徒和幫工看做行會的成員嗎?”


    亨利·謝林的話語頓住了,演講者得理不饒人地說道:“一個行會至少五六百人,匠師一般三四十人,匠師占比最高的製表匠協會也隻有七十餘人,行會裏麵幫工和學徒占了大多數。”


    “對你們來說幫工和學徒隻是廉價的勞工。幫工首先需要有足夠支持開業的資金,才能獲得晉升匠師的資格。除此之外你們還需要評價他們是否有晉升匠師的手藝,但評價標準是什麽?全憑評審匠師的主觀評價。有人統計了這些年晉升匠師的背景,裏麵行會匠師的孩子占了幾乎三分之二!這是你們無可辯駁的!”


    “但是......但是......”亨利·謝林試圖說些什麽,卻隻是徒勞地重複著單調的詞語。


    “此外,你們的‘不公平競爭’是什麽東西?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句話——‘如果一個擁有新工具的鞋匠能在別人造20隻鞋的一天裏造70隻鞋,那將是100或200位鞋匠的毀滅’。”


    “羅賽爾大帝曾經說過,一切腐朽落後的事物終將泯滅於曆史的潮流中!”


    聽到演講者的話語,安格妮絲下意識地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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